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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夢醒 ...

  •   东市。

      灵王乱后又过五年,长安城城墙缝隙之中再闻不到血腥味,被马蹄踏碎的砖块也换了新。东西二市依然繁华,往来白丁落座酒楼,点上盘花生米听说书。争权夺势之事对于百姓来说算是不痛不痒,只是要歇了几天的生意,日子也变得紧巴了些,却也算是过得去,又不是自家的事,也算是四海清平河山依旧吧。

      这样想起来,在长安城讨生活要好很多了。灵王之乱刚结束的那一年,朝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凡有人提及“灵”字,那便是灵王残党,被发现者无一不割首挂上城墙,倒灌的血水呛住他们回家的路,与那些参与反叛的大臣一起,在城门口盯着长安繁华、大抵死不瞑目。届时,城楼上的每一块砖都被染成了血色,正值果木飘香之际,空气中却全是血腥味扑鼻。

      时间也许真能冲淡一切,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字便不再是禁忌,甚至到得今日,可以落到说书话本之中,成为茶楼的招牌戏目。可能皇帝真的放下了,也有可能皇帝有更忌惮的事出现了。总之,皇帝诸多心理…也与讨生活的百姓毫无关系。

      更是如今,长安城是一片喜气。延街屋檐挑的灯笼换了新,又是新桃换旧符。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更别提年关将近,闲下手中活计的人都聚在了茶楼,听说书人讲最新的书。

      喧闹急停,听得说书人轻咳一声,拍下惊堂木,坐席中落针可闻。他茗了口茶,推开那把坠着琉璃石的折扇,轻轻扇了二三下风,将滚瓜烂熟的文稿在心中过了过,开场诗一过,故事也就开始了。

      “那不得说名讳的贼子,天潢贵胄。生得是面若桃花,常着一身红衣,与他母妃妖孽得是如出一辙!诸君请听我说,我说这妖孽可不是夸张那贼子,是那贼子天生反骨,是那妖物托身!刚出生便克死他母妃,何其吓人!”

      这出《灵王乱》是两年前出的书,紧咬着朝廷抓灵风势头弱而出,攥绳即爬,到真真做到风险与收益并存。有人怀疑这出《灵王乱》是宫中旧人所做,也有人说是陛下授意。笔墨所及倒是很好,恍若是身临其境。

      想来当时祸乱长安,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对于那场乱剧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反叛平定后的抓灵之风起得也是莫名其妙,有了这部书也明白了陛下为什么深恶痛疾,且平日里能以此消遣也不错。

      也不知是宫中哪位贵人流出的闲话,说陛下听得这出戏非但不恼,还哈哈大笑,当即赏了当时说书人一座府邸。说书人们一看,触霉头的事非但不罚还有赏赐,还有这等好事?于是纷纷誊了《灵王乱》的原本,茶馆酒楼穿插着说,这出书、这才传播了开。

      “贼子是天生怪力,一把刀重千钧,耍得是虎虎生风。虽是陛下的兄弟,对于文类云云却是一窍不通,所有书卷对他皆是天书。不像我们当今圣上,一手汉赋写得是艳惊四座。这便叫那贼子心生嫉妒,为后来干那大不敬之事埋下伏笔。”

      灵王爷是死后被封的灵王,大概是陛下宽容,还留下一个可以祭祀的名。灵王是先前四皇子、名中有个灵字,是由淑妃所生;而陛下是大皇子,由皇后所生。灵王爷一身武艺,与他弱柳扶风的母妃简直是两个极端。同陛下是不冷不热的兄弟之情,先帝子嗣缘惨淡,老来得子得的就是四皇子,常常领着四皇子与当时的陛下去猎场。说是不冷不淡,但大皇子与四皇子自是与其他兄弟不大相同的。

      灵王之乱犯在陛下继位的第三年,知情人死的死残的残,已经没什么人知道其中缘由了。三年,时间实在是不尴不尬,若灵王爷有疑陛下继位,那何必蛰伏三年;若灵王爷早有打算,这三年蛰伏也不够时间……只能说奇也怪哉。

      天下人虽不知灵王之乱如何而起,却是知道如何而终的。所有叛军党羽全部缴械斩首,连坐了不少无辜人,算是陛下第一次袒露自己的铁血手腕,护城河内的血水淌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淌尽,死者亲朋的泪倒是哭干了。尤其当时的大理寺卿鹤谦,听闻鹤谦被捕之时,早早穿上囚服,静坐于自家园内,见禁军携冷兵入户也只是笑,他只说自己孑然一身,妻子全在徐州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听大太监说,大理寺卿新官上任,正是受宠的时候,陛下本想听他狡辩,结果此句一出,陛下当即盛怒。陛下下旨,即可斩首大理寺卿,悬头上墙、以儆效尤。陛下仁义,倒没动鹤谦远在徐州城的亲族。

      “陛下是盛怒啊!那贼子所做简直是不顾多年兄弟情谊,都说是长兄如父长兄如父,陛下多年偏袒关心,居然养了一个白眼狼!于是羽林卫倾巢而出,激战于朱雀大街之上,正是那一句邪不压正,贼子军果然溃不成军……”

      说书人说得正是入迷,唾沫横飞。听者也是聚精会神,生怕落了哪个细节。旧时绘卷铺在眼前,笔墨所绘之地栩栩如生,说书便是一场白日做梦,梦的是自己上阵杀敌,平天下安定。

      只不过,是梦、那便要醒。

      长械破门,门外正是狂风砸细雪,屋内暖气逃散,西北风吹得说书人魂归故地。说书人抬头望向老板,却发现茶楼老板正是一脸焦急无奈,究竟发生什么了?说书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禁忌。

      走在前头的官兵老爷瞥了眼手上纸卷,拍了拍肩甲上落的残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办法嘛,那位来京了。得的新令、长安严抓此书,你们倒好,上赶着往牢里坐。”语毕更是骤然冷下神情,偏头向手下下令:“全部带走。”

      《灵王乱》收益是怎样的好?长安城没有一个人不恨灵王爷,其中更是有被“灵”字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恨不得生啖其肉。而灵王爷又死在陛下刀下,于是这份恨意只能从听书中疏解,听着书中禁军将叛贼千刀万剐。所有长安百姓都爱听。

      在官兵老爷下令逮捕这一刻,茶馆中的众人才如梦初醒,不知谁说了第一句“饶命”,哀嚎和求饶余音绕梁。而负责缉拿的士兵只是无动于衷,心就像他们的甲胄一样寒凉。

      不只是这一件茶楼,东西二市的说书地皆有所波及,若是正巧还没说上书的,那还算是躲过一劫;若是再说别的书,就是例行问话;若是在说《灵王乱》……那说书的和听书的都别想跑,全部缉拿,违者斩杀当场。

      就像是两年前的场景重现了一般,延迟了多年的报应浇到了所有人身上,消费灵王之乱的、亦或是消遣灵王之乱的人,与当年脱口而出“灵”字的冤魂身影交叠,一切都是那么的眼熟。恍如隔世的场景,时间似乎从未走过。一个个家庭再一次变得支离破碎,那染着血渍的“灵”字,如诅咒般、又回到了长安。

      …

      此时朱雀大街尚还是一片岁月静好。

      落日的余晖为房屋镶上金边,马蹄碾过大道,震得行人耳朵生疼。行人自讨倒霉,下意识避让这个没礼貌的骑者,抬头却只看见一截藏蓝袍角,后蹄子溅起的沙砾迷了行人一眼,到得最后只记得嵌着黄玉的箭囊以及藏蓝袍角了。

      骑行那人似是没意识到自己险些撞上行人,他夹紧马肚加速奔驰,似有一鼓作气冲破宫门的架势。巡查的羽林卫早已戒备,长兵出鞘、伺机而发。说他没礼貌已经算是谦辞了,这个家伙应当是实打实的无法无天。

      风势渐大,混杂着冰碴的雪花砸在那人的身上,皇宫宫门近在咫尺,城墙上的卫兵撑弓搭箭,准星早已瞄准不知死活的来客。城门口卫兵紧攥长枪、寒芒显露,在夕阳之下荧有杀气。而那来客更是应邀抽剑出鞘,三尺青锋铮声起落,竟是破风而来、何其锋利。

      是谁又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学死有余辜的灵王爷来触陛下霉头?

      “来者何人!?”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而此刻,于东西市抓到的贼子已有了他们的判决,刚刚还手握惊堂木的说书人跪在刑场,此刻早已不见刚刚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因欲加之罪而招染杀身之祸的说书人们再不敢说话,等着那斩首的刀喷上烈酒,祈求着那把刀够利够快,快到连疼痛也赶不上。

      清漏滴答,时间流逝。骑者对于面前三寸的枪尖视若无睹,只是翻身下马,纵着日夜奔驰的宝马倒地死去。他提剑向宫内走去,逼着卫兵不断后退,又只是屈指轻弹剑身,听得一声清越剑鸣。宫门卫兵随即又后撤半步,以应对来人的突然发难。

      谁知那人只是笑、甚至笑弯了腰。诸多苦楚似乎都湮灭于此了,他像是很久未曾说过话,将埋在喉口的话语润色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后知后觉收剑入鞘,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

      未几,那人才堪堪收了笑意。拱手道:“鹤径鹤驰驿,来领家父的不瞑目。”

      此刻的晚霞将天色染得猩红,恍惚间卫兵看得鹤径藏蓝衣袍半边染血,揉了下眼睛又觉大抵是幻觉。另一边的刑场之上快刀落,无辜人的头颅、又滚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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