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阶月》嘉佳灰

6、冰嬉节

　　第二日，明云月脖子上的抓痕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明日就是冰嬉节，照这个样子，明云月是去不得了，反正她也不喜凑热闹。

　　自爹娘去后，喧闹的人群中总有一部分在议论她，明云月早已悟出，与其勉强地融入他们，低声下气求得一丝关注，不如干脆地远离。

　　她坐于窗前，窗外正巧长了一株翠竹，单单它一株，冬日长青，坚韧挺拔。

　　说来也巧，明云月自小就偏爱竹，到了齐府又被安排住进了南竹院，只要四季有竹相伴，明云月便不会孤单。

　　“小姐快看，齐大公子派人送东西来了。”

　　彩云站在门口，朝里屋大喊，贺武被眼前大嗓门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明云月闻声，立马放下手里的书，匆匆跑出来。

　　“见过姑娘，这是我家公子差我来送斗篷。”

　　明云月有些诧异，她原先那件绿色斗篷在被刺客追捕时割坏了，正愁无御寒之衣物，齐寻阶后脚就送斗篷过来。

　　“在下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贺武将斗篷往彩云手里一放，头也不回地离开。

　　彩云像是捧着一块烫手山芋，她无措地看向明云月：“小姐你说会不会是齐大公子发现了什么，所以用斗篷提点姑娘，要不然怎么突然送斗篷。”

　　明云月也无法摸清齐寻阶的心思：“问问便知道了。”

　　说罢，明云月整理了一下衣着和发饰，提起齐寻青早上送来的糕点盒，就往别琴走。

　　南竹院和别琴院离得不远，只隔了一片竹林，不用几步，明云月便到了别琴院。

　　“姑娘是找大公子？”

　　明云月闻声回头，一位老嬷嬷拿着扫帚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

　　“您是明姑娘吧，早听别人说府里来了个天仙似的美人，如今一看，天仙一词都有些配不上姑娘。”

　　“嬷嬷谬赞。”

　　老婆婆连忙摆手：“是姑娘太谦虚，姑娘可是为斗篷而来？大公子送出去这么多斗篷，也只有姑娘一人前来致谢，可见姑娘不仅生得美，心也美。”

　　才在心底升起的欣喜被嬷嬷的话彻底浇灭，只剩一缕黑色的烟，萦绕明云月的全身。

　　原来……

　　明云月低头自嘲一笑，再抬头时已和刚才无两样，“嬷嬷说笑，做这些都是我应该的。”

　　和明云月客套几句后，老嬷嬷笑容满面地与明云月作别，并示意她齐寻阶就在书房里，自行去送便可。

　　嬷嬷离开后，偌大的别琴院中只剩明云月一人，院南边栽了几棵梅树，树上开满了凌寒之花，明云月出神地望着它们，仿佛自己也成了它们中的一朵。

　　可她的凌寒独自开，感动的只有她自己。

　　明云月抱紧怀里的食盒，抬脚离开……

　　别琴院重归宁静，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不远处半掩着的窗户也彻底关上。

　　昏暗的屋里，一张素白手帕被紧紧攥住，以至于看不出手帕上翠竹的完整模样。

　　齐寻阶不知道在窗边坐了多久，是贺武的闯入才让他发觉天已经黑了。

　　“少主！查到了。”

　　“说。”

　　“给明姑娘送亲的马车夫和赌场找麻烦的人确有联系，我们已经抓了那三个马车夫，只是他们背后之人……”

　　齐寻阶干的是抓人审人的差事，眉眼无时无刻不透露出凌厉，偏偏主人还隐匿再黑暗里，仿佛下一秒，贺武就要被凌迟。

　　贺武跪地迅速：“主上恕罪，属下无能还未找出那人。牢里的三人也一齐声称他只是偶然出现的刺客，和送亲无关。”

　　齐寻阶旋了旋扳指：“放了那三人。”

　　“啊？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他们……”贺武不解。

　　“放了之后派人跟紧，然后顺藤摸瓜，明白了吗？”齐寻阶不耐，蹙眉起身，将手帕方方正正地放进盒中，收进抽屉。

　　“对了主上，此事怕不只有我们在查……”

　　齐寻阶停下手中动作，抬首：“继续说。”

　　“此次行动似乎总有人在暗处指引我们。”

　　“似乎？”齐寻阶声音冷冽，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你们最近是否太放松了些？”

　　大理寺查案，从来都是快准狠，没有似乎与可能之说。

　　“主上恕罪，属下马上去查。”

　　“无关紧要之人不查也罢，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日的黑衣客。”

　　“属下遵命。”

　　第二日，莲湖。

　　湖面冰封，岸上覆雪。

　　严寒冬日，最好的围暖炉，喝热茶的日子，却被推着出门参加什么冰嬉节，天寒地冻不说，在冰面上走都走不动。

　　彩云跟在明云月身后，抱怨嘀咕了一路。

　　她和她家小姐都是妥妥的南方人，曾经连雪都没见过，即使节日再热闹，也抵不过冬日的严寒。

　　可怜她家小姐性子软，不愿轻易拒绝别人。

　　“冰嬉节四年一次，月妹妹这是赶上趟了，今日你参加了，保准以后年年都怀念。”

　　齐寻青不加掩饰地表达她的兴奋，兴许被她点情绪感染，明云月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她点头，任由齐寻青牵着她，四处闲逛。

　　一望无际的冰面，两岸挂满灯笼，澄净的白和夺目的红相得益彰，买各种东西的摊子绕着湖，刚好围了一圈，热闹得如白天。

　　“妹妹快来，”齐寻青瞧见什么，拉着明云月兴冲冲跑到一摊子前，拿起一顶虎头帽子救往自己头上戴，歪着头问，“好看吗？”

　　明云月低头浅笑：“好看。”

　　“我不信，你戴戴。”

　　猝不及防，明云月的视线就被压下来的毛绒绒帽边遮住，身前的人群仿佛都消失了。

　　为了不至于什么也看不清，明云月抬起头……

　　正对面的阁楼上，明云月好似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但隔得有些远，她也不能确定。

　　无论是不是他，明云月都感觉到一阵局促，她垂下头，匆忙取下帽子。

　　“怎么了？妹妹不喜欢吗？可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呀。”

　　齐寻青接过虎头帽子，仔细端详，良久后，身旁的仍在发呆。

　　“云月?”齐寻青碰了碰明云月的手肘。

　　“在！”明云月像是吓了一跳，慌忙看向齐寻青，“我在。”

　　“你在想什么？”齐寻青眼珠子一转，莫如深讳道，“不会是瞧见什么俊俏公子了吧！好啊，竟然不告诉我。”

　　“没有，”明云月匆忙摆手，反而更显心虚，“我没……没有。”

　　“是吗？”齐寻青意味深长地拉长声音，“暂且信你一回。”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明云月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的时候，前方却有一人迎面而来。

　　“宋章哥哥！”齐寻青瞬间认出对面之人，高声呼喊。

　　宋章身披一袭银白大氅，腰间挂着一枚玉佩，提着一盏兔子灯，踱步而来。

　　“明姑娘，好久不见，”宋章行至明云月身前，停下，“那日你走得匆忙，没有好好相送，实乃失礼，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宋章笑得极假，明云月明白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一个卖惨装乖，攀附权贵之人，但演戏之事，明云月也会。

　　“宋公子说笑，应该是小女向公子您致谢，又怎会怪罪您。”明云月客客气气回道。

　　说实话，明云月确实要好好谢谢宋章，如果不是他去请齐老太太回来，她恐怕已经到了北地，成了孟三的夫人。

　　“不，是在下的……”

　　“好了，”齐寻青打断他们的客套，“你们怎么这么客气，你是我的好妹妹，他是我们的好哥哥，还称什么公子姑娘的。”

　　齐寻青指了指明云月：“你，以后叫他宋章哥哥。”又讲指头转向宋章：“你，以后叫她云月妹妹。”

　　明云月自然不会叫，她尴尬地笑了笑。

　　“不可胡闹！”宋章不置可否，他可受不了这样一个动不动就哭的妹妹。

　　齐寻青也不死缠烂打，见二人皆不应答她迅速转了话题：“宋章哥哥带了这么多好友，怎么没把我大哥喊出来。”

　　“不用我喊，你大哥哥他自己来了，看，在上面呢。”

　　宋章侧身，抬手指向阁楼。

　　阁楼上，齐寻阶立得笔直，目不转睛盯着底下的三人。

　　寒风呼啸而过，将他身后的玄色暗纹大氅吹起，宛若腾飞的鹤。

　　他左手置于身后，只有贺武一人瞧见那攥到泛白的手指。

　　齐寻阶看见，明云月刚才对宋章的笑，是羞赧一笑。

　　原来一切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

　　“主上，宴席开始了，陛下派人催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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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走了？”宋章不解，放下手，“许是宴席开始了，我们也走吧。”

　　宋章步子迈得大些，走得快，正好给明云月和齐寻青在他身后说悄悄话的机会。

　　“你刚才不会是在瞧宋章哥哥吧？”

　　“姐姐多想了。”

　　“妹妹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宋章哥哥真的很好，他……”

　　明云月满脑子都是刚才阁楼上的身影，完全没听齐寻青后面的话，她只是心不在焉地点头敷衍。

　　“齐寻青你闭嘴，小心我告诉你哥你偷偷去百花楼的事。”宋章在前面再也听不下去齐寻青夸大其词，胡说八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千万别告诉大哥，他会扒了我的皮的。”

　　“知道就好，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先替你哥教训你。”

　　宋章说着，将目光转向一旁沉默寡言的明云月，眼珠转了转，非常八卦地问：“明姑娘……似有心事？”

　　明云月回过神，缓缓摇头：“是这里太热闹，一下子看花了眼。”

　　“今日毕竟圣上也来了，办得确实比前些年热闹。”

　　齐寻青突然插上一嘴：“那妹妹得把眼睛护好了，等会宴席上有更精彩的。”

　　宴席设在湖上阁楼中，湖面之景一览无余，是夏日赏荷、冬日赏雪的绝佳之处。

　　明云月紧跟在齐寻青身后，随着她在阁楼最偏的一隅落座。

　　宋章则被圣上召到御前，饮酒畅谈，和他一起的，还有齐寻阶。

　　“齐卿还有宋卿，年少有为，大梁有你们青年才俊，可谓千古之幸。”

　　皇帝已年近耳顺，平日除了喜欢研究丹药，还喜欢夸赞年纪轻的大臣，一是因像齐寻阶这样的大臣确有才能，二是因皇帝膝下无皇子，他想培养下一代帝王也无能为力。

　　“圣上谬赞，圣上侍万民以安国，夙兴夜寐以达天恩，臣等不过尽辅佐之薄力，大梁有圣上才是万古之幸。”

　　皇帝显而易见的高兴了，他大笑：“齐卿说得好，赏，重赏！”

　　齐寻阶面不改色，答谢：“圣上龙恩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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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的人都眼巴巴瞧着齐寻阶和皇帝谈笑风生，有人面露欣赏，有人面露羡慕，有人不屑一顾。

　　无论如何，如传言说的一样，齐寻阶深受皇帝喜爱。

　　“不愧是我大哥，就是会说话。”齐寻青咋舌赞叹，手上夜班没停，一直往盘里夹好吃的。

　　她突然转向一旁坐得端正的明云月：“妹妹你说是吧？”

　　“那是自然。”明云月发自肺腑地肯定。

　　可明云月没太多时间赞叹，她以方便为借口，离开阁楼。

　　行至阁楼后院，明云月停下脚步，转身对彩云吩咐：“彩云，你可看见我的手帕了？”

　　“又丢了？”彩云绕着小姐转了一圈，仔细寻也没寻到那方小小手帕，“小姐你……”

　　“不妨事，我猜该是落在了宴席上，你去找找罢。”

　　彩云嘟囔：“不是彩云多嘴，小姐以前从不丢三落四，自从来了这便像是丢了魂似的 ，小姐你要知道，这都城可不比陵城，街上五步一个王公，十步一个贵臣，行差踏错一步下面就是万丈深……”

　　“好啦好啦，你还不去寻，难道要看着我掉进那万丈深渊吗？”

　　彩云走后，昏暗后院便只剩明云月一人，恰好一阵寒风呼啸而来，樟树叶沙沙作响。

　　明云月衣裳薄旧，扛不住凛冬寒风，瘦削的身板不禁发起颤来。

　　忽然，一道黑色身影向她靠近。

　　周佘不知何时出现在明云月身后，还顺手将黑色披风盖在了明云月肩上。

　　“你来做什么？”明云月毫不犹豫取下披风，伸手还给对面的黑衣男子，“你不该来的。”

　　上京这一路，明云月早就察觉有人偷偷跟着，不断在暗中相助，能为她做到这般的，也只有周佘一人。

　　周佘不出声，他一贯话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