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惊鹊》禾木诹程

14、第十四章 逗猫

　　那手下其实并没有与乔冼说太久，胜在足够无聊。丘慎借着余光瞥到了落在地上的铜镜，竟是正正好好照到了书桌，想来是乔冼故意安排。镜中，乔冼一下一下摸着腿上的猫，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无聊的报告。没等太久，乔冼摆了摆手，不等手下搬出夏文云云，便让他滚蛋了。

　　乔冼面相看起来并不凶，只是有份匪气。高鼻深目，眉似刷漆，算是平常人眼中帅气的胡人长相。他挠着猫的下巴，另一只手这是一下下叩着桌面。

　　“你不错。”是乔冼没头没尾的一句。丘慎闻言是笑了，他从书柜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将弯刀收回刀鞘，寻了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他从袖口中掏出契约，几乎是盲扔到了乔冼桌上。而乔冼二指临空一夹，将契约平放桌上看了起来。

　　“林子川走了狗屎运能找到你。”乔冼扯了下嘴角，听不出心情，大概是契约上明明白白写着林邬此行所求：“去乔府大闹一场，杀点守卫”。

　　想来乔冼应当有些无语，但又没表现明面。乔冼拍了拍腿上狸奴的屁股，将猫赶了下去，“他花了多少。”

　　丘慎倒是笑了，“与我做交易可不需要报酬，想杀便杀了。我若是高兴了，连你……我也杀。”

　　他靠着椅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乔大人很想英年早逝？”

　　“那就是，一分未花了。可据我所知，铮刃楼杀手的要价可是不菲。像你这样的级别，价格想来更高。若是他倾家荡产雇了你，那我自然是放心的；若他什么代价都没付，却得了你这般的助力……我不信。”乔冼抓住其中漏洞。

　　“怎么？大将军活腻歪了，我刀上的血可还没凉呢。”丘慎挑衅。

　　乔冼打量着丘慎，没理丘慎发疯的那一句，是自顾自往后说，“我认得你，但你大概不记得我。你年纪还不大的时候。之前很少有人能喊得动你。甚至是不常见你接单，特别是你师父死前，你受他庇护，藏的极好。”

　　乔冼没有给丘慎留下话口，又是说了一长串。

　　丘慎是没想到，乔冼居然也爱絮絮叨叨地说话。对于陈年旧事丘慎没有什么兴趣，他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你话很多。”

　　“年纪大了，确实爱絮絮叨叨。”乔冼摇头，而丘慎则是一脸不信。乔冼没有比鹤径更年长，自然也不会比丘慎大多少。

　　而乔冼刚才字字句句拿腔弄势，是在故意用长辈身份压丘慎。而乔冼显然意识到自己图谋已暴露的事实，他没有纠正自己的话，“年纪大了……所求也就多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没心思听你说废话。”丘慎说。

　　“当然，如果单是为了那个小辈，我不会和你说这么多。”乔冼很坦然，话不似作假，“我所要确定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你可能乐意告诉我，也可能会因此感到恼火。”

　　乔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了那把长钺之前，抬头看着那把有些年头的兵器。这把长钺是前任皇帝所赠，赠的是乔冼的祖父。乔家世代军功满身，这把长钺也是乔家荣耀的象征。乔冼将那把长钺拿了下来，攥在了手中，状似端详。

　　“鹤径。”乔冼说。

　　丘慎瞳孔骤缩 ，几乎是下意识挥刀出鞘。而正在乔冼预料之内，他偏过头躲避丘慎挥来的刀锋，幅度极小地抬了下手中的长钺，只用柄便格挡了丘慎的攻击。

　　长钺久未被人使用，却寒锋依旧。乔冼按下吃力，将丘慎的刀按偏了下去。

　　“刺杀，我不及你。但是你太急了。”乔冼看着丘慎灵巧后撤，并未追击，“你的执念太明显了，让我都不好意思不戳破你。”

　　随即乔冼顿了顿，“你大可以放下心，我现阶段是不会对你心尖上的人有害的。只是我要弄清楚你的动机，你无偿帮林邬的原因。你能理解，你有想保护的东西，而我也有。”

　　丘慎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看着乔冼脖子上淌下的血，评估乔冼的能力以及他会给鹤径带来的威胁。“你猜到了大半，问我又有什么意思。”

　　“你不懂，我这种武将很少能真的算到些什么，何种时机当然是要显摆一下的。”乔冼笑道，满不在乎地擦了一下脖颈上的血，“千里奔驰，蜀地路远，你废了不少时候吧。”

　　闻言，丘慎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乔冼倒上两杯茶，茶水升腾起的蒸汽模糊了他的眼眸，使得他的神情看不大分明。他将杯子冲着丘慎方向推，丘慎也识趣的将茶杯端起，喝了口滚烫的茶。

　　“夏太师与我不对付，你也知道。刚刚那个话多的侍卫，就是夏太师府上派来膈应我的手段。我同你交底，我与夏太师只能存一。”乔冼随手拿了块布，擦起手上的长钺。“替我杀些人。”

　　“那和鹤径有什么关系。”丘慎回复。他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显然是被烫到了。

　　“你在装傻，你分明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乔冼将擦净的长钺又放回了原处，也不嫌弃、用脏布擦了擦手，“你既然不想认下，那我便说这是我的猜想。我和夏太师共处两派，太子与五皇子，这一点是全皇都人都知道的。”

　　“我们两派斗争已久，从灵王乱平定之后便开始争斗，皇上对于这类竞争，看为是良性。只要我们做的不过火，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可不介意杨修行径，甚至巴不得倾尽全朝来揣摩自己的心思，这是他寻找优越感的方式。”乔冼拿起杯子润了润唇，装了一副气定神闲、大权在握的模样。

　　丘慎皱眉，想来是料到乔冼要说长篇大论了。他按了按眉心，强打精神，将困倦往后稍，听着乔冼状似从盘古开天地时的叙述。

　　“鹤径是这个变数，你懂我的意思。在两军势均力敌情况之下，他这种异军突起是最让人忌讳的。他的安危在我们一念之间，而此情况、我与夏太师的态度极其重要。所以你会无偿去接林邬的单子，来探我的口风。”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丘慎直视乔冼，对乔冼的猜想不做评价。

　　乔冼则是故技重施，避问而叙，“你把他看的太重了，枭。明眼人都知道你是为他而来的，一个杀手最危险的，就是将自己的欲望展现在敌人面前。”

　　“乔公煌，我记起来你了。你和你的师父……恶心的如出一辙。收起你那副长辈姿态，你没有比我大多少。”丘慎眸光极冷，乔冼的猜想试探触及了他的底线，他不愿意有任何人教他做事，这于他而言，更似冒犯。

　　“你不是记起来了吗，丘二水。”乔冼突然乐了，居然是从记忆中搜刮了点什么出来，以此激丘慎的火气。此时此刻的乔冼，倒是真没有故作长辈，显得活泼了不少。

　　丘慎闭了下眼，将杀心放起，“乔冼，别装疯卖傻套近乎，我和你没那么熟。”

　　为什么乔冼突然凭空一句“丘二水”，是因了一件往事。他们不算是旧相识，只是早年见过一面。

　　丘慎字预舟，前往铮刃楼时尚未及冠，字也未取，是后来他的师父白郁闻挑的字，是拆的“潇湘瘴雾加餐饭，滟预惊波稳泊舟”。与师父玩得好的柳姓友人调侃，说丘慎之后要叫做丘潇滟，可是氤氲的江南水乡气。

　　而那位姓柳的友人当时身边带了个少年，正是乔冼。

　　乔冼与丘慎相处不过三日，之后便再未相见过。只是没想到短短一句丘潇滟，居然被这家伙记到了现在。

　　“你没有立场教我做事，”丘慎伺机，趁乔冼说话间无意识前倾，将刀正握直指他胸口，刀尖距乔冼皮肉不过半寸。“真是感谢你提醒了我一件事，我师父已经死了，是你亚父做的。若不是你提及往事，我都要忘了通知你这则讯息。”

　　“你和你亚父的项上人头，我总有一天会取走，来祭奠我师父。”

　　乔冼苦笑，说不出什么为柳乾卿辩解的话，“我是真把你当弟弟。亚父知道你来了皇都，让我多照顾你一些，算是弥补他的罪责。”

　　“你觉得我需要吗？我总有一天会为了少爷杀了你。”丘慎问。

　　“你需要。我多年前见你的时候，你练的可不是弯刀。据我所知，秋天时你用的仍然是直刀，怎么如今换了刃？且那把刀形是鹤径给你挑的，你又怎么会换。”乔冼虚空点了下架在自己心口的刀。

　　杀手换武器只有一种原因，那便是主武被人打落夺走，才避无可避退而求其次。而丘慎所遇到的，肯定不只是打落武器那么轻。

　　乔冼无法从丘慎的眼中看到他想知道的答案，只感觉到寒光逼近。虽然当年之相处不过二三日，乔冼却也记得之前丘慎不是如此的。至少不是这般心急，这般……将杀意露于表面。

　　“我同你保证，鹤径在不触碰我底线的情况下，我不会动他，甚至会为他提供助力，让他探查灵王祸事。”乔冼叹了口气、说得慷慨，后却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你不能待在皇都。”

　　丘慎沉默，将刀放了下去，是暂时的和解。他没有过多的反应，敛下了眼眸、轻轻地捏了一下刀上坠着的穗。

　　“亚父嘱托我关照你，但比起鹤径，你的不确定性更大，我不能留风险在皇都。”乔冼突然想到了什么，无头无尾地飘了一句，“你现在还会梦到那个村子的亡魂吗？听说你屠完村之后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而这一句，自然也是没有得到丘慎的回复。丘慎冷着脸，猜不出此刻心中想法。乔冼耸了耸肩，他早知道丘慎不愿多聊铮刃楼的事，也不再故意试探。

　　“我得护着皇都，但真不想监管着你。况且你的疯病太棘手，没人能忍下。别怪我太心狠，预舟。”乔冼面上显了几分悲悯，话中却仍然是命令。“我杀的了你，丘慎。你只有一个人，鹤径不会护着你。”

　　丘慎又按了按眉心，也不知是否将乔冼的话听了进去，倒显出几分与先前不同，“你放心。我不会待很久，尽量不给所有人添麻烦。名单给我，我替你杀。”

　　乔冼颔首示意了解、又从袖口中拿了张字条，丘慎接过、见无话再可说，便从窗口翻了出去。

　　乔冼自动吞下自己的未尽之言，想必丘慎他猜到了。丘慎走得迅速，窗口的寒风趁机灌了进来，混杂着雪碴的风落了满屋。而乔冼只是叹气，他在心上续上了自己未说完的话。

　　真不想对鹤家遗子下手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乔冼：恰哒你为什么不从正门走？
丘慎：管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