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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京城歌谣 ...

  •   建宁五年,大梁建国二十又一年已。饱经战乱的中原百姓,终于逐渐走出了连年征战的阴影。家舍新建,耕地重翻,街道间市民往来,运河上商船来去,国泰民安一片祥和的气氛洋溢在千家万户。

      然而,国朝有识之士皆知,燕惠帝末年河东节度使叛乱造成的遗患,仍然威胁着这个看似和平的王朝。

      燕慧帝宝德十四年,燕国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联合北方丹国叛燕,内外勾结之下窜取燕国半臂江山,国号曰晋。作为交易,石敬瑭尊丹国为父国,丹主为父皇帝,并割让幽云十六州于夷族。自此云山至燕山连着八百里长城尽归丹国,北方夷族南下中原形如一马平川,中原民族暴露于异族铁蹄之下,再无天险可守。

      宝德十五年,燕慧帝崩,幼主继位,军中收复之声日益浩大,然而以太后为首的守旧势力一心偏安于南国半壁江山,两派相争愈演愈烈,势同水火。最终以主战派主将赣州节度使李煦被撤军权为导火索,军队哗变,李煦黄袍加身。小皇帝元吉在太后的怀抱里“自愿”禅位江山,三辞三让之下,即日登基,改元开隆,是谓梁太祖。

      太祖皇帝是中原百姓心中的武神天子。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就以破竹之势攻破晋国,实现南北基本统一。

      那一年,李煦协元氏王族祭奠燕国皇陵。将石敬瑭人头被供于诸皇帝灵前,太祖陵前承诺,大梁子民永世供养元家后人,怀王爵位代代相传,世袭罔替。

      开隆六年,李煦厉兵再度秣马意在收付幽云失地,然旧伤复发,大业中道崩殂,谥号为武。武帝崩逝,举国哀痛,全民缟素,遥远边城皆是闻询悲戚之音。其子李昂灵前即位,于次年改国号建宁,整顿内政,鼓励经济,北伐之事就此搁浅。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任他春秋代序,几度兴亡,任他是燕家军、梁家臣,日子总归要向前看。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建宁五年的春闱如常开启……

      莺飞草长,已是初春时节。一场小雨稀稀然下过,空气中还浮荡着泥土的清香,阳光洒在十八里官道旁抽芽的柳枝上,处处皆春景,山山唯落晖。

      然而行迈靡靡,中心遥遥。眼前的野望风光,注定要被这匆匆穿行其间的三人错过了。

      为首一人,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段,一身青布儒服,背背书篓,手提雨伞,肩膀已是微湿。看着装应是今科赶考的举子,如此匆忙赶路,想必是春闱在即,想要早些进京备考吧。

      “风禾哥,你略等我些,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后面书童打扮的少年看年纪要更小一些,双手扶膝,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小衙内,我们不能住客栈,得加紧赶到十二里外的村落,才能找地方歇脚呢。”一直走在最后男子一身劲装,双手抱剑,语气中已有几分不耐。这一路上他已经记不清扶了唐爽几回了。

      唐爽原本白皙的脸颊因赶路涨的通红,听出魏锡恩语气中的不耐,更觉羞愧。“魏大哥,宋大哥,可恨我这身体着实不济事,拖累二位了。两位一路陪护的大恩大德,我若有幸不死,定当结草衔环......”

      “停。”魏锡恩和回身走过来的宋风禾同声打断了唐爽的絮叨。“不怪你,先前马上颠簸了两日夜,今天又徒步了大半天,再坚持下吧,前面小溪处我们歇一会儿。”宋风禾拍了拍唐爽肩膀。“离湘京越来越近了,我们不能再惹人注意,今晚借宿农家,好好睡一觉,顺利的话明天上午就能到湘京。”

      及至入夜,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十里村。顾名思义,十里村距湘京,只有十里之遥了。

      宋风禾寻了一户中等人家,扣响了门户。

      见主人披衣出门,忙拱手见礼道:“主人家,实在叨扰,我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一心想着早日进京错过了客栈。眼瞧着天要大黑,请问能否收容我们一夜。”说着,将一两碎银双手奉于身前。

      这农户本不想多事,但看着钱,到底心动了。

      “可有路引?”

      “有的有的,您请看。”

      主人家看着魏锡恩一派武人打扮,本不想多事,但见来人出手大方,又有名帖、路引为证,想了想,就拿过钱,侧身放三人进了来。见人进来,又觉后悔,可也不好再将人请出去。心念:“罢了罢了,怎样也就是这一夜。”

      农户把三人带入东厢房,想了想,干咽了下唾沫说道:“家里都是女眷,留客十分不便。我这里是仅能留你们一夜的。”

      “一晚已是十分叨扰,我们明早就走,定不再做打扰。”宋风禾再次拱手见礼,唐爽陪礼。

      听宋风禾说的诚恳礼貌,烛光下又见眼前二人一个眉清目秀,一个敦厚乖巧,农户顿时对宋风禾所言缘由又多信了几分。一时间竟有几分不好意思。

      “小兄弟如此年轻就中了举人,又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啊。”看前少年被自己说红了脸却不搭话,农户佯作刚想起来什么事儿,一拍脑门道,“我去给你们拿些食水来。”

      深夜。魏锡恩确认无人后关上了东厢门户。

      “明天再走十里就到湘京了,我们直接到桐城府递状书?”魏锡恩看了看宋风禾,又把目光落到了唐爽身上。

      “我听父亲说......桐城府府卿也是郭相门生,与谢坤还是同年......”

      “那怎么办,敲登闻鼓告御状么?那可是要打板子的。”魏锡恩坐在桌子上弹剑接话。唐爽一听便红了眼眶。宋风禾却在一旁悠悠道:“也不是不可。”

      “唐大人在地方蒙冤入狱,虽然已经传消息进去,让他尽力周旋拖延时间。但你一走,谢家必然会反应过来,大狱里磋磨人的手段那么多,不知道唐大人还能坚持到几时。我们要想救人须得从速。若想要快,就要闹得越多人知道越好,最好人尽皆知,上达天听,谁都压不下来。”

      “好,我去敲登闻鼓。”唐爽拍了下桌子,眼睛红的像个兔子,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果决。魏锡恩被他这一拍从桌上跳了下来,探寻的目光看向年前少年“你确定?”

      “我确定!我一定要告倒谢坤,救出父亲。”明明一直告诫自己要坚强,可眼泪却还是不由得就要翻滚而出,唐爽懊恼的用袖子擦了擦,别过脸去,不想让宋风禾、魏锡恩看见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眼前侧头流泪的少年和多年前宋风禾闻笛望月的样子交叠在了一起,魏锡恩跳下桌子两步上前,轻抱了下眼前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脊背:“别怕,你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了,我和风禾会帮你的。”

      可能人都是这样,无人依靠时尚且能够坚强,无人宽慰时尚且能够忍耐,唐爽压抑了太久的情绪被一个拥抱轻易击溃,愤怒、委屈、不解、担忧,这些撕扯着他又被他生生按下的情绪变成了杜鹃啼血般的声声控诉,“我只是觉得愤怒、委屈。我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做知县的时候听讼明决,雪冤理滞,百姓都那么爱戴他。怎么一朝升迁,却被顶头上官坑害至此!这世间,还有天理公道可言吗!”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汹涌而出,这半月以来,官场诡谲、人情翻覆,逃跑出州、星夜赶路,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都像一根被绷紧的琴弦,随时都要断掉了。
      宋风禾替唐爽擦干了泪水,看着唐爽的眼睛:“阿爽,相信风禾哥和魏大哥。有我们在,唐大人一定会没事儿的。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也必须付出代价。”

      “今晚我将谢坤罪行编做歌谣,誊写个百来份儿。明日上京,表兄、阿爽分发谢坤罪行,我去收买乞儿、艺人街头传唱。等到声势起来,阿爽去敲登闻鼓。”

      翌日下午,湘京最繁华的三条街道传唱起了一首有意思的歌谣。

      “志高鲁连,德过闵骞,到头沦为盛世奸,百姓的血书看不见。
      折挫英雄,消磨良善,依本分只落的人轻贱。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清廉的牌匾人称羡。
      善的人欺,贫的人笑,大狱里为民的饲虎豹。”

      “呦,小乞丐。你这唱的是什么呀”

      “老爷您细听,我这唱的是贪官污清官的大冤啊”

      “这清官是谁?贪官又是谁?”

      “我虽不敢说是谁。只这清官、贪官,皆是进士及第,天子门生。这状,要告到官家那里嘞。”

      “哎哎哎,你听说了么。有人要去敲登闻鼓。”

      “怎么没听说,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佛祖爷爷的金衣细搜求,这官老爷贪起来,竟是比咱们周大财主还不体面啊 哈哈哈”

      “咱们这大梁朝,立国二十一载,也要出个缇萦了?”

      “不过这登闻鼓哪里是那么好敲的,不知道要过多少道坎子弄!”

      湘京最繁华的酒楼,樊楼雅间内。谢坤之子谢时扑跪在一华服公子身前,嚎啕大哭。“公子啊,这些年我只当您是亲哥哥孝敬。有什么好的美的,从来都是想着先侍奉给您。今次我父被软监本府待查,我家大难临头,您可不能撇下我们不管啊。”

      “好啦!休要拉拉扯扯!你是说,有人要敲登闻鼓告谢知府?”华服公子揪出了被谢时拉扯的衣袖。

      “千真万确,那姓唐的被关在狱中,先是一言不发拒不配合。后又胡言乱语随意攀扯。周旋了几天,里面的人觉出不对劲儿传话出来的时候,他儿子唐爽已经不知所踪了!我们紧赶慢赶,跑死了两匹马到达京城,这谣言昨日已经传遍了湘京。”话音未落,这樊楼里竟也有人唱起了“夺泥燕口,削铁针头......”

      “你先起来,坐下!这件事,我知道了。这样......”言毕又侧身对身边的小厮低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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