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盖》天野鹰扬

4、午夜镜魂

　　传说，在半夜１２点时，是不能往镜子里看的，因为镜子里映出的是你的灵魂。
　　据说，许多人都因那一时刻从镜中看到自己的灵魂而变疯。
　　寻橙说，他曾在半夜一点时照过镜子，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眼圈发青，一副憔悴不堪的落魄书生模样。
　　于是，我坐等午夜的到来，我也想看自己的真魂。
　　秒针嚓嚓作响，昭示着时间匆匆的脚步，手头仅有的一本小说《蝴蝶梦》使我打发掉了一个半小时，然而，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百无聊赖之中我信手翻起从前的日记，浏览过去的文章。坏的也有好的也有，淡如白水的也有，醇如烈酒的也有，空洞的说教也有，切实的道理也有，凄婉纤丽如柳永的也有，慷慨豪放如东坡的也有，清新飘逸如太白的也有，沉郁顿挫若少陵的也有（吹牛中……我是就风格而论，实不敢与先贤相比）从这些文字中，我找寻自己心绪的微妙变化过程，想今天的自己是否比昨日更加成熟。偶而日记中会出现一棵狗尾草，一片树叶，一枚花瓣，每个纪念品都是岁月的吻痕，都有一段小故事在里面，都有它各自的象征意义。
　　面对日记的空白，我畅想自己的未来。“明天，明天说不定是风还是雨呢。”我想起《茶馆》里巡警的台词。我当时正扮巡警，所以记得特别清楚。未来是迷雾，是混沌，是虚无世界，是白茫茫大地。“让我们挥洒鲜血填补这虚无世界。”这是花儿乐队的歌词。我想像着电脑绘图时用红色刷子在白色背影上胡乱涂抹的情形，不禁哑然失笑。血不是随随便便洒的，正如性命不可轻易抛却。打不过就跑路，刀子磨快，子弹上足再来也不迟。
　　一抬头，差半分钟十二点。我站到镜子前，打算与我的灵魂来一次会晤。现在，镜子里的我并未与平素有什么不现。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表绝对准，特意调校过。
　　倒计时：10、9、8、7、6、5、4、3、2、1……
　　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浮上镜中女孩清秀的面庞。从容，恬静，平淡若水。我凝视着她，却看不透那双眼眸的深意。我仿佛淹没在她如水的半透明的金色眼波中，无法呼吸。
　　“你是谁？”
　　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房间里荡起一圈声波的涟漪。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凝视着我，我分明看到她背后的整个城市都呈现一种钢蓝，就是在梦中我常常见到的那种冷艳的颜色。有两颗星闪耀，仿佛她身后站着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钢铁幽灵，金光闪闪的眼睛正在窥视着我所在的这个世界。
　　怕什么？都是你自己。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戏谑而略带讥嘲的声音。
　　客运站幽沉的钟声舒徐传来。在已熟睡的人的梦中，它不过是模糊的衬底音乐，但在我听来却异常清晰。
　　镜中的异象，在第十二下钟声结束的一刹全部清失。镜中的房间仍是我所在的这间，镜中的我仍是素日的我，清丽但全无灵魅的气息。
　　都是你自己……
　　人是复杂的有机体，每个的都有自己的个性，但每个人的性格却又并非一成不变，行为模式也非简单的形容词所能概括。它是复杂的，多重的，矛盾的，表现出来的往往仅为一个方面，而内在的东西隐藏于表象之下。很多时候，人们也捉摸不透内在的自我。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内在的性格被激发而转为表象的行动时，人们就会认为这个人举止反常了，他会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心灵窥视世界的窗子，但我们的精力过多地集中于外部世界时，却缺少了一种对自我的深刻反省和深沉反思。人探索宇宙，将认识的范围无限扩展，触角不断向外延伸，但是，能够静下心来，在万籁俱寂的午夜面对镜子看一看自己的灵魂，探索心中的小宇宙的，又能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