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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陵河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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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佘持剑立于樟树下,他手握之剑有多锋利,手上的茧子就有多硬。
可他偏偏生了一副白面书生的相貌,像是出口就能成章,七步变能成诗,谁能看出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
“你走吧,都城不是你待的地方,回东陵,继续做镖头。”
天寒,但明云月的话更叫人心寒。
见周佘依然不动,面无表情的脸,像是一座冰雕。
“走啊!”明云月却没那么冷静,要是都城的人寻到他,她要怎么和爹娘交代,又怎么对得起替周佘而死的幼弟。
周佘吸了吸鼻子,终于开口;“不走。”
“我要你走,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明云月故意板着脸,往日每每她露出这个表情,周佘就会马上听话。
他不言语,而是接过披风,展开后继续套在明云月肩上:“我不走。”
明云月自知他性子比驴还倔,只要他下定了决心,别人再怎么劝也劝不动的。
可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将周佘置于险境。
她离开时,周佘要南下送一趟极远的镖,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她这才放心离开。
届时周佘回到东陵,她已经在都城安定下来,到时候再写封信给周佘,让他不必担心自己。
可千算万算,明云月没算到周佘因疗伤没送那趟镖,并且得知她要前往北境的消息。
“走不走?”明云月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我不走。”
依旧是这三个字。
“好,”明云月一气之下,蹦出三个字,“那我走。”
“我不会再管你,你想去哪就去哪。”
说完,明云月扔下斗篷便抬脚离去,心里却在倒数三二一,果然数到一时,周佘施展轻功堵住她离开的路。
“不要走。”
明云月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让开。”
“我回去。”
终于听到她想听的,明云月松了口气,神色不似刚才那般正经严肃,周佘从小到大都只吃硬不吃软。
“但是,”周佘话锋一转,“一月后,我再走。”
“不行,明天必须走,不,今夜就离开。”待在都城一日,他就多了一丝危险。
周佘又不作声了,他转身,背对着明云月,好似再说,“你走吧,别管我了。”
周佘看似木讷,实则心里清明得很,明云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好,一月就一月,只是这一月你千万藏好,不能张扬,不能鲁莽,更不能惹事。”
不知一月够不够她查明真相,要是够了,她会和周佘一起走。
本来想偷偷掳走齐寻阶的,但这些日子下来,她总算看清了周遭的形势,也明白了带走齐寻阶可谓天方夜谭。
都城乃是非之地,齐寻阶也不过是她的妄念,终归要离开的,只是时候未到。
周佘点头,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云月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怎的彩云还没来寻,难道是她寻的地方太偏僻了?
……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她可是主舞,要是缺了,我们怎么办?”
“说是去如厕,可半天没见人回来。”
明云月藏在樟树后,静静听着路过之人的谈话。
“茅房找了吗?”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要你们有何用,”管事气得大喊,“废物废物,全是废物。”
“林管事先别着急,或许少一个人,没人能发现什么?我们……”
“蠢货,”林管事打断他,“这是皇后娘娘最喜爱的舞,娘娘看了没有十遍也有百遍,能看不出我们少了什么人。”
“到时候就说我们改了个新版本,不就好了吗?”
“哼,到时候给你的身子重新换个脑袋,也不就好了。”
“……”回话之人打了个寒颤。
声音渐行渐远,热闹看足了,明云月小心翼翼从树后面出来,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喊话。
“站住,什么人?”
明云月后背一凉,她自认为已经足够轻声轻脚,谁料他们突然折返,转身就看见了她。
“我……”
被抓个现形,她无奈转身,还没开始解释,林管事身边的下人忽地惊呼。
“你不是赵主舞的亲妹妹吗?你姐姐去哪了?”
明云月也是第一次知道她还有这个身份:“您误会……”
“我记得你,这舞你也是会跳的,虽然跳得不如你姐姐好,但还算入的了眼,林管事您看,不如就让她替她阿姊……”
明云月再一次被那下人打断,等她想再解释什么,林管事已经点头,她被那下人拉扯着离开。
“姑娘发发善心,救救我们一行人吧。”
林管事走后,那下人一边推搡着明云月前行,一边低声说道。
“你们要活命,也不能随意找个人吧,我根本不会跳舞。”
她们哪里是想活命,明明是想找一个人垫背。
“这舞您会。”
明云月愈发迷茫,再往前走就是大殿,这无妄之灾来得猝不及防。
“云小姐难道不记得奴婢了吗?”
明云月闻声扭头看了看一侧的宫女,思绪回到几年前,她和明望月都在明宅的时候。
“我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女使,朱翠。”
朱翠口中的大小姐就是明家二房的嫡长女,明望月。
“你为何在这,大姐姐呢?”
“回云小姐,我家大小姐在前厅陪着皇后娘娘,这场舞便是她主张起来的,现在主舞失踪了,我们做奴婢的死不足惜,只是大小姐该如何向娘娘交代?”
明望月自三年前被选中入宫当女官起,就深得皇后喜爱,日日陪在皇后身旁,奖赏不断。
这些都是明望月的母亲,二房大夫人凌昭告知明云月的,说是告知,实则炫耀。
因为原本定下入宫之人是明云月,凌昭看不惯她拥有任何机会,随暗度陈仓让明望月替了去。
“可与我何干呢?”
明云月抽出被朱翠扯住的袖子,往后退了几步,她和二夫人以及二夫人那一大家子人几乎水火不容。
“这舞叫陵河舞,奴婢记得您小时候跳过,求您救救我们吧。”
朱翠突然跪在明云月面前,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
“你先起来……起来……”
“云小姐不同意,朱翠就长跪不起,反正都是一死,在这里冻死总比被凌迟而死强。”
陵河舞是北境的舞,冰上起舞,水袖蹁跹,幼时母亲教过她。
可她已多年未跳,早已生疏,又是在天子面前,要是一个闪失,那便是杀头之罪。
“那你就待在这冻死吧。”明云月面无表情地扯走裙子,提起脚离开。
身后的朱翠大声喊着:“就算不为我们着想,您也要为明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考虑考虑呀,大小姐在宫里过得不容易,她却从未往外说过。那跑了的主舞定是被别人收买,故意让小姐犯错,在皇宫里,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一错便牵动背后的全族,他们全都要为今天的过失赎罪呀。”
诛九族?想想确实很刺激,虽然很想看二夫人遭殃,但理智还是占据上风,明家有些慈爱的嬷嬷带她不错,她们个个等着攒够银钱回村养老,要是因他人过错而白丢了性命,不值当。
明云月缓缓蹲下,扶起朱翠:“起来吧,我替便是了。”
朱翠眼里霎时盈满光芒:“多谢云小姐,我带您去更衣。”
“姑娘放心,那舞就是照着您跳的改的,只要您照常跳,定不会出差错。”
明云月换上舞衣,跟着其他舞伴跳了一遍,果真大差不差。
为何如此相似?
那陵河舞她幼时只跳过几遍,不知大姐姐是如何记得这么清楚。
“时辰到了,该上场了。”朱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其他舞女齐刷刷跟在明云月身后,排成笔直的一条线。
明云月临行前,取走架子上的面纱,刚好遮住半张脸,显得一双杏眼愈发有神。
等明云月一行人离开后,朱翠身边的女使问道:“朱翠姐姐到底从哪找到的人?不仅美得像天仙,连这种舞都会跳,还跳得这般好。”
朱翠望着明云月离去点背影,笑得阴沉:“再好也没用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冰面,明云月忐忑地站上去,上次冰嬉还是爹娘都在的时候,她跟着他们前往北境抵御外敌,闲暇之余,爹娘就会手把手教她冰嬉。
“冰嬉之道,在于稳,无畏无惧,如履平地。”
“爹娘快看,月儿会冰嬉了,哎呦。”
“慢点滑……”
“爹爹放心,哎呦……”
……
明云月顺利舞完一曲,她站在湖面中央,周围的人,周围的景,都失去了颜色。
“跳得好啊!”有些吃力地举起手,两掌向击,见皇上率先鼓掌,底下的人纷纷附和。
整个大殿只有两人未鼓掌,他和她像是早已欣赏过这场精妙绝伦的冰上舞蹈。
“皇后,这是什么舞来着?”皇上扭头问道。
阁楼传来此起彼伏的掌声。
“回皇上,是凌河舞,北境的冰上舞,听说那边的人都会。”
“是吗?但朕怎么不记得你会跳这舞?”
“是妾身身边人教的,皇上看,就是是她。”
“陛下万安!小女乃东陵明通判之女,明望月。”
一女子忽从皇后身旁站出来,一举一动皆端庄大气,礼仪姿态甚至比过了底下的公主郡主。
“原来是你,倒是生得一副江南温婉模样,底下那跳舞的,也是东陵人?”
明望月将头埋得更低,她毕恭毕敬道:“回陛下,此女子只是奴婢为皇后娘娘寻得的寻常伶人,多亏了皇后娘娘的悉心教导和用心操办才有了此番精彩,皇后娘娘用心良苦,却从未同陛下详述。”
“皇后有心了,”皇上像是深受感动,他一边说着,一边牵起皇后的手,“这些年有你在朕身边,是朕的福气。”
皇后无言,只是低头腼腆一笑,及时年过四十,依然风韵犹存。
齐寻阶余光撇了一眼皇上那一堆,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这般举案齐眉之景,是后宫与前朝多少血雨腥风才换来的,看着真叫人刺眼。
“齐卿。”
齐寻阶此时已经恢复原样,他应答到:“臣在。”
“传朕口谕,底下的人都赏,都赏。”
这些小事本来不应该由齐寻阶负责,怎奈皇帝眼里只有一个齐寻阶。
“臣遵旨。”
……
明云月原以为皇上会传唤她们,可她等了很久,只听得阁楼上叽叽喳喳,却一直无人管底下的她们。
“姑娘……”队伍末尾走上来一位女子,拍了拍明云月的肩,“可以将那只鞋还我吗?你这是鞋太松了,我几次摔倒,要不是在最后面无人注意,小命早就没了。”
一双坏的鞋,却让明云月这个在人群最前面的领舞穿着上场,在陛下面前失仪。
大姐姐心思怎么变得比她还重了。
“谢谢你,愿意同我交换。”
虽然只换了一只好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下次上台得事先查看查看,别再如此粗心了,好在你没有摔倒,否则真如你所说,大家都要陪葬。”
“小玉姑娘提醒的是。”
冰面上的人熙熙攘攘退场,明云月准备回后院换回自己的衣裳。
“等等先别走,陛下传人来赏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