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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钻空 ...

  •   等了片刻,李德意心烦意燥,左右两边的皇子都在动笔,他不好停在那儿,提起笔依样画葫芦似地假写。

      金銮宝座之上,皇帝和外邦使臣热情地酌酒,其乐融融,已经到了第二轮酒。李德意放下笔,命令身边的小太监去找他。

      “这贱民不知道掉哪处茅坑了!你去给本殿下瞧瞧,把他抓回来。”李德意怕引起注意,心里憋着一股气,特意压低声音。

      对面的李暄复端起青玉小酒盏,半边脸隐没在宽大衣袂后,她在偷偷地笑。她当是看了一出好戏,让阿雅准备的巴豆粉虽不会害人性命,但人误食后半个时辰都别想出茅厕。

      时间已然不多,小太监回到李德意的身侧,额头冒汗地告诉他,那小厮根本走不出来。李德意才察觉出不对,明显有人在故意设计他。

      他气不打一出,目光逡巡着大殿,自然风平浪静的大殿里不能发现任何端倪。李德意硬着头皮提笔,自己将文章论下去。

      大太监摇铃,令众皇子停笔。小太监们双手捧起诸位皇子的纸,一个接一个传到陛下手中。第一个传到皇帝手中的正是三皇子的文章,他从头读到尾,不禁惊叹连连,很是满意。

      “言爱卿,同朕一起看看吧。”皇帝抬手示意太监。

      那几个太监又将皇上看完的文章再呈给言不晦,没想到言不晦看了几眼,倒是示意太监,让他递到身后孟金堂的面前。

      “金堂博学强识,你来替为师品评一二。”言不晦笑得细纹皱起,仿佛有意避嫌。

      “是,老师。”孟金堂眼眸平静,拿过这些文章。

      他看的是三皇子所作的策论,片刻间就浏览完,声音清晰:“此篇见解独到,引用年关江南民众不满世家圈地垄断米粟一案,分析得有理有据,功底深厚。”

      “孟爱卿所言,正是朕近几日百思难解的棘手事情。诠儿此篇文章认为百姓与世家各退一步,朕以为可取,不错。”皇帝沉思了片刻,肯定地夸赞道。

      “父皇谬赞,儿臣不过是胡乱搬弄己见。”李德诠含笑行礼。

      皇帝又看了另外几个皇子的文章,写得平平,但都尚可,拿出去不折面子。于是又传给底下官员品鉴,那些文官有溜须拍马的则说出每篇文章亮点,但是自然远远没有第一篇三皇子写得好。

      李暄复心道阿弟的策论写得不错,虽比不过李德诠,至少也会让父皇眼前一亮。然而并没有,陛下匆匆一瞟,都不曾留心是谁写的。那文章最后传到孟金堂手上,好半天,竟换来他一句:“资质略平,还需勤加努力。”

      十皇子李德嘉听后,倒也不角色羞愧,他坐在席上,言语谦虚地回道:“学生谨遵孟少傅教导。”

      等皇帝看到六皇子的文章时,面色少许变化。过了半晌还不出声,一时大殿的文官都静默,李德意心虚得坐不住了,猜不出此刻父皇是什么意思。

      “孟爱卿任国子监祭酒一职,此篇你最有权定夺。”皇帝将纸推了过去,小太监极懂眼色,立马呈给孟金堂。

      孟金堂慢慢地浏览着。而后语气平稳地道:“此篇一开篇的论点宏大,但写至中途——”

      “牛头不对马嘴,竟不知所云为何。”他放下文章,眼波如沉潭,正正地望着李德意。“狗尾续貂之作。”

      宴会中似出了丁点笑声,连李暄复都知道孟金堂素来嘴毒。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李德意早已吓得不知所措。

      他偷瞄言丞相,发觉言相一捋胡须,神情莫辨,似是默认孟金堂所说的话。

      李德意慌忙起身,朝皇帝行礼含糊地说:“我……儿臣……才疏学浅,还请孟少傅指点。”他迫不得已续写,以为能瞒天过海,现在却闹出这样笑话,此刻心里恨透了那个给小厮下药的人。

      皇帝并未发话,倒是言相悠然道:“六皇子年岁尚小,但胜在聪慧,还需时日多加静心研读文史。”

      座下的几个言党忙附和了言相的话,台阶算是下了,皇帝朝向孟金堂:“孟爱卿以为该如何?”

      孟金堂垂首,道:“国子监忌讳学问班门弄斧,六殿下既是国子监的学子,便按国子监的规矩,抄十遍诸子百家论。”他说得相当含蓄,但惩罚可不小。

      李德意就差咬碎后槽牙,不情愿地应声。诸子百家论,还要抄十遍,要抄他个猴年马月才能完啊。

      李暄复看完这场好戏,心里舒爽不少,于是又酌了几口小酒。

      这场出题策论皇帝意在展示皇子才学,因为李德意面子有些挂不住。离宴散还有一个时辰,有眼色的大臣无话找话,只多夸了几句李德诠的文章。

      在这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父皇,各位皇兄们作文章,儿臣看了也有些跃跃欲试。”是七公主李芝鸢的声音,她就坐在李暄复的左侧。

      李芝鸢小她三岁,杏眼圆脸,梳着双环发髻,看起来古灵精怪的。李暄复和这唯一的妹妹不相熟,素来不交往。只知道她颇有胆识,从小爱武,今日一看,胆子是挺大。

      皇帝起了兴趣:“哦?你说说?”

      “儿臣的学问不多,不能像各位哥哥们一样能作策论。但儿臣喜爱行酒令,今日喜迎春,不如我们就作与春相关的诗句,可以自行发挥,也可以引用诗句,且前后二人不拘格律。只是行酒令早已流行民间,不知这样的场合可否一试?”李芝鸢不忙不慌地道。

      “朕与众爱卿共饮,与民同乐,本是能雅能俗。行酒令,可以一试。”

      李芝鸢笑嘻嘻地道:“父皇莫急,儿臣的行酒令比寻常的雅令特别,需由前一位行令者抓阄的方式来指定下一位行令者,并给以诗文祝福下一位,接着饮酒助兴,就当讨个新春彩头。若是作不出诗词,那便罚酒三杯。”

      “允。”皇帝托腮默许,酒过三巡,文武百官们早就已经酒酣耳热。太监瞧出皇帝的反应尚佳,便招来乐师,重新击鼓鸣乐。

      “儿臣愿为大家作玉阄,容请父皇等儿臣片刻。”李芝鸢说罢离席,和身边宫女轻语几句。

      宴席上,乐声朗朗平和,舞姬起舞,为行酒令助兴。

      李暄复见时机刚好,便装作醉酒的姿态,对阿笙说:“下去吃食吧。”

      “解决完自己的事就要回来,等会儿散席,公主还要由我们二人照顾呢。”阿雅叮嘱阿笙。

      “是。”阿笙欣喜道,即刻退下了。

      李暄复见此,冲阿雅传递了一个眼色。她身为公主,此时又碰到行酒令这样的小游戏,所有人眼睛都看着,李暄复不好离席。

      “跟过去,一网打尽。”李暄复盯着手中那盏甜米酒,小声道。

      宴会从头到尾都是阿笙殷勤地为她倒酒,很不对劲。她在赴宴前,便让阿雅打点好,经由阿笙的手递来的东西,早就都让阿雅偷偷调换了。

      阿雅这边离开了,那边的李芝鸢已经作好阄,她举起盛满酒的琉璃酒盏,朗声地道:“玉阄准备完毕,行酒令可以开始了。”

      “儿臣愿做第一个抓阄作令的人。”李芝鸢先敬了皇帝一杯酒,“祝父皇长乐无疆。”

      皇帝靠在宝座的金丝龙纹榻上,看起来醉得不轻。他对身边的太监笑道:“由他们玩吧。”

      李芝鸢对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一盘青玉阄呈上来。她颇为随意地拿起其中一块玉阄,慢慢地露出狡黠的笑。

      李暄复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好奇这个妹妹在玩什么花样。

      那玉阄翻开,背面写的是西南军都尉冀参商。冀参商驻守大国西南,元溯佳节才回京赴命,京州官员一年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认为此人不可小觑,年纪轻轻就平定西南多次战乱。

      冀参商长身阔肩,深绯色官服衬得少年将军的眉目硬挺,他朝七公主毕恭毕敬地行礼。

      李芝鸢粉扑扑的脸露出酒窝:“‘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1(袁枚《春风》)‘。都尉驻守西南三年,平定三州乱事,令芝鸢崇敬。芝鸢祝都尉万事长乐、前程似锦。”

      “多谢公主。”冀参商回了一杯酒。

      皇帝大笑道:“冀爱卿对西南三州功劳最大,朕还未来得及重赏。待到初三,对本朝有功之人,朕一律封赏。”

      “谢皇上。”冀参商结实地跪在地上,底下的官员有点骚动,冀参商为皇上喜爱,恐怕是要升迁了。

      鼓声和管篌声交错,行酒令继续,玉阄盘子呈到冀参商的面前。李暄复玩着自己的手指,有点明白李芝鸢的小心思。没想到下一刻宫女便喊长公主,原来是冀参商抓阄,抓到的正是她。

      “微臣自视身份低微,无甚才学,不能同士大夫的吟诗作对相提并论。自罚三杯,但愿公主心想事成、事事遂愿。”冀参商仰头一饮而尽。

      李暄复怔了片刻,脑海中交叠着数年前熟悉的场景,浮光掠影,真真假假说不清。她从怅然很快转为释然,淡笑一声:“谢都尉。”

      “请公主抓阄。”小宫女徐徐走来,李芝鸢离她很近,靠过来,面对李暄复的那张脸又是狡黠一笑。

      每块玉阄外形精美,别无二致。李暄复不明所以,指尖轻轻抬起一块玉阄,翻开的背面凑巧刻着孟金堂三字。

      “是孟少傅。”小宫女是李芝鸢身边的人,盈盈笑着。

      孟金堂握住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时众人望去,眉眼如墨,唇如朱砂,玉白的面庞配上绛红官服,并不艳丽反而平添了矜贵。

      李暄复的手心竟出了点汗,好像戒尺留在手臂的伤还在一般,无端令她发痒。

      “本宫在国子监略学了《诗》。《诗》中有云:‘为此春酒,以介眉寿1。’”她握起酒杯,遥遥对着远处的孟金堂,“那便祝孟少傅能有眉寿之年,岁岁人依旧。”

      夜宴一直到此处,孟金堂才同她正面对视,他淡漠的眼眸中好似泛出起与寻常不同的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多谢公主,微臣也祝公主长命百岁。”孟金堂垂首。

      “孟少傅兼任国子监大祭酒职位,儿臣同国子监一众学子都敬仰少傅,唯以恩师来看待。”李暄复抬头看向皇上。

      “暄儿说得不错。”座上的皇帝醉意已深,微眯着眼,他慈笑道,“尊师重道,暄儿有心朕很欣慰。”

      大臣听后又是一番夸赞,坐在陈家席位的陈安不禁攥起手,只听祖父陈老也附和陛下几句,他拍了拍自己孙儿收紧的手,花白的鬓角旁细纹一道道的,看似慈爱,实则小声告诫孙儿说:“吾孙世家门第,怎能喜怒形色。”

      陈安缓缓放开了手。

      轮到孟金堂抓阄,抓住的是同侧一个五品文官,是言党的人。他从容地自作诗句,对方客气地敬酒,一时间觥筹交错,行令者很快从百官之间传递开,行酒令对座下的一众文臣来说简直信手拈来。

      趁着宴会一派其乐融融景象,无人发现李芝鸢颇为得意的笑容。“长姐,行酒令好玩吧?”李芝鸢的声音仅挨着她的李暄复听得见,“好姐姐,你真要感谢我才对。”

      李暄复也不恼,心里早就看破了她的花样:“看来你早就准备好了。”

      “我递给你的那玉阄,确实提前做好的。你猜猜,刚才到你面前的其他玉阄写的都是什么?”

      李暄复见她笑容清朗,不像使坏的人,便附在对方耳边轻言三个字。

      李芝鸢不避讳地笑答:“你猜得不错,全是孟金堂。”而她李芝鸢抓的,以及冀参商抓的,一环扣着一环,都是她设计好的。只有到孟金堂手中的玉阄才是正常的。

      李芝鸢与她敬酒,气息贴得很近,旁人只会以为两位公主醉酒私语。

      “冀参商,我心慕之。长姐与他似乎是旧交,可否帮妹妹一忙?”李芝鸢用眼神点对面的一处。

      李暄复挑起眉,态度倒是久违地含糊:“成事在天,这有点难说。”

      “但谋事在人。”李芝鸢与她敬酒。

      ***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歌舞升平,有一道粉影匆匆而过。阿笙绕过大殿,往御膳房后面的小山走去。她走得急切,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有另一个穿同样衣服的宫女,也悄悄地跟了过来。

      小山后面种的一小片银杏林里,几座假山影影绰绰交叠在一起。初春的林子无甚枝叶,此处有些萧索,很少有宫人来过。干枯的枝头鸟叫了数声,见有人扰就乍一下飞走。阿笙径直走进林子,警惕地朝左右瞟一眼,就学黄鹂的叫唤叫了三声。

      无声应和,她学着黄鹂又轻叫了三声。

      这时候,三声同样的黄鹂鸟叫从她背后传来。阿笙顿感踏实,转头说:“迎香姐姐,总算来找你了。”

      背后有一宫女缓步走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姐姐,你让我放的东西,都已经放进酒里了,李暄复命我给六殿下后面的书生下药。我好害怕,过了今夜,他们一定会查到我,你们之前说好的,事成之后送我出宫和家人团聚的!”

      “是你叫六殿下闹出了笑话。”对面的人说话隐有怒意。

      “我没有,长公主身边的阿雅去做了。”阿笙慌忙解释,才反应过来对方的嗓音与之前不太一样,“不对,你不是迎香!”

      “你真是好大的胆。”阿雅厉色道。

      她抓住阿笙肩头,一把用蒙布捂住对方的口鼻。阿笙惊恐地睁大眼,力气柔弱,哪经得起她这么一下,很快昏了过去。

      阿雅见她不动弹,便背起她,将她藏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然后自己又走回林子,在昏暗的夜色里静静地守株待兔。

      不过几刻,林中传来三声黄鹂鸟叫。阿雅学着阿笙的模样,回应了三声鸟叫。

      碎花浅色袄的宫女身材很瘦,慢慢地走过来:“事情办得怎么样?”

      “事情办完了。”阿雅掐着嗓子说道。

      “那想必活不过初二午时了。”来人语气得意,“事成之后,娘娘和殿下会将你的父母姊弟从涝灾中接回来,还让你提早出宫的。”

      “谢姐姐。”

      “三皇子今晚闹出的笑话,是不是那李暄复干的?”

      “迎香姐姐,看来你们昭仪娘娘和六殿下对公主恨之入骨——”阿雅不再伪装,道,“这么想置公主死地呀。”

      “你!你是谁?”迎香面色大变,转身就跑。阿雅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手腕,叫她挣脱不得。

      “你怎么会武功!你是公主的人!”迎香只觉这个宫女的力气极大。新月高挂枝头,借着一点月色,她看见了阿雅的脸庞。

      而后,一掌劈来,她猝然昏倒在地。

      “我这点皮毛,对付你们这些杂碎足够了。”说着,阿雅啐了她一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钻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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