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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探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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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同阿雅等宫女一行人一起回去,阿笙走在路上都磕磕碰碰。
“小心台阶。”不等她迈出步,阿雅先扶住她,颇有责怪的意味,“你在发什么呆?”
“阿雅姐姐知道长宁宫的太后娘娘得了什么病吗?”阿笙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她,“我看她和公主说话,说着说着都胡言乱语了。”
阿雅瞪了她一眼,一张小巧的圆脸却不显怒意。阿雅揪住她的手腕,警惕地瞥了瞥左右的其他宫女,将她拉进了一个偏僻房间。
“在外面也不怕有心人听了去,这么一惊一乍的,日后还怎么好好伺候公主?”阿雅道。
“姐姐,我错了。”阿笙掩住嘴巴,好奇地问,“太后娘娘嘴里一直念的,淹朝?是不是从前的世家谢家的二公子。”
阿雅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才缓缓地道:“是。谢家二公子的生母茗罗公主正是当今太后所出,茗罗公主嫁给谢家家主生下谢二公子,所以他是太后的亲外孙。”
阿笙点头,进一步问道:那谢家,和我们公主有什么关系呢?听太后说的话,谢二公子和公主从前有婚约吗?”
阿雅思量了一番,才慎重地说:“谢二公子和公主从前确实差点儿订了婚约。太后娘娘几年前身子朗健,曾有意撮合过二人,陛下也没有异议。要不是谢家出了那种事,现在可能早就成了。”
“竟有此事。”阿笙道。“那公主的意思呢?”
“我跟随公主多年,也不敢揣摩她心里的想法。但是谢家出事后,公主一直郁郁寡欢,我想公主大底上对谢家二公子用情至深,所以不愿意接纳陈公子。不过陈家不会比谢家差,陈家嫡孙相貌品行不赖,我想公主假以时日定会想通的。”阿雅说完,一边惋惜幽叹,一边打量阿笙的表情。
阿笙透露出些许的惊讶:“原来这其中的因果是这样。我进宫之前还听说陈家的嫡长女陈玉琅很有才学,谢家出事之后,陈家嫡长女骤然病故,这也实在是蹊跷。那日我听陈家公子和公主的谈话,陈家似乎让公主有所怨言?”
“陈家和谢家素来不太和睦,陈家陈玉琅——你且附耳过来,我悄悄跟你说。”阿雅语气轻了些,“其实不止陈谢两家不和。公主与那陈玉琅在国子监时互相嘲弄过,丑事当时都闹到了明面上呢。公主和陈家一直以来都不熟络,几日前她与陈安一时的气话,你反倒听了进去,我说你呀,揣测这些有什么用?”
“原来如此。”阿笙不自然地道,“好姐姐,是我嘴巴多。你告诉我这么多,我一定瞒着。”
“嗯,你切莫张扬出去。我侍奉公主这么多年,也只能同你说道,旁人都不告诉的。”阿雅嘱咐道。“如今你被派遣到揽月庭,公主可是很器重你。你可不能在公主面前提到谢二和陈长女。逝者已矣,公主忌讳得很。”
“我知道了。”阿笙握住阿雅的手,保证道,“多谢姐姐能够善意提醒,阿笙今后肯定更小心些行事。”
阿雅一张圆圆的脸蛋,慢慢地现出笑眼:“这些话一定不要说出去。”
***
除夕夜,宫中有守岁的习俗,各个宫殿摆满了吉祥的消夜果,关系好的妃嫔女眷们还能互相送礼,以此祝贺新岁。
李暄复练了三日的舞,久病一场,她感觉到自己的身段不如从前轻盈,还节食了五日。林妃看重明日的大宴,让人传话过来,那首《忆春》李暄复练了不下二十遍才停下来。
“公主。”阿雅从外间走进来,喜洋洋地道,“宫里的太监总管奉旨给各宫发辞岁荷包,陛下赐福平平安安。瞧着小玩意,精巧得很。”
李暄复上手抚摸绣着红鲤鱼的小荷包,“嗯”了一声,兴致不高:“阿雅,又是一年了。”
她跳完舞的身体疲惫,想起太后之前的话,不免感慨道:“今后的年年岁岁我好像要一直重复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头。”
“除夕节除旧迎新,往昔不可追忆。公主,咱们还有事情未了,要朝前看。”阿雅道。
李暄复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如公主所料,阿笙在元溯节会有所行动,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
李暄复点头:“明日群臣宴会,整个后宫妃嫔都在,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向我发难,我们就见招拆招。”
***
除夕夜极为平淡,李暄复睡得很早。到了第二天,正月初一的凌晨,宫里上上下下就开始忙活起来,御膳房的缕缕白烟不断,皇宫正中的景祥殿内,太监宫女们擦桌布椅,准备晚上的国宴。
正午时分,百官大臣身穿朝服走进皇宫,外邦使臣们也在礼官迎接下进入大殿。皇帝的正红云锦礼服绣着金丝腾云祥龙,他在殿前先作祈福,以求上苍护佑来年国运。等皇帝礼毕后入景祥殿,殿前的钟鼓一齐鸣响,礼炮声阵阵。帝王的金銮宝座坐北朝南,资历最老的太监总管宣读筵席开场的赞美佳话,宫中乐师们开始吹奏太平之乐章。
“第一曲《忆春》,由大麒长公主李暄复所作。”老太监高喊一声。
声毕,仅着轻薄紫衣白宽袖的舞女们如展翅的云雀般进入大殿,她们腰肢纤细,舞步如丝滑的锦绣绸缎,遮了正中间的身姿姣好的美人。
白绣翻飞,影影绰绰间,乐曲倏一变调,舞女们齐收白云袖,李暄复轻灵地一跃,五色彩袖甩至殿内赤红柱壁,珠宝点缀的纱裙随曼妙身形飘动,浮光掠影,璀璨夺目。
一舞完毕,李暄复收袖欠着腰,行礼:“儿臣祝父皇陛下德治安邦,万福千秋。祝太后皇祖母福禄安康,万寿无疆。”
皇帝听后,龙心大悦:“好好好,暄儿不愧为大麒长公主,今日是甲辰龙年岁首,朕心甚悦。”
说完,底下纷纷传来文官的应和之声,文官们的文采斐然,称道公主、祝愿陛下、祈福太后的比比皆是。
李暄复但笑不语,静静地听着那些文人臣子的夸赞溢美之话,再行个礼准备离场更衣。
她微微抬头,第一眼便瞥见座席紧挨言丞相后面的孟金堂。他穿着节日特制的绛红官服,头戴双翅乌帽,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朗。就是神情颇为淡泊,并不参与其中,自顾自地呷了一口茶。
“朕该赏赐暄儿什么好呢?”宝座上的皇帝望向李暄复。
李暄复回过神,只听皇帝说:“那便把西域进贡的珠翠绫罗和南越送来的夜明珠,赏给公主。”
“陛下既然有心赏赐,公主过年又添一岁,陛下,臣妾认为也该他们替准备婚事了。”传来言贵妃的雍容一笑。皇后仙逝后,后位多年空出,言贵妃位分最高,坐在陛下的左侧,形如后宫之主。
“朕倒是忘了,暄儿虚岁已满十八。”皇帝沉吟道。
言贵妃进而笑道:“妾看陈氏长孙,也算世家之中出挑的好儿郎,不如陛下即日亲自择婚期,以结两姓之好?”
“陈家儿郎陈安博古通今,他和暄儿两小无猜。”皇帝侧头看向宝座左侧坐上座的陈家家主,“陈老您看意下如何?”
“听凭陛下安排。”陈老捋一捋花白胡子,似乎没有异议。他身后位置的人正是陈安,听到大父发话,陈安握着酒盏的手一紧。
“陛下,陈家长孙刚刚入仕,尚未世袭陈老职位。依老臣看,公主婚事非同小可,何不等陈家长孙年满弱冠,再择婚期也不迟?”坐在陈老右方的沈家家主却发表了自己的建议。
“是啊……”后头的另几个世家也附和。
京城的大姓世家,若说陈家称首,后头能与之抗衡的便是沈家。李暄复垂眸淡笑,知道陈家与皇家联姻,一定会让其他世家有所反应。毕竟谁也不想谁高过自己太多头,即使是陈家也不行。
就在皇帝两难之间,李暄复出声:“暄儿在这里先行谢过父皇,只是暄儿挂念父皇,不想这么早就成婚。”她抬起头,作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眼眸里闪着点点泪花。
坐下的礼部尚书展录起身道:“陛下有心为长公主筹谋婚事,自古闰年嫁娶事宜,长公主身份尊贵,择期更须慎重。陛下不如祈问上苍,沐浴戒斋两日,再为长公主择婚期。”
“爱卿所言甚是。”皇帝笑道,“新禧之日匆忙,朕也挂念暄儿,不如改日再为暄儿择期。”
他身旁的言贵妃盯着跪在地砖上拭泪的李暄复,微微一笑,不再继续发难。
李暄复应声退下,太监总管又叫来礼乐司的人跳舞,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阿雅侍奉她更衣,问道:“公主,殿前言贵妃娘娘向你来这一出,我们今日是躲过去。那以后该怎么办呀?”
“太后病重,如今都无法下床。陛下这次借元溯为她祛灾,你觉得她能熬过去?”李暄复淡淡地说,“那些世家大族也不是吃素的,心里都知道太后朝不保夕。一旦宫中大丧,三年禁止婚嫁。这次我推了婚期,下回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
“公主说得甚是,看来言贵妃白说了一番。”
“不。”李暄复想起方才言氏的笑,随即自己也苦笑了一下,“言氏只不过想过年过节时恶心我一下,她的长兄言不晦可不会真希望陈家这么早就和皇家联姻。”言家一脉全靠言不晦这代撑起风华,他们想跻身世家门阀,也不会希望陈家变强。
阿雅被李暄复一提点,登时明白。她们二人对完话,李暄复穿上了最外层繁重的祥云纹锦袍,她头顶着镶玉金冠,肩头随便一颤,珍珠步摇就会晃动声响,这身行头比方才跳舞还要受罪。
“准备好了吗?人也到了吧?”李暄复抬着头问阿雅,“到时酒宴尾声,我装醉时,你便扶我出去。”
“都准备好了,阿笙就在大殿公主的席位候着。”阿雅道。
李暄复示意自己明白,阿雅和一众宫女搀着李暄复缓缓进入大殿。
礼乐司的舞娘香汗淋漓,跳完三曲退场。此时的宴会钟鼓声起,皇帝开始同众位大臣敬酒寒暄。
大殿上分宝座东西两列,西座皆是服饰华丽且有世袭官职的世家子弟,东座是以言相为首,出身较为一般的朝中文臣和所有武臣。而宫中的女眷们紧挨着言贵妃左侧,由细纱帘幕遮掩住。皇子王爷们则在右侧,坐在百官之前的位置。
李暄复经过林妃的位置,被林妃唤住:“方才陛下说你的婚事,你怎可这般莽撞?等会酒宴开酒,可不能多喝,酒后易失言。”
“母妃教诲的是,儿臣先落座了。”李暄复回答后,多走了几小步,坐到自己的位置。
“公主请坐。”阿笙候在她座位左侧,粉扑扑的脸含着笑。昨日除夕公主慷慨赏赐,今夜她和阿雅穿的同样的粉色素绣外衫,就是李暄复赏赐她们元溯宴会时穿的,因此她侍奉着格外高兴。
“嗯。”李暄复心不在焉地应声,她的座位正对着右边三皇子李德诠的位置,隔着薄薄的纱帘,也能看见他打量她的眼神,让李暄复感到十分不适。
直到群臣与皇帝一番寒暄完后。
“陛下,历添新岁月1,诸位皇子德合一君,可谓彝鼎圭璋、圣祚无疆。”言相举起酒樽,眼边的皱纹尽显,他慢慢地道,“老臣之见,不如让诸位皇子在宴中施展平日所学,还请陛下出题。”
“言爱卿的提议甚好。”皇帝放下纯金酒盏,思索了一会儿,叫身边的太监过来传话。
皇帝给出的题目极为简单,让各位皇子以“礼”为论点作策论小文。几个小太监毕恭毕敬地给皇子们递上纸墨,候在身后。皇帝和大臣们再次推杯换盏,给出三轮酒的时间后才停笔,再由皇帝亲自评阅皇子们的文章。
李暄复心知这场小测验,实际上是言相故意给亲侄儿李德诠展露能力的好机会。这么多皇子中,最出众的就是三皇子。
测验开始时,她就眼尖地发现,一个瘦小身材的侍仆在孟金堂的身后,孟金堂微微侧头,同他说了几句。说完后那侍仆就退了出去,紧接着,李德诠身后的小太监过来侍候笔墨,同他说了什么,李德诠颇有自信地下笔写文。
这么有才能的李德诠还要求外场援助,在皇帝面前想表现想疯了吧。李暄复心里冷笑。
“公主,咱们光顾着看他们也乏味,先喝点甜米酒吧。”阿笙将一杯春酒放到她的桌前,讨好着说。
李暄复不作迟疑地拿起来喝了,远远地扫过其他皇子,瞧见李德意那边也有奇怪的地方。
只见六皇子李德意奋笔疾书,他的贴身小厮紧紧挨在他身后,嘴里似是念念有词。这个小厮穿的灰色粗布,李暄复极为眼生,看气质,不像是个太监,倒像个读书人。
看来又有人作弊呢,李暄复盯了好一会儿,眼睛一转,想出个点子。她向阿笙招了招手,小声吩咐几句。阿笙听后,竟露出为难的神色。
“怎么,不敢替本公主做事?”李暄复轻笑道。
阿笙吞吐跪下:“奴婢……”她朝阿雅抛出求助的眼神。
“公主既器重于你,你这般胆小……糊涂。”阿雅扶她起身,对李暄复道,“公主,还是由我来做吧。”
“如此,也好。”李暄复点点头。
阿雅离开后,阿笙在李暄复旁边,神情不安地绞着手:“公主,奴婢……想要小解。”
“本宫身边总要有人侍奉着,你也不是刚入宫的小宫女了,宫规都知道。”她说后,阿笙不再言语。
李暄复轻抬手腕,指尖点了点桌上的一盘珍馐:“赏你了,待会儿散席拿下去吃,以后做事不能这样冒失。”她抬眸,一帘细纱之间,隐约和一道目光相撞。
和李德诠的目光截然不同,那人的眼眸很淡,像轻盈的薄纱挠了她一下,不知不觉就移开了。
李暄复轻笑出声,正巧身旁的阿笙接过珍馐:“谢公主。”
阿雅回到李暄复身边时,就见一行宫女们给对面的皇子们上茶,李德意身后的小厮额头冒汗,看样子口渴,欲向李德意给自己也讨了一杯。
“喝吧。”李德意拿起送来的茶,大口喝下,不耐烦地道。
他身后的宫女仿似有所准备一般,给那小厮也上了一杯茶。那小厮喝了一口茶,新茶酸爽可口,他的喉头如遇甘霖,立刻舒畅不少。小厮放下茶,恭敬地谢过李德意。
却换来李德意更为不耐地诮笑:“少说别的,继续念,本殿下还要接着写呢。”
那小厮低头继续思考,吐出一两句话,遽然冷汗直流。他捂住小腹,疼得再说不出半句话。
“又怎么了?”李德意见他停顿,很是不悦地问。
“许是小人昨日吃多油腥,今日一喝冷茶,腹中有点儿……”他吞吞吐吐地道。
“去吧去吧,真是事多。”李德意停笔,自己已经写了大半,再看父皇和大臣只喝了一轮酒,于是放他去了。
“谢殿下,小人一定速速回来。”小厮佝偻着腰,匆匆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