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一粒绵绵

1、小心思

　　正午的太阳让人不敢直视，直刺刺的照，没人敢抬头看太阳在哪，知了叫的聒噪，每一个响都难听。

　　街上没有人，沈再是青砖巷子唯一的来客，自行车轧过路面，微风鼓起少年宽大的T恤，没有感觉到凉爽，反而是鬓间出了些细细的汗。

　　在连续走错了三个路口后，沈再终于在《青禾琴馆》前刹住了车，牌匾被紫藤缠绕着，“琴馆”两个字已经模糊不见，也不怪他路过三次都没看到。

　　他喘了口气，从车上下来，立了立肩，迈进了琴馆。

　　——

　　小禾琴馆内......

　　玻璃门被推开，宋爷爷走了进来。

　　“小禾，空调不要开那么低，担心着凉”

　　“爷爷，我刚打开......”

　　虽然嘴上说着不乐意的话，但宋禾还是慢吞吞的起身，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放下遥控器，少年折回沙发，穿着短裤的腿白晃晃的，膝盖处压久了，有些泛红，宋禾看向沙发上撒懒的小猫，食指点了点小猫圆滚滚的脑袋，后者甩了甩尾巴，掀眸看了一瞬，发现是小主人在恶作剧后，复又与周公梦游去了。

　　宋禾解锁手机，聊天框里还是对面的人发来的最后一句话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啊”

　　他犹豫几瞬，敲下

　　“喜欢也没办法”

　　——

　　“你好！有人吗？”

　　玻璃门再次被推开，来人穿这一件军绿色工装裤，白色体恤，天热的缘故，体恤两侧的袖子被主人卷上肩膀，露出结实的手臂，青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少年挺拔的身影，遮住了门口毒辣的太阳。

　　宋禾突然看到心里想的那个人，有些发征，是在做梦吗？难道自己真的因为爱沈情切，出现幻觉了吗？

　　沈再的桃花眼在说话的时候，眼尾会微微扬起，像个小勾子，这会儿......宋禾觉得这把勾子快要把他勾走了。

　　“你好？”

　　沈再看着面前发呆的宋禾，又叫了一次，他看着像没脾气，不愠不恼，看着宋禾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你......你找谁？”

　　宋禾回过神，一把捞过宋小福，佯装撸猫，其实耳尖的薄红早已透露主人的心思，小福好像不太喜欢这么热的天和主人贴贴，挣脱着跳下沙发。

　　“我是过来兼职的，昨天打过电话”

　　“啊？？......哦！”

　　宋禾一时有些语无伦次，恰巧这时宋爷爷推门走了进来

　　“小禾，今天可能会有人来，是我昨天谈好的兼职”

　　宋禾突然想起来，前几天爷爷好像的确说了类似于忙不过来想要再找一个人过来帮忙的话。

　　“喵呜~”

　　宋小福叛变成了敌猫，刚才高冷不让主人贴贴的小猫，现在居然主动蹭沈再的裤脚，真的没出息的敌猫！

　　“您好，我是过来兼职的沈再”

　　一旁站的笔直的人开口道......

　　“好好好，原来你就是啊，我还以为是小禾的朋友，来的正好，跟我过来吧”

　　宋爷爷刚才正打算问人什么时候到，一看人来了，便把人直接叫走了。

　　沈再出了门后，宋禾走过去，捞起乱跑的宋小福，捏了捏小福的耳朵。

　　“小福同学，你只有一岁，见色起意不能有”

　　“不好意思”

　　宋禾话音刚落，去而复返的沈再再次推开了玻璃房的门，恰好撞到宋禾和宋小福的“对话”。

　　“抱歉，宋爷爷让我过来拿一下杯子”

　　“哦哦哦，我去给你拿”

　　宋禾把杯子从桌几拿过来，塞进沈再手里

　　虽然是酷暑，宋禾的手却是冰凉的，像冰雪碧一样能安抚人所有的燥热。

　　“谢谢”

　　沈再抿唇道谢，食指蜷了蜷。

　　“不客气”

　　沈再转身出了门，宋禾用力搓了搓发烫的耳尖。

　　应该......没听到吧

　　......

　　“那就这样说定了，小沈你明天就过来吧，老头子我最近忙的紧，你能快点过来帮忙就最好了”

　　宋爷爷笑眯眯的和沈再出了琴房，太阳直射着大地，有着要把人烤化的架势。

　　“这天气真是太闷热了”

　　宋爷爷揉了揉胸口，最近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他老是感觉胸口闷闷的。

　　还想再说什么，一抬头，便瞥见沈再在看玻璃房内的宋禾，于是又说到

　　“小沈啊，你今年是不是刚毕业啊”

　　“是，今年刚高考结束”

　　“好好好，我家小孙子也今年高考结束了，高考结束了就好好放松放松，琴馆这边工作不累，周六周天休息，平常过来打扫一下，琴外借的时候跟着就行”

　　“好的，谢谢宋爷爷”

　　“不用跟我客气，叫我爷爷就行”

　　宋爷爷大手一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这个点出去不好打车，你留下来吃个午饭，休息一会再回去吧”

　　沈再看向玻璃房内抱着宋小福凑着向外看的宋禾，微卷的浅黄色发梢有几簇翘着，他突然想到刚才划过心尖的凉意，鬼使神差的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多一双筷子而已”

　　宋爷爷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走向玻璃房。

　　“小沈啊，拖鞋就在门口的架子上，你随便找一双就行，不用拘束”

　　宋爷爷一边嘱咐着，一边走向沙发，准备把打盹的某人叫醒，像是预知到了危险，缩在宋禾脚边的小福抖了抖尾。

　　“小禾，空调开着的时候，要盖着毯子睡，你这孩子，说多少次才会听！！！”宋爷爷拍在宋禾的背上，厚厚的大掌却轻轻的落下。

　　“快起来了，你来给爷爷打下手做午饭，今天有客人”

　　宋爷爷催促着，宋禾直了直腰，走向了厨房，洗手，择菜，切好，行云流水的动作，彰显出做事的熟练，在宋禾的帮忙下，宋爷爷很快就把午饭收拾出来了。

　　清炒油麦菜，凉拌西兰花，蘑菇炒肉，还有一个虾仁芙蓉汤。

　　“小沈，洗手吃饭！”

　　“麻烦您了”

　　沈再看着三菜一汤，有些惊讶，大部分练琴的人，都会因为做饭时油烟伤手，而选择雇人来做，而像宋爷爷这样造诣颇高的人来说，居然这样接地气，倒是他没想到的。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别把自己当外人”

　　宋爷爷信眼缘，他看这个来兼职的小伙子和自己很合得来。

　　“小禾，这是暑假过来帮忙的小沈，你们都是今年高考结束......

　　宋爷爷话未说完，宋禾便回答道

　　“我认识的”

　　宋禾缩了缩脖子，又捏了捏汤柄，喝了一大口汤，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

　　“嗯？”沈再挑了挑眉，他就说怎么有点眼熟，但自己平常不太注意这些，可能真的有过交集。

　　“可能是学校里见过吧，小禾比较内向一点”宋爷爷补充道

　　“哎呀，不是的爷爷......”

　　宋禾捣了捣碗里的饭，反驳道，但声音太小，宋爷爷没听清。

　　“小禾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待会要多喝点汤”

　　宋禾又低头吃饭，不再说话。殊不知，刚才没被宋爷爷听清的话，却被对面的沈再听得清楚，他看着对面宋禾垂下去的眼睫毛，像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
　　......
　　一顿饭下来，沈再和宋爷爷聊的很投机，宋禾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二人，也算融洽。

　　“我来收拾碗筷吧”

　　沈再主动起身，收拾起了桌子。

　　“哎，快放下快放下，你这孩子，怎么能让你来呢”

　　宋爷爷拦着沈再，但沈再修长的腿早已迈向洗碗池。

　　“我来吧”

　　宋禾追了上去......

　　......

　　厨房，洗水池旁，沈再看着最终拿过盘子执意要洗的宋禾，少年比他矮一个头，从他这个方向刚好能看到宋禾翘起的那一撮卷发，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摇晃晃的，好不可爱。

　　少年修长的手指握着洗碗刷，淅淅沥沥的水珠落在左手的手背上，顺着手侧滑到小拇指的指尖，再滴落......沈再觉得有些渴。

　　好半晌，沈再开口

　　“你在学校见过我吗”

　　“啪”

　　宋禾手里的碟子应声而落。

　　“没事，我就问一下”

　　“啪”

　　碟子梅开二度。

　　沈再倚在大理石案板上，一只手敲着面板，一只手抬起，他有点想摸一摸那一簇，但思虑许久，手又落了回去。

　　他走过去把人挤开，拿过最后一个还健在的碟子洗了起来。

　　“有事可以找......”

　　“是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带着一丝委屈的语气，宋禾越说声音越小。

　　指尖还有尚未冲洗干净的泡沫，随着气温的升高，一个个的炸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明明他已经想好了措辞，就说是在学校碰到过，搪塞过去就好了。

　　毕竟这种客套话，也不会有人深究。

　　而自己的心事就像见不得光似的，也从来不被他所知道。

　　手指绞在一起，他吸了吸鼻子，这个人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

　　和沈再这种有天赋又善于表达的人不一样，宋禾高中的课程学的很吃力，别人很快理解的东西，他总是得花很多时间反复死磕，所以下课也总是比别人走的晚。

　　那天他一直解不出来一道物理大题，复盘了很久，磕磕绊绊写完之后天快黑了，云团与云团之间，黑压压的，空气被压得很低。

　　宋禾有些怕黑，他想给爷爷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却突然想起来，今天有人约了爷爷琴馆的课，这会估计抽不开身。

　　思索了很久，宋禾捏紧书包袋子，决定走侧边的小路，更黑，但更快。

　　白江中学一带网吧很多，总有那么几个游手好闲的人，这个事情宋禾是知道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被盯上。

　　被威胁着拿钱的时候，宋禾是微微发懵的，手心早已经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后悔极了，早知道就走大路了。

　　他慢吞吞的拿钱，思索着如果待会面前的人不打算放过他怎么办。

　　面前的人明显因为他的拖延时间而有些发怒，恐吓道

　　“快点！！”

　　说着便从卫衣一侧拿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

　　宋禾的后背早已因为紧张布满密密麻麻的汗，在看清那人手里的东西时，瑟缩了一下。

　　黑暗中的人看不下去，背着书包晃晃悠悠的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高中生你都不放过？”

　　他抬眸看着面前的东西，此时太阳早已藏匿与云层背后，巷子里越发的黑，那人手里拿着的东西在昏暗中泛着锋利的光。

　　那人看见沈再，变了变态度，眯住眼

　　“这事你要管？”

　　那人咬了咬后槽牙，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和沈再对着干过，但沈再学过点拳脚功夫，对付他们这种常年混迹在网吧，不怎么锻炼的人来说绰绰有余，况且，他们常去的那家大网吧的老板是沈再的兄弟，他们没必要闹得太僵。

　　“朋友”

　　沈再说这话的时候，宋禾突然想起来了电视剧里那种英雄救美的桥段。

　　“行，算他走运”

　　那人不甘心将东西收回去，带上卫衣帽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弓着身子走开了。

　　......

　　沈再看着缩在角落还没缓过神的某人，摸了一把宋禾的头发，安慰

　　“他走了”

　　看着那人走远，宋禾才踉踉跄跄的起身

　　“谢......谢谢你”

　　声音还有一些被吓坏了的颤抖，感激从唇齿之间溢出

　　“以后走早点，他们常在这”

　　沈再感受着刚才指尖的触感。

　　嗯，头发很软。

　　“哦哦，好”

　　宋禾迷迷糊糊的点着头，捏住了沈再的衣襟

　　沈再看了看被捏住的衣角

　　“走吧，我送你回去”

　　太阳西沉，宋禾看着“英雄”的侧脸，青春期循规蹈矩的生活加进了一些细碎的光，回家的路，光线慢慢变淡，光明即将消失，黑夜完全到来，沈再一言不发的陪着宋禾。

　　“我......我到了，谢谢你”

　　宋禾在青砖巷子口站定。

　　“好”

　　沈再没有多言，转身朝着原方向走了回去，他的单车还在刚才的巷子那，被忘记了。

　　宋禾看着远去的人影，好半晌才抬腿走进了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往刚才分开的地方跑去，但巷子口已经没人了，鉴于刚才的危险，他叹了口气，又回了青砖巷子。

　　早知道刚才在路上就问一下他叫什么名字了。

　　名字的事情没有困扰宋禾太久，因为不久后高二就办了一次表彰大会，宋禾看着颁奖台上熟悉的人，知道了“英雄”的名字——沈再。

　　那一段时间，高二一对小情侣被抓点燃了少年们的引子，谈恋爱这个事情越发被扬的风风火火，宋禾班上大多数人沉沦其中，年级部几乎隔几天就有小情侣在门口罚站，被叫家长。

　　宋禾被班上一个暗恋的女生问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想到了那晚昏暗巷子里，沈再的侧脸。

　　本来他觉得没什么，但是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从来没想过的场景，光怪陆离的，疯狂的燥热冲击的大脑，他们之间挨得很近，近到让人无法呼吸，他可以看到沈再的鼻尖，就像那晚，但不一样的是，那晚挺翘的鼻尖下的唇，此刻贴在他的耳侧，神志不清的恍惚。

　　突然，那片薄唇咬住他的耳廓，他一个激灵，被惊醒，一摸身下，懊恼的搓了搓脸，起身去了厕所。

　　宋禾把这个奇怪的梦告诉了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丛远。

　　丛远断定他喜欢上了沈再。

　　但他还是不敢上前主动找沈再，哪怕后来他再一次走过那个昏暗的巷子，却再也没有遇到那个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