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SON》林原爱

3、第 3 章

　　她到稻荷山的墓地看望先生。简朴的墓石，已经生了青苔。墓前堆满了鲜花。
　　先生终究还是死去了。经历过多次死生而幸存的先生，在最终死去时的心情，究竟是如何呢？她无法可想。想要活着的先生死去了，不在意生死的她却还活着。她感到心痛如割。
　　当得知先生病危的消息，她是试图回日本的，但是她在机场办理登机时被拦下了，她向领事馆询问，等到的回复是“最高方面的指示”。
　　她冲动地闯入领事馆，坚持要求一个具体的说法，使馆工作人员对她说的是“最高方面的指示，您的返日将会影响我国的国家安全。”她感到荒谬无比。但巨大的荒谬感后浮现的是巨大的冰冷感。那个人在那个国度，确实就是代表着国家安全，她曾试图带那个人逃离，就是在破坏着他们的国家安全。多么大义凛然，他们甚至可以以此作为理由，轻而易举地不动声色地将她抹杀，名正而言顺的。但是他们却允许她活着，仅仅将她驱逐出境，这可说是宽大的慈悲，是对她卑微存在的不屑。亦或是，在嵯峨野里的那个人，能够对她做到的最大保护。
　　嵯峨野所代表的权力，在她身处千万里之外，才让深切感受到，那个地方，所具有的对世界的话语权和掌控力。那些在机场拦住她的人，那些在使馆里与她对话的人，他们与她毫不相识，他们不知道她与嵯峨野的纠葛，也不了解她的为人善恶，他们只迅速且忠实地执行着一道道下传下来的指令。如果那道指令不是“拦住她”而是“杀掉她”，她相信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同样迅速果断，毫无负担。这就是这个社会运行的体系。他们之前没有碾死她，只是他们不屑于。她脑海的一切理念、书本里的正义，与这现实的强权相撞，毫无还手之力。
　　先生在第二天去世了。她没能见先生最后一面，也没能参加葬礼。她拿着收到先生死讯的手机，在异国冬天的冷风中麻木地走了一整天。
　　之后的三年多里，她的护照，买不了飞往日本的机票。
　　而在这年的三月里，她最后一次试图购买回日的机票，居然成功了，接着收到领事馆的通知，她来到领事馆，工作人员恭敬地将电话递给她：“嵯峨野君の上です。”
　　她接过电话，电话里传来久违四年的声音：“Sophie。”
　　他的声音，丝毫未变。她不禁感到，仿佛恍如隔世。
　　“夏……”涌出的泪水一下子朦胧了她的双眼，冰冷了四年的心底第一次有暖意弥漫。她想，能这样确认他还安好，也够了。
　　“使馆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说，你买了回日本的机票，是吗？”
　　“嗯。”
　　“Sophie想回日本吗？”
　　“……我能吗？”
　　“当然可以了。回京都吗？”
　　“我只想再见你一面……”
　　“是四月二日到关西机场吧？Sophie，抱歉，我可能去不了机场，我请人来接你好吗？”
　　实在是超出林原爱的意料，她想不到，一切会变得这样顺利。回日本，和筱原俊哉通话，和他见面，这在过去的四年里，是即便跨越天堑也难办到的事情，如今，却这样轻易地办到了。林原爱不敢相信。待她处理好学校的事情，退租退房，收拾打包行李，走进机场，交上护照，她还是处在怀疑中，直到登上飞机，看着陆地变得遥远，横跨大洋，那种确信感才一点点落地。
　　日落日出，飞机降落在关西机场，空值人员带她走了特殊通道，将她交给了来接她的人，他们穿着带有玄鸟家纹的制服，将筱原俊哉的电话给她，和筱原俊哉通话确认后，她才跟他们上了车。
　　从关西机场一路开往京都，上嵯峨野，进入平安宫。这个地方，四年前她曾来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筱原俊哉。
　　而那个少年，此时正站在落尽的樱花树下等待她的归来。
　　当她从车里下来，看着不远处树下黑发白衣的少年，竟险些哭出声来。
　　他迎了上来，扶住了她几乎要倒地的身体：“Sophie，你回来了。”
　　她抱住了他，眼泪淌湿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