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川》林驺虞

5、酒窝

　　正当日头在天边落了一半之时，两支皇家车队一前一后到达驿站。虽说这只是个驿站，但规模庞大，装修豪华，想来是各国贵客、使节经常落脚的地方。驿站伙计头系白布、身穿麻衣，殷勤招呼贵客们下车安顿。
　　易渊刚下车还未站稳，忽见一道金光从他脚边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阿吟叫道。
　　锵——侍卫们条件反射、下意识地拔刀出鞘，空气骤然凝固。
　　“喵～”一道软糯的叫声从易渊脚后传来。大家朝声音方向望去，见一只通身金黄色的小毛团正坐在地上喵喵地叫着。毛团轻盈踱步到易渊脚边蹭了蹭他的小腿，时不时用金黄色的大圆眼瞄易渊。
　　“原来是猫啊。”阿吟松了口气。锵——侍卫们把刀收进刀鞘，警备解除。
　　“喵！”毛团突然发怒，对着阿吟呲牙，背上的毛发根根竖起，滋出几道细细的金光，嗞嗞作响。
　　“哇！这是什么怪物？！”阿吟惊讶道。
　　“瞄！”毛团伏下前腿，翘起屁股，竖起毛茸尾巴，摆出攻击姿态。
　　易渊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毛团，见这毛团长着一大一小两对毛耳朵，脚掌特别宽厚，有点像虎爪，尾巴则比一般的猫要短上一截，说道：“这不是猫。看起来像西域来的异兽，真漂亮。”说罢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毛团的小脑袋。
　　“喵～”毛团似乎很满意易渊的话，瞬间瓦解攻击姿态，坐起身来舔爪子，非常惬意。
　　“少见多怪，这是西域安息国的一种灵兽，数量稀少。”冯寻不知何时站到了易渊身边，看着毛团道，“奇怪，这种珍兽怎会出现在这里？”
　　“逐电！”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毛团听到声音，嗽地一下飞进那人的怀里，脑袋蹭着那人的胸口，眯起眼睛，嗓子眼发出呼噜呼噜的亲昵声。
　　易渊和冯寻齐齐转身向声源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正抱着毛团站在身后。男子身形颀长，穿靛蓝色窄袖锦袍，胸前隐约可见虎形银丝刺绣，可想而知是邠国皇室成员。
　　“它叫逐电，是我的宠物。”男子嘴角天生微微翘起，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兴许是马车坐久了、闷坏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撒野。惊扰各位了，抱歉。”
　　“这是我大邠宣王殿下。”说话的正是方才对方领队口中的尤大人。
　　“幸会，”易渊对宣王拱手行礼，“在下大许右相易渊。”
　　“侍中冯寻，”冯寻单刀直入问道，“宣王殿下打算怎么赔我的千年月枝？”
　　“冯大人打算在门口喝风谈事吗？”宣王笑，“今晚我请二位用膳，细谈。”
　　冯寻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驿站。
　　面对冯寻的无礼，宣王丝毫不在意，笑呵呵地对易渊做了个“请”的手势。
　　…………
　　驿站包厢雅座。
　　尤侍卫把易渊迎进包厢时，宣王已经等在那儿了，换了身苍青色宽袖长袍，衬得他更是丰神俊朗。
　　“宣王殿下。”易渊拱手行礼。
　　“不必多礼，请坐。”宣王嘴角上扬。
　　“冯大人说他还未准备好，过会儿自行过来。”尤侍卫说罢关上门退了下去。
　　“喵～”逐电从宣王袖口钻出来，一个飞跃跳到了易渊面前，用脑袋蹭易渊的手指，喵喵亲昵地叫着。
　　“好乖。”易渊不自觉露出宠溺的微笑，伸手抚摸逐电的小脑袋，发现手感温润无比，不像寻常动物的毛发，而像人的皮肤，暖暖的。不知不觉，易渊摸了一遍又一遍，还用手指拧起几根毛轻轻搓了搓，寻思这毛发温暖发热是何原理。
　　过了好一会儿，易渊才猛然回神，抬头看向宣王，见宣王也正看着他，眉目含笑。
　　易渊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抱歉，失礼了。”
　　“无妨无妨。逐电平常除了我之外不和其他人亲近。我还是第一次见它亲近别人，看来它很喜欢你。”宣王为易渊斟上茶，“逐电和常见的飞禽走兽不一样，它的毛发会自行发热，愤怒时会发光，攻击时还会放电。”
　　“刚刚在驿站门外，逐电背上的毛发嗞嗞发光，想必是快要放电了？”
　　“对。不过它只有在进行攻击时才会放电，平时最多发光吓吓人。”
　　“它可是西域灵兽？真是稀有。”
　　“对。是很罕见。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偶然获得一只幼兽，从小养大。这家伙机敏、通人性，但脾气也大，很难与人亲近。”
　　“喵！”逐电抬起圆脑袋，挺起胸脯，眯起眼睛，挥了挥爪子，像是在说“我可是很厉害的”。
　　易渊看逐电那副可爱的样子，不禁伸手抚摸逐电的毛耳朵，开心地弯起眉眼笑，左脸现出一个深深的圆形酒窝。
　　宣王盯着易渊的笑脸，那认真的目光像是在端详、欣赏一件艺术品，竟看得有些入迷，而后眼神逐渐恍惚迷离。渐渐地，眼前这个笑颜与他脑海中那张孩童脸慢慢地重合在一起。
　　“给你！”孩童伸出肉肉的小手，捧着一只折坏了的风筝，肥嘟嘟的双颊上落了几处黑灰，几颗汗珠从额角顺着脸颊滚落，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左脸有一个深深的圆酒窝。
　　咻——包厢移门被推开，冯寻走了进来径自在桌边坐下，头发微湿，新换了一身水蓝色绸缎袍子。
　　“冯大人那千年月枝是稀罕物，可是从条枝国购得的？”宣王为冯寻斟了杯茶。
　　“对。我千里迢迢、长途跋涉，历尽千辛万苦亲自到条枝国大漠里寻得的。”冯寻顺坡下驴，“宣王殿下知道我费了多少时日、花了多少银子才寻得这么一根吗？”
　　这根月枝确实花了冯寻不少银子没错，只不过是他在大许邻国游历时，从波斯商人手里购得的，也并非有千年之久，最多一百年。
　　“原来月枝长在大漠里，受教了。”宣王笑意更浓，“本王还想向冯大人请教下，是哪个大漠，什么方位。”
　　“问这个做甚？”冯寻翻眼看天。
　　“有了具体方位，本王好派人去条枝国大漠中给冯大人寻一根来做赔。”
　　“……这我怎么记得！”冯寻恼羞成怒，脸颊微微飞起红云，“你有本事自己去找！要千年的，可别拿根嫩枝敷衍我！”
　　易渊怔了怔，继续埋头撸逐电，并不想参与二位的对话。
　　“不必担心，本王定给冯大人寻一根上好的来。”说罢，宣王举起酒杯。
　　冯寻虽然将信将疑，但也只得举起酒杯和宣王一碰，这事算是说定了。一口将酒饮尽，冯寻用丹凤眼尾扫了一圈桌上的饭菜，道：“我先告辞了。”
　　“这一桌子好酒好菜，冯大人看不上？”宣王笑道。
　　冯寻抽抽鼻子：“太油腻。”说罢起身便走。
　　“哈哈哈，”宣王看向冯寻离去的背影开怀笑道，“这个冯大人向来如此的……干脆利落吗？”
　　“他心性如此，没有恶意，殿下不要介意。”易渊连忙解释。
　　“我叫杜臻，”宣王看向易渊，“易大人也可以叫我的表字‘惟至’。”见易渊犹豫，宣王接着道，“我们狭路相逢，逐电又这么喜欢易大人，这恐怕就是民间常说的‘有缘’，易大人唤我‘惟至’即可，不然生分了。不知易大人表字为何？”
　　“子潜。”
　　“好。子潜，我敬你一杯。”
　　“想必惟至此行也是去水曜城吊唁？”
　　“正是。再走两日便到水曜了。子潜一路上做何消遣？”
　　“看书。”
　　逐电趴在易渊手边，枕着他的小臂打起了呼噜。
　　“逐电可以借子潜玩两天，等到水曜再还我不迟。”
　　“好。”易渊应得非常干脆，伸手摸了摸逐电的小脑袋，对着杜臻弯眼一笑，现出酒窝。
　　杜臻又是一刹那的失神，随即拿起酒杯低头抿酒，一边用眼尾瞄几眼专心撸逐电的易渊。
　　…………
　　翌日，车队继续上路，大许车队在前，邠国在后。
　　“喵！”
　　“嘿哈！”逐电和阿吟在狭小的车厢内摆出开战架势。逐电背上的毛根根竖起、滋滋冒光。阿吟则迈开马步，双指指向逐电，怒目而视。
　　“它的腿本来就特别肥短，主子您说是不是！我说的是实话！是不是！”阿吟问易渊道。
　　易渊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一人一兽。
　　“喵！”逐电一跃而起飞向阿吟，快得像道闪电，只一刹那间，便在阿吟脸上留下两道抓痕。
　　“唔！”阿吟下意识地伸手捂脸，随即扑向逐电，怒道：“反了你了！”
　　逐电一个跳跃飞出车厢，瞬间没了影子。
　　“跑得真快！”阿吟一屁股重重落座，气鼓鼓道。
　　易渊掰过阿吟的脸查看抓痕，幸好口子很浅，道：“这种灵兽聪明得很，以后别招惹它便是。”
　　“易大人。”窗外有人叫，听声音是尤侍卫。
　　“尤大人。”易渊掀开窗帘，见尤侍卫手上捧着一碟不知名小果子。
　　“这叫露浓，是西域龟兹国特产的一种果子。我家王爷让我给易大人送一碟来。”说着把碟子递了进来。
　　“有劳尤大人，替我谢过宣王殿下。”
　　阿吟见易渊应下，起身接过碟子。
　　易渊拿了一颗果子放进嘴里，顿觉甜香四溢，把碟子推向阿吟：“你也尝尝。”
　　阿吟丢一个进嘴里，瞬间瞪大眼睛：“好甜！又甜又润！阿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
　　“那就多吃几颗。”易渊笑。
　　“这路上怎会有西域果子？”阿吟疑惑道，“难不成那宣王出远门还随身带着果子？”
　　“你只管吃便是。”易渊笑道。但他细想，也着实觉着这宣王好似神通广大，稀罕物特别多。
　　“喵～”逐电从门帘缝中探进小脑袋，上面顶着一片黄叶子，正用圆溜溜的金黄色眼睛朝车厢里左右张望。
　　易渊见状笑眯了眼，对逐电张开双臂：“来！”
　　逐电一个飞跃跳进易渊怀里，用脑袋蹭他的胸口，嗓子眼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愉悦声。
　　阿吟扬扬眉，懒得理这暴脾气的小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