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忆繁华》文安君

3、一箭双雕

　　长孙无忌从后门进去，看见李世民桌上还摆着未动的蜜饯，而李世民则是一脸忧郁,呆呆地望着米糕。“我回来了，怎么你不吃啊？”长孙无忌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在对面跪坐下来。他心里明白,李世民这是又想竭罗了。他是最清楚李世民独处样子的了——随便呆望着一个地方,神色忧郁,若有所思,又似恍惚。
　　“你可算回来了……这不是等你一起吃么?”李世民抬头看看长孙无忌，直起身,咧着嘴笑了，一脸讨好。长孙无忌翻了个白眼，掏出铜匙,取出一个递与李世民,另一个放回袖子里，提起酒壶给李世民的酒杯满上,又给己倒了一些，才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花糕，手停在半空，没有动;思索再三还是放到了李世民碗里。
　　“无忌，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啦?”李世民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孙无忌如玉的脸庞，伸手到碗里抓起花糕就往嘴里塞。长孙无忌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直接避开他的目光,拿起一个巨胜奴凑到嘴边，想想又抬眼,李世民仍是期待地看看他
　　“要吃就吃,不吃闭嘴。”长孙无忌受不了了，开口说道。李世民嘟起嘴巴,不太高兴的模样，用力咬着花糕,又伸手拿了一个巨胜奴, 迅速地吃掉了。长孙无忌慢条斯理地吃着巨胜奴，不再言语。
　　“客官！你松手……你这是做什么?我……”屋内忽然吵闹起来，人们都看向声音的方向, 原来是那个衣着烨丽的中年男人扣住了店小二的手腕，挑逗地看看他。小二年纪很小大，有十岁，皮肤水嫩，头发扎成丸，穿着麻布衣裳,干净整洁;手腕上有个镯子泛看银光。
　　长孙无忌心一沉，暗叫不好：那小二不是别人,正是杜如晦的族妹——杜泱,杜泱父母是杜如晦族里的长辈，两人只有杜泱一女,可惜都是商人出身，整天忙忙碌碌，地位低下，怕影响杜泱未来的婚事, 便过继给杜如晦作妹妹,也好在店里帮着打点一二。
　　“哈哈哈哈……小二，你可知道我是谁？”那人大笑着解下系在腰间的府印,举到杜泱面前,上头印着一个清晰的“齐”字，“呵呵，我乃是乔令则,齐王幕僚，特来兴昌街为齐王寻侍婢。怎么?小娘子这等福分都不要？”
　　杜泱眼眸里流出害怕的神色，整人发起抖来，摇着头。“不要不要……”她的声看很是发颤，“乔公,请……奴方满十……”
　　“杜小娘子!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乔令则一面大笑，一面用力将杜泱拉得离自己近些，“齐主英明,跟了齐王，此后一生便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这是名门耀祖的事！做了齐王侍婢,兴许待你年纪稍长，齐王娶你作妾室，你便有了名分,也未可知……”
　　“乔公!”杜如晦从内房冲出来，跪在地上，给乔全则磕了一个头，“我家小妹不识礼数，女扮男装，冒犯了乔公，还请乔公莫要怪罪!”乔令则面有不悦，高傲地抬起了头,大声说 :“杜公!我是不怪罪,可若是齐王生气呢?呵!你个小小草民，我敬你一声杜公是抬举你，你别太放肆！”说罢, 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杜如晦。
　　“乔公, 杜某非是此意。小妹愚笨,连女红也作不好, 勉强识得几宇,杜某是恐她侍奉不了齐王,让齐王不高了，而又是乔公举荐的，乔王一怒，也定会怪罪到乔公头上……”
　　“放她娘的屁!”乔令则怒了，抬脚踢在杜如晦身上,用手推开杜泱,指着杜如瞬就骂,“伶牙俐齿，好你个伶牙利齿!杜老汉！你给老子听着:老子今天就是要带你这杜小妹回府!你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贱商贾，一身的贱骨头!他娘的……今天老子就算斩了你这个贱脑袋,也是有天理！给老子打!”说罢,一挥手，几个下属就要对杜如晦拳打脚踢。
　　周围没有一个客人动。
　　“放了我兄长！”杜泱见状,没有多想就过去咬乔令则的手。乔令则疯狂地甩着手想摆脱杜泱，最后还是几个人一齐将杜泱拉开;乔令则心疼地看着自己鲜血溢出的手，不住地颤抖，停了哇哇大叫,呼吸沉重,牙关咬得很紧,忽然便爆发了:“给老子往死里打!连她一块!”
　　李世民坐不住了，刚想起身骂他乔令则欺人太甚，却被长孙无忌按下去，李世民整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理解,长孙无忌却是轻轻摇了接头,看了李世民一眼,便自行起身走乔令则的方向喊：“乔公,手下留情!”乔令则一行人停了手,都望看声音的方向。
　　只见一个少年,莫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墨绿色的冬衣，身披乳白色狐裘，公子如玉，一字浓眉下面,是清澈的桃花目。他人很清瘦,如仙人一般,不同凡响;手指修长,长发绾起,干净整洁,尽管长靴有些旧了,但也是熠熠生辉。
　　乔令则一见便知,这是王孙公子，语气自然也多了几分敬意 :“敢问公子贵姓？”
　　长孙无忌心里笑他趋炎赴势,但还是恭敬地拱手作揖回答:“免贵姓长孙。”
　　乔令则一听，脸色顿时缓和下来，赔着笑脸道 :“原来是长孙公子! 哎呀,我乔某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也是被这厮气得,方才不曾来相见，实是失礼!失礼!”
　　“乔公太客气了!自家父过世后,家氏已大不如从前，”长孙无忌苦笑着摇了摇头，“幸得乔公不弃,还如从前一般对长孙氏族。”
　　“公子这是哪里的话?长孙是望族，大兴城里谁人不晓,何人不知呢?”说完,乔令则又作思索状,补道，“莫不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于公子不敬?公子据悉到来，乔某愿效犬马之劳!”
　　“承蒙乔公抬爱,在下感激不尽;不敬者倒是没有, 只是无忌已而弱冠，却无个一官半职，觉得实是有愧先祖，污了长孙门楣。”长孙无忌还是笑，而心里却将乔令则从头骂到脚。
　　奴颜媚骨、小人戚戚、小人得志、趋炎赴势、狗仗人势……
　　“公子若愁没有青云路,何不作齐王幕僚？”乔令则觉得正是为齐王网罗人才的好机会。若助齐王得到长孙一族的势力,那么太子之位便是指日可待;自己也好被齐王记上一大功,荣华富贵不用提,平步青云,位列三公九卿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长孙无忌知道他的如意算盘拨得叮咚响,自己也不好回绝，这是乔令则料定的,果然是老奸巨猾，游刃有余，好你个乔令则!
　　“在下何德何能给齐主作牛作马?无忌没什么志向抱负，自幼顽劣，不爱读书，也不爱刀剑，岂配齐王使唤!只愿作个清闲小官,养得几亩良田,无问世事，了却一生。”长孙无忌轻声和乔令则道。
　　乔令则一听便明白,这是长孙无忌不愿党争, 便有些心灰意冷，但又一想到若能助他觅得一闲官, 指不定将来长孙族也支持齐王呢!对礼上往来嘛!
　　“既是如此,公子的青云路……乔某择日定辅好。”乔令则嘴角上扬,微微点头，凑到长孙无忌耳边说道。
　　“给乔公添麻烦了，”长孙无忌赔了个笑脸,又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杜如晦，“还有，这杜氏一介布衣,那个杜小娘子倒也笨拙，乔公又何苦同他们生气，费时不说，更是伤身啊!乔公可否看在在下的面子上……”
　　“好说好说!既然长孙公子发话了,老子今日就饶了你们兄妹二人！”乔令则趾高气扬地对着杜如晦喊,属下一听,也松开了杜泱;他又向长孙无忌拱手作揖，“长孙公子，乔某告辞，改日来贵府拜渴。”
　　“多谢乔公。乔公慢走。”长孙无忌目送着乔令则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店,三四个人去了后院马厩牵出几匹马，离开了兴昌街。
　　“多谢公子相助。”杜如晦朝着长孙无忌的背影跪下来，长孙无尽一转头,立刻俯身扶起杜如晦,笑道，“杜公起快，都是应该的,何必行此大礼?只怕是我长孙无忌受不起……你这是折煞我啊。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呢？”
　　大兴城的冬天，让人冷得发颤，可杜如晦额上却是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他缓缓在长孙无忌的搀扶下直起身,站起来，望向杜泱,关切地问道:“泱儿,你……可受伤了？”杜泱双眼噙泪,轻轻摇了摇头,抽泣道:“我没事，阿兄你……”
　　“我没事, 你好我就放心了……上楼去休息吧。”杜如晦打断，拍了拍她的头,勉强地笑了一下,目送着她上了楼。
　　“杜公,你先忙罢，”长孙无忌看了看李世民的方向,“我还没吃呢。”
　　“公子请，杜某告退。”两人拱手作揖当是行礼,各自忙去了。
　　长孙无忌转头走到李世民对面坐下,拿起方才啃了一半的巨胜奴,抬头对上李世民震惊的目先,他一挑眉毛,问道：“怎么了？”
　　李世民慌忙摇头，嘴角上扬,双眼里充满了赞叹与崇拜:“没什么，就是觉得无忌你太有才了，好一个一箭双雕啊！”长孙无忌停了手,勾勒唇角，轻笑了一声，直起身子，没有说话。
　　“无忌，你真是让本公子对你另眼相看。”李世民又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李二郎,你还是闭嘴吧,我知道我有才,”长孙无忌淡定地看看李世民，轻轻摇了摇头，“毕竟我可不像某些人,每天呢？只知道张口开骂,打打杀杀，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李世民满脸无辜地用手指指看自己，结结巴巴地。“我……我……”他双颊涨得通红,最后才憋出一句，“谁是二郎啊?!我叫……我叫李世民!”后来又补充:“谁整天只会张口开骂，打打杀杀,游手好闲,无所……无……”李世民一时间语塞。
　　“无所事事。你还是闭嘴吧。”长孙无忌替他说道，又抬眸撇了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生气了，鼓起嘴巴,表示不满；也不再吃东西,瞪看长孙无忌,将头和身子都向前探去。“看我也没用,你继续吃吧。”长孙无忌头也不抬，但他用余光看到李世民并没有动，又说了遍:“你吃啊。”
　　李世民依旧丝毫不移动，只是瞪他。“不吃啊?”长孙无忌随口问了一句,见李世民还没反应，便随他去了，不再理会;过了一会,想了想，又礼充，“不吃就不吃，我才不管你。”说完，伸着筷子就夹花糕，李世民见他不搭理,一下子急了，直起身来忙用自己的筷子挡住长孙无忌，依旧盯着他。
　　“你干嘛？！”长孙无忌终于抬头正眼看了李世民一眼。
　　“你不是让我闭嘴嘛?我闭嘴怎么吃啊。”李世民见机赶忙说。长孙无忌受不了了，白了李世民一眼就起身，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幼稚”便走。
　　“诶诶你去哪？”李世民慌乱中拽住长孙无忌的衣角。
　　“我回客找去，你吃好就来。”长孙无忌将衣角扯回来，转头就出店;到了后院，将自己的马牵出马厩,翻身上去，向看客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