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兜底 ...
-
-
她太快了。
电光火石之间,刃光碎开周遭光景,风声凛冽,没人拦得住她。
封应淮迎着楚怜刀尖,却不避不退,不悲不喜。
他将她逼到如此境地,早有应对之策,何况……
楚怜从夺刀起,就露了个大破绽。
她用左手拔刀。
封应淮记得,她伤了左臂,个把月的,伤应还未好全。
刀尖以迅雷之势掠来残影,由他心口刁钻斜上,虚晃一招攻他脖颈处。
可她太快了。
哪怕她用不便握刀的左手,哪怕她提气使力时一滞,封应淮仍是后退半步,堪堪擒住她左手腕。
刀尖从他下颚处划破肌肤,在他左面颌挑飞一条寸长伤痕,直欲断了他眼尾。
血如珠滚落,封应淮手背青筋暴起,大掌一合,顷刻捏碎楚怜腕骨。
刀脱手落地,旁处又是风呼啸,楚怜另一手握紧了拳,其上曲出指节,再袭男人脖颈命脉。
这依旧是阴毒的杀招。
她死死盯住封应淮,薄唇惨白,满眼血丝密布,悲痛欲绝的恨意翻涌。
楚怜毫不犹豫地,真想要他的命,却因愤恨失去理智,若非如此。
封应淮不一定挡得下那一刀。
他喉结滚动,滚出一声嘶哑的笑。
他也没有犹豫。
楚怜从一开始便落了下风,十来招后,右手紧跟着被封应淮卸了。
护卫一拥而上,楚怜拖着两条绵软无力的胳膊,再度被跪押下去。
她挣扎想要起身,脑袋被紧紧摁住往下。
女子单薄的肩膀徒劳地颤,颤出几声破碎哭腔,“为什么……”
兴旺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认出她来了,还愿意认她而已。
他们相认后连话都未曾多说上几句。
楚怜想过很多次,她暴露后兴旺该如何自处,孰料,兴旺的尸体直接抬到了她面前来。
她怎么忘了,她居然会忘了。
忘了封应淮有多狠。
院子里的梨花树开得正盛,可梨花孱弱挂不住枝,连一场轻风细雨都承受不得,细小花瓣纷纷坠了大半天,已露颓败之像。
楚怜一点点瘫软在地,用尽力气抬眼,只能看见一地污水里的落花。
她慢慢停止挣扎,似乎恢复冷静。
开口却了无生机的一句,“你杀了我吧。”
“侯爷,您的伤?”
封应挺拔立于雨幕,他抬臂挥退想要上前的随从,任由面颊一竖血流,沾染雨雾。
他吐息发着冷:“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楚怜静静等着,不再言语。
“爷,您、您别再逼她了……”
旁边忽然支吾一声。
楚怜僵硬侧目,却看见兴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他心虚躲开楚怜目光,脸上青灰的腻子让雨水冲开了,顶个大花脸抓耳挠腮。
觑着封应淮脸色,他不敢再吭声,规矩地弯腰跪好。
兴旺情急之下,一五一十地将他所知,全说了出来。
他也是为了保楚怜的命。
“楚怜,你有这样的身手,一年多来,装得好啊。”
她跟封熄私奔被截、能眼睁睁看他倒在“马匪”刀下,能忍着差半口气淹死在江里,困于侯府对老侯夫人逆来顺受,逃出去了也还要装良家……
好几次都差一点儿,偏生次次都让她装过去了。
封应淮踱了步子,极慢地立到她身前来,“你倒能忍,究竟什么让你战战兢兢,刀都架脖子上了还能忍着扮弱女子?”
“楚怜,你若真从赵鹤成手底下叛逃出来的,他树敌颇多,旁的不论,你别装蠢,你拽着他的底细转投他人门下,才是明路。”
男人声嗓严寒,一声又一声逼问来:“楚怜,你到底想干什么,又到底在怕什么?”
护卫们松了对楚怜的钳制,她青丝散落,一身脏污。
她仿佛没听见封应淮的话,久久盯向兴旺,失了神。
封应淮面无表情,垂着眼皮看她。
他最后问:“你当真在乎兴旺死活?”
他试出来了,楚怜在乎得很。
生死之间她都还能装能忍,一瞧见兴旺“尸体”,旁得再顾不上,拿得一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爷,我姐姐……”
兴旺闻言一抖,一动不敢动,他还是不忍,正欲开口替楚怜求情,但听女子声音沙哑,竟是低低地笑了。
“哈哈哈哈……”
楚怜哪里听不出来,封应淮言语中的威胁。
兴旺没有死,他活着才好拿来威胁她。
楚怜抬了头,满目疮痍,笑着笑着,她声音越发沉闷,呜咽着变为凄凉嘶哭。
她清楚,封应淮下得了手。
而她赌不起,她不能让兴旺再出事了。
她又哭又笑之后,认了命。
楚怜规整好神情,脑袋嗑下去,“我奉赵鹤成之命,杀得最后一个人,是先太子。”
封应淮眉头重重一跳,下意识想喝一句闭嘴。
已然迟了。
楚怜一句话不亚于平地惊雷,近身数人听得一清二楚,连兴旺都抬起头来,瞠目结舌。
一亲信甚至喜不胜收道:“爷,这下可……”
楚怜若所言非虚,这下何愁扳不倒赵鹤成?
亲信满面喜意,却在封应淮注视下,褪得一干二净,他迟疑道:“爷?”
漫天雨丝不知何时无踪无迹了去,唯剩乌云压顶,天幕仿若一块闷青发黑的罩布,笼得人心沉沉。
封应淮抒不尽心中郁气,他脸上伤口不深,血凝干结痂,突显眉目深邃,竟比方才与楚怜对峙时,更为冷戾。
他审视楚怜片刻,见她垂着头,双眸空茫,一副任凭处置的麻木模样。
该招的时候不招,这会儿嘴倒快得很。
封应淮拂袖,“先把她关下去,此事不得声张。”
随侍们连带兴旺一起押走,楚怜散发遮面,抿了唇,从头到尾,她没再向封应淮侧来一目。
封应淮下颚绷了绷,亲信小心随上,试探着问:“爷可是有旁的顾虑?”
封应淮一顿,蓦然惊觉。
他没有过多讶异楚怜杀了先太子,飞快理清事后,却是烦躁不堪于。
她犯下弑君之罪,没有她弃暗投明,戴罪立功的份儿了,她该如何全身而退?
当今圣上绝非无能中庸之辈,先太子是他亲手教养长大,贤德爱民,深得圣眷。
他死了三年,圣上仍不肯新立储君,无非跟满朝文武憋了口气,非要把他的死查个水落石出。
看封应淮一路不语,亲信揣测献计道,“不若进京后,侯爷只去面圣,将她交给圣上处置?”
细想下来,这事吃力不讨好,不如推出去。
话音落,封应淮眸光锋锐投来,刺得亲信后背发凉,“今日之事,这院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嘴你都给我把严实了。”
“但凡有半点儿风声走漏出去,你便提头来见。”
“是。”
亲信只以为他另有谋算,歇了心思,喏喏应声退下。
发觉自己反应尤甚,封应淮稍敛不耐,稳住神态道,“都退下吧。”
他得好好想一想。
三年前先太子死于巡访路上,沿途一带多少官员落马,满门抄斩。
天子一怒,伏尸百里。
他一语成谶。
楚怜还真没什么活路。
院里人很快散尽,空留封应淮一人原地驻足,他从雨水调零的梨树,望向滚地的桃花伞。
半晌,他过去将伞拾进手里。
伞作得花俏,封应淮仰首观望,眼前不受控闪现他与楚怜伞下并行时,她为伞面映得鲜妍的面容。
但这是个骗子,她的一切都是假的。
更讽刺的是,他分明都快接受为她所骗,偏生她又要露出遮掩得更深的面目来。
而封应淮此行,铁了心要弄清她所有底细,事到临头,他却想着该怎么给她兜底。
纵使她毫不犹豫对他拔了刀。
封应淮抚向面上伤痕,此刻觉出一点儿痛。
_
两天后。
天阴沉沉的,雨没再落下。
意料之外,楚怜没再遭拷问。
有两三波来问话的,居然一句重话都没说,堪称和蔼。
她把最大的底牌掀了,别的再无所畏,问什么答什么,神情平静,知无不言。
还来了郎中给她治伤,右臂复位,左手小心上药包扎。
照顾她日常起居的两个小丫鬟,也被送了过来。
除了不能出门,楚怜的日子和先前竟无一二。
连猫都给她找了回来。
她的陈词厚厚一撂,呈到封应淮案前,他细细地翻看过,竟看得入了神。
他脸色逐渐沉下,指尖捏着纸扉,越来越紧,攥得边缘发皱。
他派去的人,问清了她生平。
自幼做暗卫死士培养的,能有什么生平,她连她年纪都不敢确定。
封应淮缓了会儿子,问了句,“她有别的话没有?”
属下抱拳答:“问了许多次兴旺在哪儿。”
封应淮闻之默然。
兴旺关在另一处,等他发落。
他虽算不上背主,始终生了二心,依照以往行事,封应淮绝不会再用他,但他跟了他多年,大小是半个称手的心腹。
为此杀了兴旺倒不至于,是遣是留,竟不太好处置。
封应淮思忖少许,拢袖起了身,向关押楚怜的厢房行去。
他这几日刻意不去想她,然沉不住气,便去瞧一瞧吧。
封应淮放轻步伐靠近窗棂。
便听女子声音轻而缓:“瞬生,别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