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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搬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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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楚怜囿于侯府,再没有听过封熄的消息。
老侯夫人不待见她,她问谁都不告诉她。
过去一个多月,天凉入了秋,一连数日密雨不断。
乌云堆聚,遮蔽天光,雨在檐下串珠而落,滴湿楚怜素青的衣衫。
她咬紧下唇,纤细身姿站得笔直。
随着林婆子手中荆条重重鞭到她小腿上,她忍不住腰颤,单髻挽步摇流苏,不住跟着她晃。
她怕疼的。
荆条极细,不会伤及根本,一下一下鞭来,也能打得人血肉模糊。
楚怜裙摆早湿透了,血迹斑斑粘粘小腿,血的味道让秋寒冻成冰冷的铁锈味儿,她指尖攥紧,盯着鞋尖一声不吭。
屋里屋外游廊上,站满丫鬟婆子,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周遭死寂,唯听雨声淅沥。
楚怜住到老侯夫人院子里,她亲自盯着她学规矩,晨昏定省,端茶倒水。
老侯夫人爱子心切,不得不留下楚怜,心里对她始终憋了一口气,不想让她好过,丁点儿小事都能拿来蹉磨她。
楚怜居人之下,不得自由,她不反抗,也不听话。
今早她奉茶不如老侯夫人意,老侯夫人摔了茶盏,让她跪下。
楚怜平静地问她:“为何要跪?”
老侯夫人气得拍桌:“我还管不得我儿的妾室了?!”
楚怜低着眸答,“我不是你儿子的妾,也非你府上的奴。”
事情便到了这般地步。
她提出过要走,不放人的成了老侯夫人。
她反而觉得楚怜在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走,你往哪儿走?我告诉你,你能进我府上当个妾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不过一两个月,封熄用他哥哥的下属快马,送了五六封家书回来。
他现在知道装乖了,倒没有单独给楚怜的话,不过每封信两行字后就要露马脚,先说楚怜哪儿哪儿都不好,让他娘多担待。
楚怜要走?
等他回来家里见不到楚怜,到时要成什么局面?
老侯夫人辗转反侧,呕得成宿睡不着。
她此刻高坐正堂,额角突突跳,端着茶硬是一口都咽不下去,“我倒要看看你骨头有多硬!”
“侯爷,侯爷您慢点儿。”
封应淮在这时踏着雨水从廊上过来,身旁小厮跑着给他撑伞,男人大袖黑氅,气势汹汹。
他路过楚怜时停了停,视线从青砖地上混着血色的水洼,看向还要举鞭的林婆子。
高举的荆条顿在半空,林婆子进退两难:“侯爷,老夫人可给怜姑娘气得够呛。”
老侯夫人还以为他为别的事,起身迎上,“我儿,怎么了?”
封应淮眸光锋利,再掠过唇色苍白的楚怜,抬脚进了屋。
林婆子干脆收了荆条,迈进廊下避雨,一回头看楚怜还直愣愣站在外边淋着。
她叹了口气,悄声喊她:“怜姑娘,过来吧。”
楚怜一时没动,林婆子把她拉进来,一旁小丫鬟机灵,递了个小手炉给她。
除了挨老侯夫人训的时候,楚怜看谁都温温柔柔的笑模样,她平日言行温吞,有点儿逆来顺受的好脾气,挺招人心疼。
底下人对她,大多没有故意使坏的心思,林婆子也不过听老侯夫人的话行事。
“她一开始就不是个安分人!”
封应淮和老夫人在里屋说话,母子两个吵了起来。
老侯夫人尖锐怨怼,“家里有老人病重,卖花是什么营生,她卖花还是卖她自己?!”
听着竟是因她在吵。
楚怜捧着手炉,仰首看天边的雨丝出神,身上寒意暖流相融。
封应淮声音压得很低,不待分辨他说了什么,帘子撩开,男人大步冲了出来,眉眼冷凝。
他仍是路过楚怜时停了停,冷笑道:“你倒气性大。”
楚怜不晓得如何接这话,她默默低了头,湿润的鬓发弯曲在雪白面颊,侧目看唇瓣嫣红一点,格外引人注意。
封应淮拂袖而去。
他走出两步却又回身过来,黑眸深邃,看不出情绪。
他喊楚怜:“走。”
楚怜怔了怔,小厮直冲她使眼色:“怜姑娘,赶紧过来吧。”
指到楚怜身边伺候她的丫鬟叫璀璀,忙搀着她跟上去。
廊外雨斜飞而下,楚怜腿上伤痛,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封应淮没有等她。
一下回廊他们各走各,也没甚好等的。
几息间,男人袖摆拖入雨幕,身影朦胧进亭台阁楼。
随行的年轻小厮却在回廊拐角处候着,他点头哈腰将伞递给璀璀,“怜姑娘,小的兴旺。”
他笑容喜人:“您先回原先住处养养伤,觉得身子无碍了只管遣人来找小的。”
“小的到时喊人来帮您搬院子。”
封应淮此番前来,为图个清净。
老侯夫人三天两头要扯着楚怜闹一出,楚怜不声不响的,明面上打也打了罚也罚了。
可老侯夫人对她的郁气得不到半点疏解,回回扭头要跟封应淮吐苦水,完了还要卧床生病,嚷着让楚怜气得活不下去了。
封应淮忙于朝政,好不容易休沐在家,却家宅不宁,不得安生。
快两个月鸡飞狗跳,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他教楚怜搬到别处去住,让老侯夫人别再管她,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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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旺跟楚怜走了一趟,请来郎中给她开药,一来一回,耽搁了个把时辰。
封应淮在主院书房等他回话,兴旺躬身进了门便问:“爷,后头让怜姑娘搬哪儿去?”
“芜居。”封应淮已经定好。
却听得兴旺乍舌。
封应淮想把老侯夫人跟楚怜隔开,省得她俩天天斗法,芜居离老侯夫人院子是挺远了,可跟主院……他这间书房只隔了间小院。
从他书房出去,往西走一段路,跨过院墙边那道角门就是。
因着离主院太近,芜居才一直空着。
哪有把以后要进胞弟房里的女人,放自己眼皮子底下的?
不过兴旺转念一想。
离主院近,老侯夫人再找茬,多少也要顾及这边,何况……封应淮怀疑楚怜的来路,原本打算杀了一了百了,如今人留下来,或许他有别的考量。
侯爷行事不容置嘘,兴旺默默闭嘴,行礼后要退出去。
“等等。”
封应淮又叫住他,他蹙眉沉思道,“你去跟管事说一声,以后芜居的用度从公帐上走。”
侯府没有别的女眷,他顿了顿,“份例你让管事看着办,别让她成天素得跟个女使似得。”
他今日看楚怜从头到脚素净地厉害,衣裳连绣纹都没有,还当他娘故意行的事端。
封应淮不懂女人心思,老侯夫人开口留下楚怜,却在有的没的地方苛待她,人多眼杂传出去,外人不还是说她刻薄。
“爷……”
兴旺彻底听傻眼,他琢磨着封应淮的心思,替老侯夫人解释了一句:“怜姑娘下个月才出孝期。”
倒不是谁故意扣她用度。
话说回来,孝期同人私奔,又怪谁轻看她。
封应淮想起此事,喉头梗了梗,刚提起的笔掷到案上,烦躁道:“行了。”
他砸了一卷书简到兴旺身上,“该查得查不清楚,滚下去。”
亲娘亲弟,没一个让人省心。
“好嘞。”
兴旺嬉皮笑脸应一声,将书简放回原位,溜了。
怜姑娘在侯府大名鼎鼎已久,谁遇到她的事儿,不得多打听一嘴?
一边儿。
楚怜让璀璀搀回屋里,大夫看过,洗簌后换衣上药,支起窗坐在廊下听雨打芭蕉。
璀璀拿帕子给她拧湿头发,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姑娘,你何苦跟老夫人犟。”
“你和二爷的情意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我朝清贵人家,大多三十无子才兴抬妾进门。”
“你把老夫人哄顺了,等二爷回来,还不是你跟他把门关起来过日子?”
她话说得委婉,侯府二公子同卖花女的纠葛,京中人尽皆知,封熄看着是说不到门当户对的正妻了。
妾不妾的,楚怜若能把着封熄不变心,她进门早,以后他房里,不由着她掐尖儿么。
楚怜没听懂。
她眨着眼看了璀璀一会儿,“我不做妾。”
她在侯府,大多时候逆来顺受,偏偏这一事上,半点口风不肯松。
说不清她愚钝,还是真得心思大,一心要做侯府公子的妻。
璀璀叹了口气,出去换帕子,楚怜披着半干的长发,环臂依到窗沿上。
雨下得大了,砸得屋脊噼啪响。
雨珠四处飞溅腾出雾气弥漫,庭院中花红柳绿,隐隐传来一旁躲闲小丫鬟们的笑闹声。
各色声响杂乱,轻盈的脚步声去而复返,楚怜没有回头,“璀璀。”
她说:“明天你去找兴旺吧。”
她腿上瞧着吓人,但对楚怜来讲,算不上什么伤。
楚怜想,能离老侯夫人远点儿也好。
璀璀进屋,不太赞同:“你这么急着搬出去,要惹老夫人不快的,当她对你多不好呢。”
个把月相处下来,她知道楚怜真不懂,掰开揉碎地教她,“这事侯爷拍板了,谁也变不了,但你可千万别主动提。”
楚怜笑着听,等她说完,重复道,“就明天吧。”
反正她在侯府留不久,只是现在不好走。
老侯夫人不放人,对楚怜造不成困扰。
可在她屋里做事的另外两个小丫鬟,院里粗使的几个婆子,三门的门房……还有璀璀。
封应淮的眼无处不在,一直暗中盯着她。
他对她的怀疑应该不深,行事上习惯性地严谨处置,不然楚怜哪里还能安生养在他府上,早被拖进暗牢里去。
或许时间一长,他信了她真是孱弱无依的孤女,大概真能留下给他弟弟做个妾。
镇远侯府比楚怜想象中要好一些,可楚怜不做妾。
她得走,但不能露马脚。
但凡她表露出丁点儿不对,恐怕脱一层皮,也无法从封应淮手中逃出去。
他会毫不犹豫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