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楔子 ...
-
寅徽十年,寒冬,大雪不绝。
红墙黛瓦褪去了艳色,宫里的腊梅正傲立在枝头,不过夜半就沾染零星的白。
雪下了十日,天越来越冷。
披着深黑罩袍的暗卫步履急匆,他拿着特殊的令牌,宫里侍卫不敢多拦。暗卫灵巧地穿梭在宫阙之内,最后小跑进了最亮堂的永常宫。
“主上,臣来复命。”暗卫的声音沙哑,罩袍还残留的积雪随着他下跪的动作抖落一地。他抬头望着阶上的男人,张嘴还想说什么,还是住了口。
那人转过身,眉宇挺立,面庞锋利俊朗。他披着绛紫狼貂,黑金丝勾勒的龙袍晃动,身姿挺拔非凡。
宫里的烛火通明,那人将手中夹着的小纸放到燃烧的镶金红烛上,传出嘶嘶的烧焦声。纸化作灰烬,偌大的永常宫静静的。半晌,年轻的帝王徒手拧灭了烛火,面容隐在暗处。
“陛下?”跪在底下的贴身太监屏息好一会儿,才敢试探一句。
零星的火在大手中碾碎,掉在泛着金光的大殿地砖上,眨眼间就被殿外的寒风呼啸吹走。那人才沉声开口:“请飞云观道士,发丧吧。”
“奴才领命。”贴身太监朝烛火处叩了三叩首,默默地退下。
次日,大雪纷飞,笼罩着阴沉沉的天。
皇宫的三声丧钟响,惊落了停在腊梅枝上的鸟,飞檐翘角上的三层积雪簌簌落下。
这三响沉闷,震得人耳骨发疼。上一次丧钟三叩响,缘故是十年前的先帝驾崩。如今又听到,宫里头的主子奴都憋着惊诧,安安静静地俯首跪下,心疑又是何其重要之人,能拥有这般尊贵的发丧之礼。
纵使心中种种疑惑,也无人敢讹传,毕竟随意揣测君心,不会有好下场。
直到夜深,飞云观道士开始在殿前做法,写满符咒的白纸挂在青铜鼎前,他们手把三清铃,不停地念咒祈祷。
少年天子却不曾露面,他在永常宫彻夜批改奏折,半步不出。只有那贴身小太监从湿寒的雪地淌过来,为天子端上一盏热茶。皇后有意嘱托,让他今夜照顾好皇帝,帝后是位极温婉和雅的美人,来之前,虽然启齿想要多问些什么,却并不多难为他,还是放他走了。
小太监匍匐在上位的少年天子脚下,胆怯地问:“陛下,那后事……如何处?”
三声丧钟响,宫里已然疑神疑鬼,贿赂打听的人不在少数,连帝后也起了探究之心。可连贴身侍奉的他都不知晓内情,只是方才看到飞云观大师做法,法事正中的一个素色玉佩无意间被他觑到了,他只觉得十分熟悉,心下一惊却忘记在何处见过。
这么一晃神,他才发觉身下的鞋袜早就湿了,现下他冷得紧。
帝王放下狼毫毛笔,眉头微皱,似是回忆百千:“她从前那么喜欢,那就葬在悻山吧。”
“陛下……”悻山白骨荒冢,并不是个祥瑞之地,就算是有白事的普通士族,都不会屈就这样的待遇。小太监欲言又止。
此刻少年天子的脸浮上阴霾,他望向殿外的纷纷大雪,自言自语地喃道:“朕忆起儿时,也有这么一场大雪。”
大雪白皑,曾有一抹白衣身影,容貌被素衣衬得艳丽。那人笑声婉转,就好似在唤他的名字一般。
帝王揉了揉眉心,霎那间清醒回来,一股难言的不甘酸涩漫在胸口。
小太监道:“那时先帝在世,奴才刚入宫照料殿下。算上如今,也有十个年头了。陛下可是……想念……”
天子打断他,没来由地沉声道:“取刀来,朕要亲自为她刻上牌位。”
“是。”太监长叹一声,侍奉在旁,到嘴边的话都憋了回去。一提起先帝,上头的少年皇帝便会起愠色,有时他竟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的——恨意。
小太监自然识相地闭嘴。皇家森严,侍奉少年天子至今,知晓杀伐决断,不可藐视。又岂是他一个半残不残的太监能窥见的宫中秘辛,要了他身家性命都不够赔。
一夜的大雪在清脆铃铛声中停了。宫城银装素裹,皑皑白雪积在台阶上,雾蒙蒙的,煞是好看。
小太监在外殿守了一夜,醒来时的雾气往殿里钻,冷得他直发抖。他哈了口热气,揉揉眼睛,刚好瞧见太后一行人在积雪的路上走来。
“去告诉皇帝,哀家在外等候。”太后的声音非同寻常,十分郑重,看样子有要紧的事。
小太监有些发怔,不过倒算机灵,立即清醒过来。他拖着发麻的脚,忙不迭小跑进去。
殿内的镶金红烛燃到天明,坐在上头的年轻帝王撑着头,沉沉金冠下缀出的珠玉晃荡,下半张脸被他的紫金深锦袍遮挡了住。
“陛下,太后在外头候着。”小太监如实禀报。
“知道了。”他走下来,将雕刻一夜的东西放在小太监冰冷的手中,示意道,“去吧,不要被任何人耽搁。”
“是。”
小太监将那硬硬的玩意小心地揣在了怀里,连匆匆瞥一眼牌位的胆量都没有。他含胸拉低帽檐,特意往偏殿后门走。
没走几步,正中的大殿内传来太后的声音,似是和皇上起了争吵。
她说:“皇帝为何还要苦苦执着,她早就已经走了!十多年前的往事,皇帝想让宫中人猜疑吗?”
年轻的帝王低声回应几句,太后的声音更多出几分不悦。
小太监听得不太真切,再然后只能依稀只言片语,他听得太后指责皇上“有违伦理”“让士族寒心”。此中缘由,本就不是一个小小太监能够参透的,他使劲地往外走,只盼着办完差事后回去换一双鞋袜。
那一日,小太监从怀里拿出年轻帝王刻了一夜的木牌位,他终究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瞧上了一下。那入木三分的凿刻,一笔一画清楚得让他心里大惊。
怎会是她!他勉强掩饰自己发抖的手指,嘴里不停地喘出白气,战战兢兢地将它放入空棺椁内。
小太监跪在地上,似是想到什么。他将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朝着空空如也的棺椁行过三次宫中之礼。
紧接着。
盖空棺,下葬。
如此一望,之后再无人问及。残雪渐渐融化,春柳又将抽枝发芽,宫墙上一片绿意盎然,整个皇宫又恢复平日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