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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臻芝堂 ...


  •   餐后,洛载清告辞赶赴和州。

      于空欲回西府寻找‘冰川雪参’,桑婆婆不舍,双手交覆握住他的手掌不愿松开,两滴浊泪滑落干瘪的面庞,瘦弱的身子微微抖着,弯驼的背脊显得那么无力寂寥。

      吴行歌走向前,柔声道:“婆婆,我和于空一道去为喃买药,会得快快回来的,喃也会得好起来的。”

      于空看了她一眼,目中意味不明。

      草篓中的桑果新鲜饱满,或艳红欲滴,或乌紫发亮。杨家村以养蚕产丝,织布纺纱为主业。这些桑果乃是一早桑婆婆由杨伯母陪着去桑园摘了来。

      吴行歌扔了粒桑果到嘴里,清甜的汁水四溢。

      身旁的于空闲闲问道:“你为何要一起来寻药?”

      吴行歌答道:“我从未见过自己的婆婆。你既有这样的亲人,我愿相帮她恢复健康。”她又扔了粒桑果到嘴里,“而且,多一人多一张口多一双手,寻到的可能性便大些。”

      她将怀中的草篓向于空一伸,“要不要吃桑果?”

      于空看了眼她被桑汁染得红紫的双唇,摇了摇头道:“我有一字谜,你且猜一猜:桑果入口,小儿夜啼。”

      吴行歌略一思索,便明白此为‘呜’字,见他薄唇弯弯,显是取笑自己唇染乌紫,却也不恼,笑道:“桑果补肝益肾,乌发明目。你既不吃,我就不客气啦。”

      又拈起几粒桑果正待送入口,手中草篓被人长臂一伸,捞了过去。

      于空抓了几颗桑果送入口中,吴行歌哈哈笑道:“于家小儿啼,吴家小儿哭,两儿皆呜呜。”

      又行了一段路,吴行歌想起晨间心里的疑问,说道:“于空,你昨日既然已注意到了我腕上的玉扣,怎得,怎得给我留着了?”

      于空凤目斜挑,似怒非怒,望着她道:“你以为我贪得无厌,雁过拔毛?”

      吴行歌连忙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是,不是。这不,我想多了解了解你啊。”

      “或是,想要了解我‘出手’的风格?”于空闲闲道:“我只取三种人之物:第一、残暴凶恶之徒;第二、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人;第三、奸诈阴险小人。”

      吴行歌缩了缩脖子,“还好我未在酒楼欺凌弱小。”

      二人入了城,接连问了几家药铺,果如杨伯伯所言,大多不知“冰川雪蝎”为何物。偶有一、二人听过此物,却也知之甚少。

      于空道:“看来此物确实罕见。寻常药铺我们去了也是枉费时间,莫如直接去城南的‘臻芝堂’。”

      “‘臻芝堂’?它有何特别?”

      “它为西府最大的商贾梅弗问所有,亦常年供应王宫所需药材,里面的好东西必不少。”

      吴行歌想起昨夜听闻‘莫留阁’客人对梅弗问之评,靠近于空低声问道:“这梅氏,可是那三类人?”

      于空闷笑出声:“你是想问若‘臻芝堂’确有‘冰川雪蝎’,我会否直接取走?唔……这梅氏,在短短十年间超越众多商户,成为与根深叶茂的夏氏并驾齐驱的吴越双贾,经营手段委实了得。他上交王室,承接宫中生意,下迎平民,其商品价实货正,童叟无欺。其事母至孝,接济亲朋。还慷慨乐善,捐赠银俩粮食与官府以接济流民与遭灾之人。”

      他凤眼带笑看着吴行歌,“听晓这些,你认为这梅弗问如何?”

      吴行歌想了想道:“旁人评价,未必确真。我只关心他的货源是否委实丰富博杂,我们可买到‘冰川雪蝎’。”

      这半日的找寻一无所获,‘臻芝堂’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希望。

      南丰巷上屋宇鳞次节比,店铺林立,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吴行歌一间间店铺看过去,发现此处与其他街巷的不同,“咦,这里的店铺样式、招牌颇为齐整。”

      于空道:“最初梅氏在此巷仅有三间店面,而今已十之有八被其所有。这些规制统一的俱为其产业。梅家可算是由此巷起家。”

      此时街巷右侧出现一段长阔的粉白砖墙。墙高逾丈,黛瓦青檐。走至近前,两扇阔敞厚重,镶有铜钉的乌木门大开着。门的另一侧延伸着同样高长的粉墙。

      阔门上方挂着一宽幅牌额,上书雄强俊秀的三字行书‘臻芝堂’。左右两侧贴一对联曰“熟地迎白头益母红娘一见喜;淮山送牵牛国老使君千年健。”

      二人迈步入内,内里自有一番洞天。

      前院密植花草,草木丰茂,花卉吐芬,院后是一间通透开阔的二层屋堂,一楼的厅堂北侧设着长约三丈的柜台,柜台后的整面墙排满百眼柜,约有三百多柜抽。七八个着统一靛青色葛布衫的伙计正来回忙碌着。东、西两侧各有一连廊通向中庭与屋后的厢房。一条蜿蜒的窄渠环绕堂屋庭院。内里锦鲤游弋,浮萍青碧。

      于空见一位伙计正指点着其他几位,虽年纪甚轻但似乎资历较老,于是走近问道:“这位小哥,请问贵处是否有‘冰川雪蝎’?”

      伙计摇了摇头,“抱歉了二位。这‘冰川雪蝎’极为难得,其色如素雪,纯白无暇。仅生于西域千丈高峰,纯净无污的冰雪之下。该处气候酷寒恶劣,莫说人迹、连鸟迹亦罕至。唯因其对经络阻痹等顽疾有奇效,方有人舍命捉得一只两只。如此稀罕,纵使高价亦难求得。”

      见二人面露失望之色,伙计道:“二位不妨移步至二楼看看,珍稀药材如极品人参、高山琼芝,虎骨鹿茸本店均有不少可供挑选,此些亦大有补益作用。”

      于空心道:“也罢,且去看看。亦可先购些人参灵芝给阿婆补补身子。”

      二人随着伙计登上二楼。

      其内并无其他客人,伙计引着二人到一着暗红绸衫的中年男子面前,恭敬地道:“蔺掌柜,这两位来寻‘冰川雪蝎’,我回复本店并无此药,但请他们上来看看此处是否有其他可用的药材。”

      蔺掌柜道:“二位既是欲购‘冰川雪蝎’,想是需用此药之人身虚力弱,需要复脉固拖,化淤通痹。可否由我为你们介绍几味此类功效的药材?”

      于空道:“也好。”

      蔺掌柜转向伙计道:“范历,你且去楼下忙吧。”范历应了声离开了。

      吴行歌在旁观察二人,见范历提到‘冰川雪蝎’时和蔺掌柜交换了个眼神,心中一动。她忽地插入问道:“蔺掌柜,听闻那‘冰川雪蝎’极为难得,不知价值几何?”

      蔺掌柜道:“其价三倍于黄金。”

      吴行歌道:“若我们出五倍于黄金的价,可否得到?”

      蔺掌柜一愣,顿了一下说道:“那自是十分优越的出价,但奈何本店确实无有‘冰川雪蝎’。”

      吴行歌显得十分失望,也无意再看其他药材,说道:“如此,便罢了。”转身离去。于空亦随之下了楼。

      见二人下得楼来,范历迎了上去,问道:“二位可看到满意的药材?”

      吴行歌嘴一撇,倨傲的答道:“我道有什么稀罕物品,却都只是寻常货色。我们处州夏氏的‘济安堂’里此等药材比比皆是。”

      于空从未见吴行歌以此种态度待人,料她自有其意,遂不作声静观其意。

      范历不忿道:“姑娘此言差矣,本店药材的品类之全,材质之高莫说吴越境内,纵使后梁,蜀地,甚至晋地都数一数二。连吴越王宫也认可我们药材的品质,常年从我堂采买。”

      吴行歌斜睨了他一眼,轻笑出声:“人言‘臻芝堂’集三山五岳之宝,聚四海八方之珍,实在浪得虚名。你们有的他家也可寻到。他家没有的‘冰川雪蝎’,你们也无能耐得到。”

      范历直着脖子争道:“怎么不能,前几日还得了只,刚送进了宫里!”

      他话冲出口方觉失言,掌柜时常教训他们要慎言,尤其关系宫中之事。心中大为后悔。

      于空与吴行歌找了间客栈歇下,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

      于空道:“我去做些准备。”便出了门。

      一个时辰后,带了个包裹回来。内有两件夜行服,蒙面帕,还有一支小管。行歌闻了闻,笑道:“这莫非是迷香?从何得来?这杭州城内的三教九流之地你可了如指掌啊。”

      于空坏笑道:“除了‘莫留阁’,我还知道很多好去处。你若有兴趣,我带你去一一逛逛。”

      吴行歌虽性子洒脱,却也被他的颇有深意的厚颜之语弄得面上一红,转过身叫道:“哎呀,肚子饿了,你先带我喂饱五脏庙吧。”

      ——————————————————————————————————————

      路辛为济南夫人请了平安脉,不知不觉又走回太医署。自幼得父亲教授医术,而今子承父业接替了父职,也如同其父一般的尽忠职守,勤勉修身。

      小僮常山正在打扫庭院,向他施了个礼道:“路医监,我去给你沏壶茶。”馆内人皆知路医监是个医痴,他最为甘之如饴的便是在满室的药材香中研读医书。

      太医署的木窗半开,漏出室内人苗条的身影。

      三个月前正德夫人突患怪疾,众御医一筹莫展,无奈之下张榜征辟民间良医。越葳揭榜入宫,辰时下药,未时正德夫人即明显好转,十日后便完全康复。

      吴越王大悦,欲授她医监之职,她却辞而不受,仅领了医正之位。

      因她从不透露师从何人,又在问诊之外丝毫不与人多言,众人对她敬而远之,暗里议论其来历不明,有心生嫉妒者甚至怂恿他人上书请钱王加以提防。

      路辛却不以为然,常与她交流医道难题且每每被越葳的独到见解折服。

      路辛踏入馆内,越葳闻声转过身来。“路医监,你已结束今日的诊脉,却不归家,可是要继续研读昨日的那本《奇脉论》?”

      “正是。你今日可得空继续昨日的讨论?”路辛走近几步,见越葳正在整理药材,问道:“近日‘臻芝堂’送来的这批药材如何?听说还有只稀有的‘冰川雪蝎’?”

      越葳眉心淡淡蹙着,道:“是的,不过这批药材……”

      此时小僮常山走进来,禀道:“越太医,梅弗问求见。”

      越葳对路辛颔首道:“请候我片时。”脚步轻稳地向前厅走去。

      厅内一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背门而立,意态悠闲地欣赏着墙上所挂的采药图。

      其背影挺拔俊逸,身如修竹。他的身旁立着一俊秀少年,手上托着两只匣子。

      听见窸窣的裙裾声,梅弗问转过身来。

      走进门的女子约十五、六岁,眉如远山,肌肤胜雪,秀目清莹澄澈。她身着淡绿裙衫,秀发简单地以木簪挽了个随云髻,全身再无任何装饰。

      她神情清淡,面色从容,不疏不近,气质清雅如兰。

      越葳看向面前的男子。其周身散发清华之气,黑曜石般的双目虽盈着笑意却如深潭不可见底。

      越葳作了个请的手势,与梅弗问分坐双椅。

      梅弗问先开口,面色诚肯地道:“久闻越太医年纪轻轻便医术惊人,今日得见,实为有幸。惜闻‘臻芝堂’所送石斛出了些差错,吾深为不安,特来请罪。”

      越葳道:“此次太医署所购为霍山石斛,应为淡黄色。”

      她展开右掌,白皙掌中卧着一条淡铁皮色的石斛。

      “铁皮石斛,味甘者良,老雁山最上,其色呈淡铁皮色。梅老板却送来了更为价高的雁荡石斛。”她双目清亮,看入梅弗问眼中。

      梅弗问给了梅长平一个眼神,梅长平将一只木匣放于桌上。

      梅弗问道:“铺子掌柜忙碌间拿错了,此实乃不应发生之事。此盒中为太医署所要的霍山石斛。之前所送来的雁荡石斛也请越太医保留,以表我之谦意。”

      梅长平上前将另一匣子也置于桌上。匣面以金、银花片镶嵌出花鸟纹,然与寻常金银平脱器不同,此匣的花蕊部分以珍珠镶嵌而成,更为富贵别致。

      梅弗问打开匣盖,莹润的光芒扑散而出。纯白丝垫上静静躺着一颗淡金色南洋珠。其色纯净、圆润无暇,光莹如镜。直径约为六分,如此硕大的上等南洋珠极为罕见。

      梅弗问道:“前日我偶然得了此珠,放在我那儿徒然蒙尘,不如在越太医这里更能物尽其用。还望越太医笑纳。”

      越葳瞥了一眼珠子,神色淡淡道:“珍珠安神定魂,去腐生肌。南洋珠更是其间上品。梅四郎有心了。待宫中需要此药时我会转告负责采买的王公公你有上等货色。前日送来的雁荡石斛我也请王公公退还与你。怎好令你亏折。”

      说罢,起身做出送客之姿。

      梅弗问很识趣,令梅长平收起南洋珠,保持谦然之态施礼道别。

      出了宫门,梅长平忿忿道:“郎君,你苦心制造机会放低姿态与那越葳攀交,那知她竟这样冷若冰霜。”

      梅弗问神色平淡道:“我此行的目的本非攀交。她既拒了医监之职,又无意与宫中权势之人相交,必非贪名恋利之辈。这女子来历神秘,又喜独处,他人对其知之甚少。我们此行倒也不算枉费。”

      “哦,”梅长平似明非明,“公子此行原为的是试探于她?”

      梅弗问未予回答,双眸沉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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