《落华川》林驺虞

8、祭天台

　　翌日。
　　秋风突起，阴云密布。水曜城内依然素缟一片，但今日的喧嚣比往常来得更早些，因为新帝即将登基，一个全新的年号即将开启，御街上来往行人的神色在哀伤之下隐约透露出一丝希冀，好似在一片腐朽落叶冒出一棵绿芽，在死亡的寂静下传来几声心脏的跳动声。
　　易渊一大早起了床，发现逐电已不在房内，想必已经回去杜臻身边。穿戴整齐后，易渊和阿吟准备下楼用早膳，刚迈出房门便见冯寻像猫一样蹲在楼梯口，伸着脖子鬼鬼祟祟地望着对面的二楼。
　　客馆由四座三层楼房合围而成，上面覆盖着一个巨大的屋顶。易渊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客馆伙计正在对面二楼的走廊上推着木架车，挨个儿为每间客房送茶水。车上木架一层叠着一层，整齐地摆放着紫砂茶壶，里面都是刚泡上的热茶。
　　“主子，他在干嘛呀？”阿吟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冯寻。
　　“不知。从另一边楼梯下吧。”易渊一路上见识过冯寻的特立独行，对他此时的行为并不觉得奇怪，也懒得去猜测。
　　早膳过后，整个客馆开始躁动，所有使节和相关随行人员盛装打扮，带着精心准备的贺礼，陆续下楼登上各自的车驾准备向皇宫出发，一切都在忙乱中有序地进行着。
　　御街上来自各国的豪华马车排成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皇宫出发。各国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各国独有的精美服饰，在队伍两旁跟随马车行进。水曜城内的百姓早已把御街两边围了个水泄不通，萧瑟秋风也吹熄不了他们拖家带口出门观看这支华贵队伍的热情。如果不是在国丧期，百姓们恐怕已经激动得拍手叫好了。
　　不多时，车队到达皇宫门口，所有侍卫身上携带的刀剑和其他武器全部被收走。皇宫内禁止携带兵器，这是常规。
　　皇宫门口早已站了一排接待侍者。使节和随行人员陆续下车，在侍者们的引领下进入皇宫。
　　皇宫内到处挂着白幡，中间穿插玄武图腾旌旗，在瑟瑟秋风中飘舞，既萧条又隆重。太监、宫女和侍者们各自在玉阶上来来往往地忙碌着。
　　穿过几重宫门，拾阶而上便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台，上面坐落着一座玄武玉雕，甚是高大雄伟，这里便是新帝登基前的祭天之地了。玄武玉雕前面已经摆上宰杀好的牛、羊、马、猪等，可见将以太牢之礼祭天。祭品前方是一座足有一人高的铜炉，里面插满了手指粗的檀香，正在秋风中无声地燃烧着，发出忽明忽暗的焰火。檀香烟气随秋风升入高空、飘向远方，昭告天外的神明前来享用天子精心准备的美食。祭台四周搭建起高高的柱子，上面挂满了白色帷幔，在秋风中飘荡，呼呼作响。镶金镀银的梁柱在素白帷幔的围绕中，低调地透露出几丝金碧辉煌的皇家气度。
　　易渊到达时，祭台四周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所有人默契地保持沉默，肃穆非常。侍者把易渊一行领到靠近祭台台阶的位置。这个区域便是使节专区了。易渊抬头便见杜臻正站在他对面，看着他，对着他笑。易渊弯起眼睛，朝杜臻点点头。杜臻今日穿了一身邠国皇家御制白色官服，胸口一只猛虎银线刺绣分外显眼。猛虎刺绣配上杜臻那张英俊的脸，竟让易渊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杜臻向易渊眨眨眼，把右手往上提了提，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一小截毛茸茸的金色尾巴。是逐电！易渊脸上的笑容更灿烂、眼睛也更弯了，左脸现出深深的酒窝。杜臻见状也笑得更开心，露出了白白的牙。
　　景禹太子和傅毕一行在侍者的带领下，绕过易渊站到了使节专区的最前方。傅万大摇大摆地经过易渊身边，轻蔑地瞥了易渊一眼、冷哼一声。阿吟、辛延年和房吉云都怒目瞪向傅万。冯寻则低着头，用他微微上翘的丹凤眼尾偷偷瞥了傅万一眼，嘴角轻抿，挂上了一个旁人不易察觉的坏笑。
　　片刻后，皇亲国戚们入场，站在祭台的正下方。
　　杜臻仔细端详着站在皇亲国戚最前面的青年，看穿戴品级必定是二皇子常山王壬珩了。杜臻一眼便认出壬珩身上挂的玉佩、手上戴的红宝石戒指都是价值连城的稀罕物。“难怪这个常山王连羽林军都收买了，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杜臻轻嗤。
　　须臾，壬玠太子到达祭天台。所有使节不约而同地抬头，想一睹北玄新帝的风貌，又碍于礼节，不得不拉回乱飘的视线，微微颔首，吃力地从一双压低的眉毛下面朝祭台望去。
　　两个宫女顶着秋风，用尽全力举着两面巨大的团扇缓步走入祭台，后面跟着一众小太监簇拥着壬玠太子步上台阶。
　　壬玠太子一身黑色袍服，双臂上绣着白色玄武图纹，一张脸掩藏在旒冕之下，看不甚清，但一举一动甚是稳重。
　　礼官慢慢展开一卷长长的绢质卷轴，开始宣读祭文。
　　杜臻斜眼瞄向站在斜对面的傅毕，见他正有意无意地和壬珩对视中。杜臻知道他们的阴谋很快就要开场了。
　　杜臻把视线移向易渊。易渊正战得笔挺，伸着细长的脖子目不转睛地望向祭台，聚精会神地听着礼官一字一句地朗读祭文，乖巧得像个学生。杜臻不由地微笑。
　　“不好啦！不好啦！山贼攻来啦！”突然一串尖锐的叫喊声从远处传来，一个小太监满脸是血，头发凌乱，穿过文武百官向祭台跑来，一边跑一边喊叫着，“山贼攻进皇宫啦！”
　　众人一阵骚动。“山贼怎么可能攻进宫里？！”百官惊呼。
　　山贼？！竟然和贼媾和，好一个下作的阴谋！杜臻望向傅毕和壬珩冷哼。
　　“羽林军护驾！羽林军！”壬珩快步跑到壬玠太子身前，一边大呼，一边用身子护住壬玠太子。
　　“羽林军！羽林军快前来护驾！”文武百官跟着喊道。
　　但众人迟迟不见羽林军身影，只听见山贼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近在咫尺，就着呼呼的风声，呼喊声更加显得肃杀和惊心动魄。这下使节和朝臣们都慌了，大家想跑但不知该往哪儿跑，只得在原地徒手警戒。房吉云和辛延年很默契地将易渊、冯寻和阿吟护在身后。
　　“带太子殿下回客馆！”傅毕下令。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景禹太子快步离开。景禹太子惊慌地望向易渊，张开嘴想喊易渊一起走，但终究还是没喊出口。
　　须臾，一阵马蹄声传来，山贼已经到了跟前，个个披头散发，脸上黥着字，腰上挎着大刀。
　　“杀了太子为兄弟们报仇！”为首的山贼大吼一声，一群人骑马冲向祭台。
　　百官们乱作一团，纷纷向四方散去。有几个忠诚的大臣跑向祭台想着护主，有几个刚烈的则不顾一切地冲向马群，誓与山贼同归于尽，却瞬间成为山贼的刀下鬼，现场顿时血肉横飞。见这惨状，祭台上下的皇亲国戚、使节和太监宫女们四处逃窜呼喊，撞翻了祭品，官帽、发簪、玉佩掉落一地。
　　“往外冲！离祭台远一点！”杜臻对易渊喊道，说罢便和尤侍卫一跃而起落到祭台上。房吉云和辛延年立即带着易渊三人往外围跑。
　　有几个山贼已经冲到了祭台上，和前来护卫壬玠太子的武官们战成一团。杜臻和尤侍卫各自从袖口掏出一把细长的银色剑柄，用力一挥，剑柄内嗽地一声弹出剑刃，竟和寻常的剑刃长度相当，在日光下闪着寒气。
　　山贼头子骑马停在祭台下方，挥刀对后面的山贼大喊：“快！上祭台！杀了太子！”
　　山贼们源源不断地往祭台上面冲。杜臻和尤侍卫上前抵挡山贼。祭台上顿时刀光剑影、血肉四溅。杜臻见壬珩一直装模作样地护在壬玠太子身边，怕他会趁乱对太子下手，便往空中一跃，落到太子身边，挡住了壬珩，把壬玠太子护在身后，一边战斗，一边留意易渊一行。壬珩怒目瞪向杜臻，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只希望山贼能给点力，速战速决。
　　傅毕和傅万一直站在祭台下观望。傅毕见易渊一行正往外围跑，便对山贼头子使了个眼色。山贼头子点点头，指着易渊对身后的一群山贼道：“跟上他们，杀了他们。”傅万也带了几个随从向易渊跑去。很快这群人便追上了易渊，把易渊他们围在了中间。
　　“老子今天就收拾了你这个贼子！”傅万对易渊奸笑道，脸上横肉抖动。
　　“杀！”山贼们冲向易渊。
　　“主子小心！”阿吟慌忙叫道。辛延年和房吉云赤手空拳挡在易渊面前，几招过后，辛延年便被山贼的刀伤到，肩上见了红。
　　“去死！你们这些丑八怪！”冯寻从辛延年身后冲出来，右手往袖口一掏，往空中一撒，一片白色的粉末随风扑到了几个山贼的脸上。顿时，山贼们丢下刀，双手捧着脸大声尖叫，很是痛苦的样子。
　　辛延年和房吉云见状，各自从地上捡起一把刀，继续和周围不断冲向易渊的山贼们战斗。
　　易渊也捡起刀自卫：“阿吟！你也捡一把！不懂剑术没关系，砍就是了！”
　　傅万见辛延年和房吉云的注意力全被山贼吸引，便带着几个随从偷偷绕到易渊后方，打算偷袭。
　　这一切被正在祭台上与山贼缠斗的杜臻看在眼里。杜臻一个使劲挥剑，剑气撂倒了面前几个山贼，随即向上一跃，把袖子往空中一甩，吼道：“逐电！去！”
　　一道金光一闪而过，在傅万脸上留下几道血口子。“妈的！什么东西！”傅万捂住脸大叫。
　　易渊听到叫声转过身，紧接着一只金色毛团落进了他怀里。“逐电！”易渊惊喜，马上把逐电护在怀里，生怕它被乱刀砍到。
　　“阿吟！快走！”易渊带着阿吟往前挪，和傅万他们保持安全距离。
　　“大家一起上！杀了他！”傅万指着易渊吼道，随从和山贼们一拥而上，冲向易渊。
　　“主子！”阿吟惊呼，眼见辛延年和房吉云正一人抵挡三四个山贼，分身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