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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失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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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怜想学字,摸着猫脑袋,当即答应了。
兴旺办事麻利,请得一位三十出头,寡居的女先生。
两方定好,一手交人,一手交猫。
女先生没什么问题,带了简单的行礼,让璀璀领着安置到芜居耳房中。
猫不大好说通,卧在桌上,一动不动。
它不肯走。
主院来了两个婆子,三个丫鬟,她们拿零嘴肉干围着哄逗,没人敢上手抱它。
楚怜把它抱到角门旁,开了门,她先让婆子丫鬟们过去,然后把猫往前一扔。
猫落到雪地上,门便“砰”地紧紧关上。
猫轻松能翻上墙,但它灵性,挠了门两爪子,见门不开,再叫两声,得不到回应,明白楚怜这是扔掉了它。
猫大声骂她两句,掉头走了。
猫到哪儿都能过得好,它也不稀罕。
两边的情意,都不怎么深刻。
封应淮在回廊拐角处等着,猫路过看见他,抬抓给了他长靴一下,“喵!”
气头上呢。
封应淮:“……”
行吧。
这事由林婆子传到老侯夫人耳中。
老侯夫人拧紧眉毛琢磨半晌,缓缓舒展开,“倒没什么,他儿时养过猫,不过那会儿老爷还在,说长子怎能玩物丧志,让人给抱走了。”
随后叹了声,“让她认几个字也好,好歹后头走出去,能说是读过书的。”
老侯夫人没有底气,还能不能给小儿子说个体面的正妻,嫌楚怜实在上不了台面,能调教调教她,也成。
初听到什么侯爷给怜姑娘请了教书先生,她心中悬了悬,但想长子为人,旋即落下。
最后她剜了林婆子一眼,“你乱嚼甚的舌头根子,侯爷还会不知道轻重?!”
林婆子喏喏告罪。
若非侯爷行事没避着人,不少人都知晓了,不然林婆子才不想来这一趟,惹哪门子闲事儿。
楚怜便开始专心和先生学认字。
结果三天后,封应淮亲自登了芜居的门。
教楚怜识字的女先生,气急败坏的拍桌怒哄,掀飞檐瓦,惊得雀鸟四处乱蹿。
楚怜认字认得很艰难,能把一位温柔端方的女先生,气得两眼一抹黑,恨不能晕厥过去,好万事不用再管。
主院那边先来丫鬟婆子问,说侯爷昨晚宿醉,天亮才归宁,需要静休,来喊女先生小声儿点。
可女先生忍不住,这三天她都不知怎么熬过来的,怜姑娘写字不能叫写,她那是在捉。
让她对着字帖蒙字,她纸上落笔处瞬息万变,主打使人出其不意。
如此来了三波人后,猫轻轻跃进门坎,后边男人伟岸身形逆了光。
随侍在楚怜身侧的璀璀睁大眼,“侯爷?”
猫跳上桌,甩尾巴挥爪子,要把楚怜面前的书本笔墨全部腾干净,让楚怜一把按住。
她朝封应淮望去,也喊:“侯爷?”
猫被楚怜制住,乖得几乎可怜,“喵呜~”
它跟在封应淮后边过来,过角门后,几步赶到了他前面。
猫想楚怜了。
封应淮巡视过屋里一圈,楚怜握笔坐得端正,有个乖学生的模样,可她面前字帖上,好一团纠缠不清的鬼画符。
男人紫裘挺拔,眼下淡青,面上微微颓色。
他冷漠压低眉头,不豫地质问楚怜道:“你存心的?”
仆从回主院这样跟他的回话,“怜姑娘三天一个字都没学会,总是乱写,先生气不过。”
不存心乱写不成这样。
楚怜捏着毛笔,看看让猫压在屁股底下的书本,她再望向封应淮时,露出真实的茫然神色,“它们在跳。”
书上的字在她眼中歪歪扭扭,跳来跳去,跟排兵布阵一般。
楚怜每眨一次眼,它们方位都要变一次。
女先生在一旁直擦冷汗,陪笑提议道:“要不,先放一放?”
她更想说,放了她罢。
楚怜把猫抱到地上放了,坐起来抻平书角,“我能自己学。”
她想识字,无比珍惜这次机会。
可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女先生早不想教她了,她也不想为难别人。
楚怜望了望女先生,“瞬生教得会我。”
封熄字瞬生,楚怜喊惯他的字,他也从来没有凶过她。
她说话时眉眼淡淡,抿了唇,封应淮被她气笑:“你还委屈上了?”
他行到楚怜身侧,屈指叩到纸上,“来,写写看,封熄教会了你哪几个字?”
楚怜提笔半晌,最终老实低头:“忘了。”
“那你以后自个儿学去罢。”
眼看年关将至,各路藩王回京勤圣,昨儿宁王回城,宫里头摆了接风宴。
封应淮挡着宁王一脉的明枪暗箭,一边被灌酒,好险没当场不省人事。
他酒意未消,头疼欲裂,对楚怜没甚耐心,丢下话走了。
“侯爷。”
林婆子却立在回廊边等着他,她神思忧虑,语气慎重:“有什么事儿您遣下人过来说就是,怎么还……”
怎么还闯兄弟妾室的院子?
封应淮大步携风,本不欲理睬这老妇,后觉他此举的确不妥当,脚步慢一瞬,“嬷嬷言重,我给吵糊涂了。”
算解释了。
也是警告。
屋里边儿,女先生眼睛一闭,把侯府给的厚重束脩都豁了出去。
她咬牙道,“姑娘,在下才疏学浅,当不得姑娘先生,请府上另寻名师罢。”
当即不顾阻拦,收拾行李跑了。
钱是一回事,女先生再教下去,指不定要让楚怜气出好歹来。
楚怜独自坐在原地,心里一时又堵又涨,倒真像在“委屈”。
她想封熄了。
兴旺候在在角门处,他长了对顺风耳似得,伸长脖子把芜居里的动静听了个大概。
见封应淮过来,他凑近嘀咕道:“爷,小的知道,怜姑娘和旁人不一样,这好像是种病,不好读书认字的。”
“你倒见多识广。”
封应淮嫌弃地挥开他。
他下午还有公差,回主院后喝了解酒汤,嗅着宁神的香,抓紧时间想要囫囵歇一觉。
周围人都知,侯爷被吵得去芜居发了通火儿,个个噤若寒蝉。
万籁俱寂,窗外积雪压弯枝头,吱吱呀得微弱声响,封应淮合衣卧在贵妃榻上,忽然睁开了眼。
不对。
那股关于楚怜的违和感再度涌上心间。
她柔弱的外表,见人三分的温柔笑意,惊颤的泪意。
楚怜一向表现地安分,柔顺的好脾气,倒不如说她慎重地可怕,背地里心思一套又一套,让谁也没瞧出来。
封应淮细细思忖,眉头越蹙越深。
渔村的孤女不识字寻常,有认不了字的怪病也不算罕见,可有关她一切的一切,合拢来看……
冥冥之中的巧合让封应淮有些不寒而栗。
他原先想,封熄识人不清,非要和个出身微寒的卖花女海誓山盟,这没什么,无非让他房里多养个人罢了。
可若楚怜身份是假的,而她另有企图呢?
圣上正值壮年,先太子一死,各路藩王争相出头,局势错综复杂。
由不得封应淮疑心不重。
“兴旺。”
封应淮睡意全无,他起了身,吩咐下去:“在芜居当差的人,你私底下带下去敲打一番,打杂的再换几个。”
“别闹出动静来,以后芜居什么情况,别让老夫人那边儿知道真的。”
他揉揉额角,“过几天你再找人问她,还想不想学字。”
他语气逐渐咬重,“以后…每天早晚两个时辰,让她进我书房学。”
封应淮落了一子明棋,端看楚怜如何接了。
兴旺听着,他明白轻重,低头领命道:“小的这就去办。”
他却往他身边多看了两眼,“爷,猫呢?”
封应淮表现地跟猫并没有多亲热,但他待猫有多好,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
可猫留在芜居,没有回来。
封应淮此刻才发现,更烦了,“养不熟的。”
翌日,主院又来了人进芜居。
婆子眉开眼笑地招呼楚怜道:“怜姑娘,跟奴婢走一趟吧。”
封应淮定好的事,并不要楚怜点头,婆子领路,直直带她进了主院书房。
窗明几净,她在垂落珠帘的隔间里头落座,地龙温暖,小桌小几,摆了几本幼童启蒙用的字帖。
伺候笔墨的书童在看着熏香,婆子堆笑道:“怜姑娘,您以后便在这儿学字吧,方便,想看哪本书啊,让书童替您取来。”
楚怜字都不认识,能看什么书?
她扫一圈周围人,没瞧出异色,默默把话都咽下。
她不懂规矩忌讳,但沉得住气。
猫跟她一起过来了,跃到封应淮案旁,那儿有它的窝。
过了五六天,楚怜才在书房里见着封应淮。
随从打起帘子,他进门径直落座兽目怒张的长案后,当楚怜不存在般。
隔间偏在角落里,他不刻意往她那边看,的确是见不到人的。
少许,楚怜先开了口,“侯爷…”
封应淮奋笔疾书,过了会儿,才有他的声音传来:“认你的字,别吵。”
楚怜揣测不出他的用意,既来之则安之地提了笔,竭尽全力将扭曲的字摁到纸上去。
瞎学呗,她在哪儿不是消磨日子。
后头,封应淮大多数时候不在,偶尔在时,他同楚怜鲜少说话,两人亦无话可说,作了个互不干扰的局面。
空阔的大堂内,时常倒有猫叫,猫在封应淮身边睡醒,吃点儿东西,用爪子拨着竹球滚进隔间,要她跟它玩。
楚怜蹲下来,静悄悄的逗猫。
每当这时,封应淮的眸光悄无声息,隔在珠帘外。
这男人怪得很,楚怜只当没发现。
可能他不服气,猫毫不客气地吃喝他的,但不跟他亲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