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尾为誓》濯风

1、第 1 章

　　日上三竿时阳气正盛，民间杂谈记载：在这阳关大开的时候，所有鬼怪将经受不住这阳火的照射，魂体飞灰湮灭也是常有。

　　这也是多数斩首极刑要选在午时行刑的缘故。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些个厉鬼完全镇压除尽，连往生黄泉也莫想登上，毕竟，罪大恶极之人，谁也不期望他还有来世…

　　云来茶馆内新来了位说书先生，一夕之间将这老破小的商舍盘活。要说之前这茶馆生意将将凑活，一天内能来七八个熟客都算好极的话，那这几日宾朋满座，济济一堂的热闹景象才真搭的上他那客似云来的好招牌。

　　这不，往日垂头搭脑的老板，这几日的嘴就没合上过，那咧开的弧度甚至都能数清他嘴内缺了几颗牙。伙计小成是老板的远方侄儿，刚满十四才从乡下接来，就是为的就是帮衬一把自家亲戚的生意。

　　平日里只需要一个打杂伙计就够了，清闲时候老板和伙计不是无所事事的放空就是打着瞌睡做那青天白日梦。就这么梦着梦着，还真叫两人盼来了美梦成真的一刻。

　　桌椅不够了，加！门槛踏破了，索性拆了腾出更大的地界。

　　“哦，还有茶点茶水倒空了怎么办呀！”

　　小成提溜着个长嘴壶，肩上搭着一块白巾子，摸着脑袋问自家老板。

　　被赏了一记炒栗子后，眼睛里疼得泪花直转，见他不明所以，老板没好气提醒道：“你这孬娃仔，一双招子长来是不盯事的么。你瞧这些人是为的你那几口茶水而来？”

　　他双手一摊，动作大的略显浮夸，嘴周的须子也随着他夸张的口型一颤一颤的，见小成一脸迷茫，老板恨不成刚地说：“茶水再好喝，可一贪多不就要跑茅厕，一跑茅厕，那听得正在兴头上的故事不就断了。

　　你来这么些时日了，就没注意到这些人跑过几次茅厕，茶水什么的哪家喝不是喝，但我这儿的故事可是听一个少一个的稀罕。明白了吗？”

　　小成挠挠头，似懂非懂的憨笑着，他觉得老板说的十分在理，但具体怎么个理法吧，这不是他能搞懂的。

　　不过听老板的准没错，小成嘿嘿笑两声。这幅傻样看得老板不住摇头叹息，干脆吩咐他去扫茅厕了。

　　等他走后，老板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自己的后脑勺，力气使得大了，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不过事儿倒是想起来了，这客人不用着急伺候，唯有一人却马虎不得，他眼神转到那堂前…

　　新置出来的堂台是专为那说书先生准备的，擦的锃光瓦亮的花品木上面空无一物。眼见时辰快到了，堂下也都坐满，他才突然想起自己漏掉了一件大事，可关乎到他财神爷的去留哇！

　　那先生不止说的故事独特，就连他的人也显得独。靠嘴皮子功夫谋生的人却是个寡言泱的沉闷性子，除了每日固定时辰坐到那堂中讲上一个时辰外，其他时间，这位大爷可谓十分不爱讲话，甭管谁搭话上去，基本得不到超过三字的回应。他若是不想开口，没人能撬得开那张金嘴。

　　不过怪就怪点吧，能给他赚钱的就是他的财神爷，得含着捧着，才能给他源源不断地生财不是。

　　这样一个人，只在他茶馆里呆了两日，就能带来如此人气和收益。许多大老板花黄金白银的来撬人，他可是提心吊胆好几日，就怕这尊大佛转头进了别人庙里。

　　不过幸好，大佛本尊不愿挪位儿就没人撬得动。

　　茶馆老板有时在夜里回想起两人相遇的情境，都纳闷自己当初是怎么稀里糊涂招进来这样一个怪人。出名后还能留在他这老破小里，难不成，是那日他打迷盹时，随口应承的什么？当时的情况好像是…

　　“你爱来就来吧，不过我这里你也看到了，就那几个人，你在旁边聒噪难保还打搅了我的熟客。丑话我可说在前头，工钱暂时是没有的，跑了一个客人你都得赔偿我这损失。”

　　那老头看着干巴巴的，说的话也像提不起气儿一样，只说着：“愿试。”

　　“啧！”

　　老板百无聊赖拨弄着算盘，心想着这年头什么人都有，不过他也确实困的犯迷糊，随口便答应了下来。

　　想起这趴记忆的老板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又是不发工钱又是要赔偿的，这怎么留得下人！

　　好在那人一点不当回事，只在他后面赔笑送礼的时候，提了句：“这些东西我用不着，你只需供我每日的歇口茶即可。”

　　这是他对老板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虽然这要求简单，但是好满足不是，他开茶馆的还能少了茶水不成！

　　可今日怎的忘了这样一件头等大事，老板脸上顿时溢出了汗珠，也不招呼客人了，连忙上楼回自己的房里，翻出他的珍藏，一点不敢吝啬的凿起了茶砖。

　　有人疑惑，这等红火生意，竟还真是一人促成？照理说茶馆饭馆内设说书这一节目是常有的，这些个故事翻来覆去的讲，也没见多少有客人是奔着这些换汤不换药的东西而来。

　　所以其他老板都杵着脖子往茶馆里瞧，看那神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难不成真长了张勾金嘴？

　　直到视线越过那里外三层的人群，看清那堂台上坐着的人的相貌后，心里不由直犯嘀咕：“看着如此平凡，也没长出三头六臂来啊，怎的人流客源都跟被勾了魂儿似的，天天往那云来茶馆里钻？”

　　那瘦骨嶙峋的小老头儿究竟是何来头？

　　好些茶客也都是是为着这一耳朵奇闻轶事而来，不说别的，那先生所讲，全然不似其他说书人惯讲的才子佳人、家宅琐事这类被说烂的俗套故事。

　　云来茶馆里头坐着的这位先生看着其貌不扬，总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左手一把穿云折扇，没人见着这扇子打开时的样子。右手边也并未置上一截惊堂木，而是摆着一盅旧茶缸，热气儿顺着茶盖散出，略过人群再慢慢弥散，配合他那略带嘶哑的叙说，不用学着别人那般抑扬顿挫的口吻，一人一扇一盏茶，只消那娓娓道来的声音和偶一抬眸时露出古井无波般的眼神，就能瞬间将各位听客拉入故事中。

　　茶馆老板早早放出预告，今日的故事可是一场重头戏！

　　有这样的铺垫，谁都得被这钩子勾上。这不，今日的云来茶馆接待人数再添新高，连茶水都供应不过来，听客也不介意这招待周不周的，反正也不是为了喝茶而来。

　　“快快快安静点，先生来了！”

　　有忠实听客自发维护起了现场秩序，生怕人声嘈杂淹没了说书人的声音。

　　“呼…”

　　照惯例，说书人开口前都会品口茶润嗓，所有人静悄悄等他喝完，有人忍不住问道“先生，今日所讲关乎什么呀？”

　　“你管人先生讲什么，有好听的你就且听着呗，问这些不浪费先生一副好嗓子么？”

　　提问那人是做布庄生意，是前两日才来听过一场，又是个好奇心重且直率之人，想到什么便问出口了。哪知被人这样一嘲，脸上登时挂不住了。

　　好在说书人今日开场倒迅速，只待他一开口，场下奇怪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他罕见的睁着眼平视前方，眼睛里多了许多别样的神采，平淡的嗓音不带任何情感。

　　他说：“今日老朽不讲神仙妖魔，讲鬼，一只住在天师府邸的怨鬼…”

　　台上讲的如火如荼引人致胜，台下听得脸色多变敞目结舌。

　　有人开始暗暗嘀咕“乖乖，这讲的该不会是上京的那个天师府吧？”

　　他是去过上京的，自然也知道当今的天师府是何等风光。

　　从一介渔夫，发迹成一方富户，再一跃成为当朝驸马，皇帝的弟婿，不久后传出驸马可通神仙的传言，起初谁也不信，可后面发生了三件大事，让皇帝立即加封其为天师，专测皇室的祸福吉凶、国之灵脉。

　　上京乃至附近，无人不知深天师的威名，只是像三虎县这样远离京师，消息闭塞的小地方才不知道而已。

　　天师盛名远扬，是皇帝极为器重的重臣，坊间极尽夸赞奉承还来不及，这老头如此诋毁天师声誉，造谣生事莫不是嫌自己活太长？

　　那说书人的表情不似做伪胡诌，难不成他当真知道什么内幕？

　　不管是真是假，今儿这故事他怕是无福消受了，不为他，就算天高皇帝远，上面的手伸不到这里来，可沈天师不是普通人啊，要是被他察觉到了，怕今天在座各位的福分也到了头。他可不愿为了一时刺激搭上后半生的好日子。

　　思来想去，这人还是决定弃了好不容易抢到的前排位置，悄摸摸从后门溜之大吉。

　　有人走，那空出的绝佳位置自然有人抢着坐。胡老板仗着自己身宽体胖的，轻易挤走竞争者打算独享这视野极佳，声源最近的好位置。

　　当他松了松腰带，正欲一屁股坐下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拦住。

　　胡老板朝搭在肩上的那只手看去，指节修长匀称，骨骼分明，过白导致手上青筋尤为明显，顺着手往身后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俊朗公子 。

　　说是俊朗实则胡老板连人脸都没看见，星眸之下覆上了黑色遮面，挡的严实。不过那公子就算看不清脸也能让人一眼相信，遮面下必是一张绝佳容颜。

　　那周身的气质，虽然冷了点，但凛冽矜贵呀！长腿窄腰一配上，这味道不就出来了么！

　　就算他穿的是粗布麻衣也能让人以为这是位落难的贵人，更别说他身上那料子，就连胡老板这样云游四方的商人都不曾见过。是他无法形容的好看，词穷之际也只得连声说：“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