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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3 茶堂断案 ...

  •   触碰在手臂上的手,颇用了些力气,林晏垂眸默了一瞬,那手便撒开了。

      “林侯爷还是小心点罢。”

      谢明瑛唤了清音来。

      她带着清音和林晏刚出了狱门,就撞见刚得了狱卒禀报,慌忙赶来的霍寺丞。

      “大夫来了?”

      霍寺丞看了眼她身后,知道要看大夫的不是她:“不不不,您请堂上坐等会,大夫马上就来。”

      “林先生,您怎么了?”

      谢明瑛回身,林晏却弯了腰蹲在了地上,她上前一把扶住他,却见他整个身子朝她倾来,逼得她不得不两只手去扶。

      微息从耳边擦过,惹得她耳畔一红,却听他说:“不要大夫。”

      谢明瑛一惊,醒转过来,侧头对上他此刻清明的眼。

      清音急忙过来替谢明瑛卸去了部分重力,重力转移过去后,他倒自己立住了,用手抚着额头。

      “牢中待了片刻,出来见了日头一时晃住。”说完还不忘朝清音作了个礼,“多谢清音小哥。”

      谢明瑛看出来了,在外万般谦和自适,只这牢狱是困住他心神的囚笼。

      几人自跟着霍寺丞去了待客的茶堂。

      方坚还在下首坐着,谢明瑛自动忽视了他,往对面一坐,她想着说了请大夫,一会又说不要了,未免显得不合常理,便没做声。

      大夫来的比大理寺少卿快,一见堂上几位,弯腰行了礼,便看准了朝伤情严重的方坚走过去。

      谢明瑛一撇嘴:“这边!”

      大夫一打眼,瞧她生意灵动,怎么看都不像有病的样子,步子踟躇。

      谢明瑛无奈一笑,掀起衣袖露出一节皓腕,纤细玉藕上,赫然一圈深红印子。

      霍寺丞一见,慌道:“这这这......您这是哪受的伤哟!”

      “大人莫急,上午在校场,我自个儿摔的。”

      她笑道。

      一顿上药包扎完事,她又叫大夫去给清音上了药,正说着,少卿大人也回来了。

      这大热天的,又着急,跑了满头的汗。甫一见堂中各人,官架子先摆了起来,好歹也是个从四品的阶,怎么着也得做个不畏强权的样子。

      念着未递上刑讼的状子,便就在这茶堂上,正襟危坐了下来。

      要犯一一被带到堂前,差役递上了刚在狱中誊录来的供词,少卿大人装模作样地略翻了翻,便丢开了手,再抬眼看向坐在两侧的“要犯”,一时觉得荒唐。

      真是要犯堂上坐,判官满头汗。

      他轻咳了声:“大致经过本官已经了解,方参尉说城防营正好在长宜街巡防,遇上这些流民滋扰,才起了冲突,也是流民点的火,此话属实?”

      方坚有些心虚,却也不得不先把自己摘出来:“自然如此,我手底下的弟兄都可以作证。”

      少卿大人不置与否,又转头问:“谢大......五公子说是方参尉先欺辱了广秀云阁的清然姑娘未果,然后气急才掀了粥棚,点火要烧阁楼,此话属实?”

      谢明瑛想也没想,答道:“属实。”

      “可有证人?”

      “有。”

      衙署外,谢家小厮正带着广秀云阁正对门,玲珑铺子的伙计进来,另外还有几个广秀云阁的女伶。

      几人原在广秀云阁前就看到了城防营的方坚,知他背靠着大树,横行惯了,不好招惹,有些畏缩,但好在堂上另一侧的也是个熟面孔,又有谢家人来请,情理内外,也都该来替他们申辩上一回。

      便将方坚近日如何垂涎清然美貌,多次言语轻薄,直至今日忍不住要上手,遭到清然婉拒,恼羞成怒云云,一一道来。

      “你们几个是不想在长宜街混了?”尚未听完,方坚已气恼地站了起来。

      谢明瑛起身朝少卿大人一拜:“大人也看到了,方参尉竟敢在大理寺目中无人,大放厥词,可想而知在区区一个广秀云阁,是如何威逼利诱的了。”

      少卿大人神态自若地捋了把胡子,叫二人坐了下来,二者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方参尉莫要失礼了。”

      方坚一甩衣袍,道:“大人,我也是有人证的。”

      “方参尉是说门口那几个校尉?”

      “对,他们亲随着我去的广秀云阁,是那几个刁民先扑上来与我们厮打在一起。”

      这么一说,一旁跪着的十数个流民又不满了,他们本是受了大旱的正经农户,若不是真活不下去,又怎会随波来这遍地金贵的上京城,只为讨口饭吃?

      立着听堂的霍寺丞忙着了差役将人拦住了。

      少卿大人才又问:“无缘无故,又有粥饭分吃,他们为何要在这档口与你们厮打?”

      方坚眼一暗:“我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还能不明白其中缘由,孰是孰非,他这大理寺少卿也是白做了,横竖前头有个谢明瑛替他顶着,他也就不用顾忌太多了。

      掌下一拍,盖棺定论。

      “来啊,将他们都放了!”

      “少卿大人!”方坚喊道。

      “方参尉,十数个校尉实乃案件当事者,不可充作证人,你之言论亦不可自圆其说。秉承主张者举证之原则,方参尉的状告本官不予接受。”

      说罢,又看向谢明瑛:“谢五公子状告方参尉之事,人证物证俱全,这些流民实乃无罪。”

      方坚急了:“何来物证?”

      少卿大人一愣,本是想尽快了结,倒是言语之中出了纰漏,正琢磨着如何巧言避过,忽见谢明瑛往正堂中央多行了两步,她朝方坚森然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到对方胸口上还未擦去的那道鞋印子上。

      方坚见她不怀好意地看过来,顿时汗毛耸立。

      “物证么。”

      谢明瑛一个闪身,已到了方坚身前,没看清是怎样出手的,方坚的脑袋便被夹在了胳膊肘下,正要出手反制,胸口一空,什么东西从领子里掉了出来,而后掣肘之力消失,膝下一个没撑住,仰面倒在了地上。

      刚挣扎着爬起来,便看见谢明瑛手里拿着一只火折子,飘飘然地递给了少卿大人。

      “这不就是物证。”

      少卿大人也从她的突然之举中回过神来,她倒没有真伤人,只是将人撂倒罢了。

      打开一看,倒确实有用过的痕迹,且因方坚在泥水里滚了一圈,纸尾还有些洇湿。

      “这不过是个火折子,哪里能证明是点了广秀云阁的火了?”

      “火绒罐子里痕迹有些新,还有些余温,这大夏日的,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方参尉还有何话说?”

      方坚梗住。

      谢明瑛见事情已近尾声,不欲多留,朗声道:“既如此,这莲珍坊和广秀云阁一应赔偿修缮,和伤者就医诸事,还劳烦少卿大人费心周全,明瑛相信大人定能还大家个公道。”

      少卿大人有些为难:“这修缮就医倒还好,只怕这莲珍坊中的珍品,怕是方参尉也赔不起......”

      谢明瑛笑:“自当有莲珍坊与他结算,与我何干?”

      少卿大人一堵,便不再说了。

      此间事了,出了大理寺的门,已过了申时。

      谢明瑛与广秀云阁中的人一道回了长宜街,她的马还在长宜街的铺子门口拴着呢。

      “今日若不是你,怕是要在狱中遭回罪了。”清然温婉绰约,施施然向她行礼道谢,却被扶起。

      “清然姐姐何需客气,即便没有我,我四叔也会为你出这口气的。”

      清然垂首浅笑。

      清音昂着头,不屑道:“那个方坚,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他敢欺负我姐姐,便是杀了他都是应该的!”

      谢明瑛顺路取了马,听这话还是觉得要多叮嘱一番。

      她心里约摸有些清楚,凭她常出常进的,大抵能猜到广秀云阁和莲珍坊的老板极大可能是同一人,便又对他们言道:“方坚是不敢再来惹事了,你们也万不要去做什么寻仇挑衅的事。还有,修缮诸事不必等大理寺和方坚那厢回应,你们老板若有银钱,自然管他去要,若不够,再来找我便好。”

      真要等大理寺的判决下来,方坚是倾家荡产也还不起的,且城防营现下无人主事,更不用提找谁去处置他。

      此事若要往上报,铁了心要方坚的命并不是不行,只是朝中事杂,立储党争纷乱,方坚背靠的正是秦尚书之子,秦尧,不到万不得已,她谢家还不想参与到立储纷争中,故而行事当谨慎,一切还要等褚良云回来或者新的统领上任,才能真正了结他。

      交代完事,人各自都回去了,正打算离开,忽又瞥到那道伫立不动的身影。

      见她终于望过来,林晏拱手朝她一拜,以表恩谢。

      谢明瑛扬了扬马鞭子,走过去,等其他人都走远了,才低声道:“看来林侯爷在大皇子手底下过得也不是那么如意,一个小小参尉也能将侯爷送进大理寺狱,侯爷当真不想改投门楣吗?”

      林晏无甚波澜地望着她:“林某与诸位皇子乃是治学之谊,皇子门楣显贵,吾身卑贱,不敢企望。”

      “......”

      谢明瑛最不爱听他讲这些鬼话,转身便要走。

      他忽然又说:“倒是谢大小姐,虽侠肝义胆,热忱中直,但毕竟金尊玉贵,若为了小人动武,恐污了素手。”

      说罢,自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来,递给了她。

      谢明瑛不明所以,只见他另一只手轻点了点额角。

      她接过,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果见一片脏污,又低头仔细擦拭了一会,直到帕子上不再染上新的痕迹。

      林晏伸过手来,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弄脏的帕子还给了他。

      她迎着他的目光:“你觉得女子尚武如何?”

      林晏将帕子收进衣袖里,答道:“不如何。”

      她疑惑。

      他便又道:“你觉得男子尚武如何?”

      谢明瑛登时笑了。

      是,不如何。

      长宜街的一头背靠着濯砚江,水港交错,街衢纵横,风光独好,而另一头,名曲楚宫腰,佳肴酒酿香,是京城中最繁华热闹的所在。

      广秀云阁和莲珍坊便在长宜街的另一头,经营着琼醴玉醅,词曲歌舞,名珍尤物的生意,多有京中世家纨绔流连。

      告别了林晏,天色渐晚,想着这会子回去无论如何也是要误了晚膳的,谢明瑛索性拐去了蜜香铺子,铺子里的伙计眼尖,早跑出来上前牵马,她进去瞧了一圈。

      倒是出了些没见过的糕点,于是买了葱油饼,拣了尝着还不错的几样,让伙计照例包了。

      还没出铺子门,却听外头一阵吵嚷,这会子正值飧时,街市上人也少,明瑛不由探头去看,只见一支穿着黑色云纹交领的卫队执着兵刃从门口匆匆而过,又是城防营的人。

      明瑛好奇:“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伙计往外瞅了一眼,不以为意道:“嗐,又是街口那家要开张的祝春茶楼,近日街上流民多了些,那茶楼老板想积些善德,图个吉利,设了个糕饼摊子日日发食粮呢。”

      “又是流民?”

      “是呢,听说今儿早上那头的广秀云阁还被流民闹了,楼都烧了,您是没瞧见,吓人得很!”

      自入夏以来,又继褚良云革职,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案子层出不穷,尤其是京郊的几处州郡,很多流民北上,多有匪患,相之于京郊,京城之中还算是安定了,饶是如此,仍多了不少流民。

      这段日子,从京兆衙门到大理寺,甚至刑部都忙得不可开交。谢明瑛想起父亲从扬州回来后,便一直在刑部官署,多日未曾回家,想来京城的案子也不少。

      城防营统领一职悬而未决,朝中热议的接任者除了几位副统领,还有兵部的几位大员,甚至还有人提议从圣上贴身的御林军中选拔,圣上大怒,叱骂其居心叵测,当廷下了大狱,此后众人也便三缄其口,不再妄议。

      但时局不同于往,五城兵马司分身乏术,兵部便上奏调拨了原本负责城门治安的城防营在城内巡防。

      谢明瑛出门,远远地朝街口望了一眼,茶楼的修葺已快竣工,看着倒是气派得很。

      城防营的人已经过去将几个闹事的流民拉开,摁在了地上。那家掌柜的满脸晦气,一手叉腰,一手翘着指头掩住鼻口,不耐烦地站在门口张罗着人驱散围观群众,城防营上去问询,便正了脸色一脸谄媚。

      伙计将马牵来,她把包好的糕点放进鞍袋。

      伙计看她往那处瞧,忍不住又道:“世道不古唉,这褚统领再不回来怕是要出大乱子。”

      谢明瑛没再看那处,翻身策马离开了长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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