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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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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渡云背着手,一直在古玩胡同里转了七八圈。最后,在一家摊子前面站定。他推了推眼镜,低头打量着一排排的文玩古物。
隔着三五步的木架旁,一位长相和善硬朗的伙计笑容满面,热情道:“您随便看——”
秦昭说完这话后,自他不远处站定,取下脖颈上的毛巾,从前额直上到后颈擦了几个来回,短短的黑发被打湿成缕。
川渡云四下转悠的空隙,秦昭抬眼打量川渡云:纤瘦板正的身子,合身的定制西装,白皙粉嫩的鹅蛋脸上挂了个银框眼镜,俨然一副学生样——当然,是有钱的学生样。
转视胡同里,大多都是上了点年纪的文玩爱好者,这样年轻的面孔还真是难得一见。
秦昭边想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工装短袖、老布裤衩。
——嗯,这才对味儿。
放眼望去,店面此时恰巧没顾客,川渡云件件都看得清楚。
保养良好的深色木矮桌泛着光泽,唯有几条细小的裂纹昭告年代久远,上满铺着棕红相嵌的厚毯子,不乏铜钱玉石等标配,可珐琅、琉璃一众也算得上琳琅满目。
川渡云玩味良久,想这三条古玩胡同不比拍卖收藏之流富丽堂皇,可架子毯子都颇有品味,虽然年份已久,倒也不至于叫人看上去觉得廉价劣质。尤其此处,无论是多小的物什都横竖对其摆好、归类列起,更使历史意味滂沱。
银框眼镜下的目光扫视几个来回,最终停留在一块天蓝色的宝石上。
“上好的瓷松,内外无暇。这虽说不是成品,但绝对是极品。”秦昭一打眼就知道他看的哪件,忙在一旁热情讲解。
川渡云不太懂得文玩市场的规矩,点了点头便伸手取来把玩。
屋内的东西怕晒,所以窗帘只开了一条小逢借光。但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屋内有一道沉静的目光,透过窗那微小缝隙静静注视着一切。
远处暖黄色的木门镶在灰黑的砖瓦之中,川渡云举高了手中天蓝色的绿松石,单眼看去,刚好遮挡住木门,灰黑色的砖瓦石墙衬出玉石上好的成色,晶莹矜贵。
川渡云只知道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这玉石貌美非常,一时入迷,没把秦昭说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下一秒,在他望的方向里,风凉昏暗的房门无声打开,缓缓走出一个挺拔俊秀的男人。室外强烈的阳光与零星灰尘笼罩,恍惚间让时间停滞片刻。
那人转过身时,墨镜滑下直挺的鼻梁,不经意露出一双明亮而冷峻的眼。
川渡云不自觉歪头,错过瓷松石看他。
几乎是和川渡云目光碰撞的一瞬,江尘野又把墨镜推了回去。跨出门槛,三两步走到另一侧的树荫下,躺在摇椅上,轻晃起来。
川渡云收回手,在空旷的视野里审视江尘野几个来回。即使江尘野只是不露脸地躺在那里,却依旧如此引人注目。但是如果要说是什么气质,却又说不清。
“……真的不错诶。您开个价吧。”
片刻,川渡云回过神来,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
秦昭一笑,比划了个数字。
川渡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爽快地刷了卡。
“请问,你们这家店有名字吗?”
川渡云道谢完,接过秦昭递来的袋子。
秦昭指了指旁边掉漆的破木牌子,有意含糊不清:“陈爷古玩。”
早在n年前江尘野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极力反对过,但没用。
“你们老板姓陈吗?”川渡云眨了眨眼睛。
“对,就是那位。”秦昭指了指摇椅上呼呼大睡的男人。
川渡云点点头,他远远朝着江尘野比了个飞礼:“OK。下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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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直的马路上,霓虹色跑车呼啸而过,路边野草在野性的轰鸣中抖动几下,又归于平静。华庭刚带川渡云拜访完父亲一位收藏界朋友,其给予川渡云眼光以高度评价,二人心情都不错。
华庭愉快地哼起小曲儿:“哎对了,怎么样,这位叔鉴宝有一手吧?人家那是真收藏大师,绝非浪得虚名——”
看着这位小少爷乐呵的表情,副驾的川渡云点点头,又怀中取出那枚宝石,捧在手中:“这小东西越看越好看,难怪我当时一眼就看中它了……”
“嗬,川大少爷眼光独到呗。”话音未落,华庭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我的哥哎,咱又不差钱,你干嘛不把行李分开发?起码咱俩的分开发,要是你行李真被销了还能保全我的。现在好了吧,我的绝版古董盘子!!那可是我对象点名要的!!”
川渡云的微笑凝固,小声嘀咕,“分那么开多麻烦啊……”
“我说你……啊,喂?”华庭一句话没说完,车内蓝牙便应景响起,上面写了两个大字“呆地”。
华庭:“……你这样看着我干嘛,这是他自己喝多了拿我手机改的好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川渡云故作恍然大悟,而后转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下一秒,电话接通,手机那头传来华继伟爽朗的笑声:“儿子,干啥呢?好几天没给你呆地打电话了。”
华庭一听这语气知道他爸又喝多了,连忙示意川渡云别说话:“爸,我前几天不是和你说了川川这两天回国嘛?我现在正在去接他的路上,先不和你说了,马上到机场了,我先挂了——”
“奥对对对,川川回来啦?我刚才还想说呢。记得替我请人家吃饭啊,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行行行知道了——”华庭火速挂断电话。
“?!你呆地怎么现在还喊我川川啊?”
N年前,时年33岁的华继伟夫妇见到儿子领回家的3岁小川渡云,看其圆润粉嫩的脸蛋与脑袋后面细细的两个小辫子,以为他是个小女孩,于是心花怒放赐名“川川”,沿用至今。
华庭打着方向盘哦了一声,揣测道“可能是习惯了吧。哎,你是不是最近还没去看过你爸呢?”
“当然没了。我俩聊天的字数还赶不上我去他家油钱多,懒得跑这一趟。”
“我去,我家里人到现在还给我卡门禁,离谱!”
“知足常乐吧。”在车窗玻璃浅浅的倒影中是川渡云一双平静的浅棕色眼眸,埋在细密的睫毛里神色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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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夜晚的街头,霓虹灯长明,熏风偶过,窸窸窣窣的树叶在灯影下晃动。穿过肃穆的古迹和璀璨的商厦,大大小小的苍蝇馆子隐匿在街巷中,香味混合着油烟不断飘散。
江尘野和秦昭坐在面馆角落,风卷残云一般嗦着劲道的面条。
酒足饭饱后,秦昭撂下碗,看江尘野还没吃完,就打开手机上下划拉着看新闻,时不时瞥他一眼。
江尘野双眉浓重,鼻梁笔直,又生了一双不怒而威的眼睛,长相十分英气,甚至可以说带着肃杀,仅仅在皮肉上就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几年前他和江尘野合计着要开个文玩铺子的时候,经过自己五次三番劝阻,他终于肯舍弃那个揪都揪不起来的极短板寸。不然就凭他这样往店门口一站,凡是个活物都得退避三舍,到时候别说挣钱,他俩非得露宿街头不可。所以秦昭在理发店坚定替他选择了“韩式极致温柔款”,并且声明自己是他剪发唯一赞助,无论本人说什么都不能更改其意志。
江尘野看他的样子,冷笑一声,端着碗转到一侧吸面条去了。
秦昭目光来不及收回,蓦地看见了刚刚一直被江尘野宽肩挡住的女孩。
在这张背对着江尘野与秦昭的桌上,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墨发柔顺光亮,隐约能看见洁白粉嫩的脖颈。她一手捧着手机,一手慢吞吞将零星几根面条塞进嘴里,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女孩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回头来看,恰巧和秦昭的目光撞在一起,嘴角弯起一抹很淡的弧度,又匆匆转了过去。或许如果不留意,根本就不会发现那一抹淡淡的笑。
秦昭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对江尘野说:“快吃吧,一碗面条磨磨唧唧吃了十分钟了。”
“马上吃完了——”
江尘野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稳稳放下碗筷。随着这碗热面连汤带水的下肚,额角已经冒了零星汗珠。
修长苍劲的五指穿过头发,把略沾着汗水的头发随意往后梳了两下。青筋微微泛起,贴身的运动短袖贴着肌肉线条游走,头顶的灯光直直打下来,让他眼尾的疤痕愈发深刻。
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噙着点笑意一般悠悠开口:“最近生意不错,看样子过两天就得去趟西城进货了。”
江尘野听见电话铃声响起,一把从裤兜掏出两个手机,发现是旧机嗡嗡作响时,立即谨慎地和秦昭对了个眼神。
身后的女孩似乎听觉异常敏锐,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听到了江尘野手机的震动,随即倏地停下了手里动作,略微挺直身子。
她察觉两人并没有选择在此地接听电话,而是一言不发地默契起身离开。
蒋静涵微微偏头,余光中二人已经消失在店门口。她压低声音对着蓝牙耳机说了一句,“目标出门后朝东走了。”
虽然她并不明白盯梢这样两个男人目的何在,但是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还是越少引起他们的注意越好。
她静静地看着时钟,待到分针转了两圈后,起身离开了。就像此刻江北暮色街头无数老少男女那样,融入了人群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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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江余区有不少老街区,纵横交错,却都大同小异。一排排重新粉刷过的鹅黄色六层小楼静默伫立,重新铺就的柏油路在连续几天的高温下似乎已经被烤的有些松软。
昏黄的路灯在七点半准时渐次开启,洒下疏影在民居旁停满私家车的小路上摇晃斑驳。
两个沉默的男人跨坐摩托上,匀速行驶着向前。耳畔有风声呼呼作响,埋没了蝉鸣。江尘野没有说话,等待手机那头的人先开口。
手机那头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缓缓道:“3号下午七点。L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