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迷宫]自由身》醉猫七日

38、插曲：纽特——选择

　　我有时候期盼自己能忘掉这所有，关于诺莉，关于迷宫，关于格里弗，关于林间空地的一切。
　　若是让我回忆，我将会从哪里说起？
　　我是最早到达林间空地的人之一，中午时分，迷茫无知，如同从母亲子宫中脱落的胎儿，睁眼却寻不到母体依靠，而放声哭嚎。这些人——送我进来的那些人，并不想要我们的生命，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最开始，每天晚上都有人哭。一声哽咽打破呼吸声，随之传来一阵啜泣。某个身躯在翻动，睡袋吱呀作响，接着枕头捂住了哭泣声，但还是有声音漏了出来。虽然用枕头捂住脸，但哭泣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看起来那么强壮的人，不应该表现得这么脆弱。
　　为什么他不能像其余人一样悄悄地哭呢？想到这儿，我用力咽了下口水。某个人又哭了起来。我的喉咙处突然也痒痒的。我闭上双眼，睡意袭来，可每当我快要进入梦乡时，某人的哭声就会把我吵醒。
　　就在机械的相同的某一天，变故突然发生，给安稳了几个钟头的生活写了一个仓促而稀烂的结局——乔治死了。在无数次复盘式的回忆中，我成了一个局外人。
　　这简直是疯狂的一幕。就好像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乔治从一个感冒患者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眩疯病人。我们尚且健全的‘活死人’一拥而上，要把他同西吉拉开，只是他的身体剧烈摆动着，没人抓得住。这时候，艾尔比全速冲了过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这会儿却狂奔着跑了回来。
　　他举着一根又细又长的木棍，如同古代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木棍很像是扫帚或铁铲柄，一端呈现出尖锐的锯齿状。
　　“让开！”我听见他大叫，咚咚地跑过尘土飞扬的地面。
　　乔治的手已经深深戳进了西吉的眼窝，疼得他大喊大叫。我扭过头，听到眼珠被挤破的声音。
　　艾尔比此时冲到乔治身边，用他手中那支临时做成的矛，从后面刺进了他的脖子，他的力道很大，矛尖一下子从另一边穿了过去。西吉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下爬了出去，用手捂住眼睛，血从他那颤抖的手指缝流下来。
　　乔治抽搐一下，□□了几声，便一动不动了。
　　鲜血将他身下的泥土和石头都染红了。
　　死亡——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我恐惧，这是一种在迷宫、未知、死亡轮番逼迫之下的反应。麻木——大脑丧失了感觉——我站在那里，像一面残破不堪的旗子由着造物主的风力吹拂。
　　我们被戏弄了。
　　我们竖起墓碑......越来越多的人死掉了，随着我们对迷宫的了解越来越深刻。有那么一段日子，我的工作几乎就是组织男孩们挖坑，竖起石块，刻字，钉十字架。
　　我们造屋子，做饭，养动物，有的人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鼓励他们放手去尝试。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只是站在原地眺望，你什么都不会感知到；如果你迈开一条腿，至少还能知道前方是悬崖还是空地。
　　一个月一次，传送箱送来新的男孩和物资；推举守护人；建造地图室。那些观察我们的人用刀锋甲虫来凝视，我不明白他们想要什么，但我清楚地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早上起来，进入迷宫，在拐角处留下藤蔓，在没有去过的地方撒下面包屑，做标记，奔跑；中午，拿出三明治，靠着高墙，一边吃一边回忆走过的路，奔跑；日落前，奔跑，重新回忆地图，在大门关闭前回到林间空地，吃掉弗莱潘的炖菜——有时候是美味的，但仅限于我饿极了的情况；洗澡，睡觉。
　　几个星期、几个月过去了，每一天都是如此，有那么几次我甚至能够预测其他人将要做什么：艾尔比会先伸个懒腰，踢踢腿，再背起弓箭；珉豪会咒骂一声，再翻过身；盖里第一件事情是去厨房里看他的木桶；本会朝着空气打几拳；弗莱潘喜欢食物，他总是离不开厨房；温斯顿会先和动物打招呼，他私下里给那些食物——在我看来是食物——起名字......
　　我在这里待得越久，越觉得生活平静如水，哪怕扔下石子，也不会影响水面的平整。就算你在这里突然大吼一声，也不会引起一点波澜。我分不清时间是不是还在流逝，我们被隔绝起来，林间空地就好像是整个世界。
　　但是我失去的记忆告诉我：真相绝不仅仅于此。
　　林间空地的一切就像上了发条一样。除非出现变化，不然这里的生活不会改变。
　　盖里为了寻找刺激违反规定走进了迷宫，在议事会上我投了“反对”，但是少数服从多数——他还是被关了一周。我想我那时是理解他的，我们实在忍不住给生活找点刺激。盖里很勇敢，是一种无知的勇敢，但足以令我震颤。
　　我了解迷宫，我知道它的复杂，也知道它精密的打量。而这些事情，让我缺乏违反规定的勇气，由此我找不到可以施加刺激的方式。
　　我开始厌倦，乏味，这里没有能引起我兴趣的东西，没有什么能使我产生好奇心，枯燥的，浅显的，我实在说不上来这里有什么意义，移动的迷宫有什么秘密——也许是我窥探不到，但是，我突然觉得受不了，我想象不出在这里生活几十年是什么样子。
　　我被困住了，一种无形的透明的罩子把我扣住了，它限制了我的行为，阻断了我的思考，开始让我变得焦躁不安，以至于分不清楚活着还是死了。
　　在某一天，我觉得一切需要结束了，至少是个人意义上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