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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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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白光。
冰冷的手术室。
浓重的消毒药水味。
怎么到的医院我好像没有记忆了,只记得一路秋容哭喊着让我不要睡。
神奇的是,我的身体似乎也并不是很痛,我只觉得眼皮很重,身体很冷。
我的大脑中出现很多人和场景。儿时妈妈带着我画油画。我的第一位继父给我糖果。我和妈妈搬家离开。我的第二位继父触碰我裸露的肩膀讲我按倒在沙发上。我在学校被同学笑没有爸爸。而后是纪家,逆光的纪春山款款朝我走来……
凌乱的影像让我不住呢喃。
“妈妈……妈妈……”
“哥,哥哥…冷……”
我忽然又恢复一些神智,我觉得自己这次可能要死了。
我是不怕死亡的。我只是怕纪春山伤心。他的身体情况,是不能太伤心的……
刺目的白光。
医生和护士交换意见的声音。
很快地,我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身旁医疗设备滴滴作响。我轻轻蹙起眉,可眼皮沉沉还是睁不开。
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他磁沉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无尽心痛和恐惧,温柔得要拧出水。
“柠柠,很痛是不是……怎么睡得不踏实?”
是纪春山。
是他。是哥哥。
他来了。他在。
迷蒙中我喉头一酸,眼眶湿热,闭着眼睛,泪水滑落。
纪春山的声音彻底失了镇静:“医生!医生!她是不是哪里太痛……”
医生过来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后退出房门。
我努力睁开眼睛。
轮椅上的男人穿着夹克衫,胡茬青青,眼睛通红,像是被抽去魂魄一般如同枯槁。他的左手发抖轻轻抚着我的手背,仿佛一丝一毫不敢用力。
“哥……”
我声音暗哑,看到他,眼泪再也忍不住。
他左手笨拙抽了纸巾,轻轻帮我擦拭,声音不稳:“柠柠乖,躺着别动,小心牵动伤处了。”
“哥哥,秋容呢?她有没有怎么样?”我隐约记得秋容用椅子砸向艾伦,后面我记忆很模糊,我很担心她。
“秋容和庄伟受了些皮外伤,医生处理得很好,都没有大碍。昨天晚上他们一直在这里陪着,今天中午我让他们回去的。”
他声音柔柔的,生怕惊扰了我。
“哥哥你怎么会来……”我迷迷糊糊,气声问着。
“傻瓜问题。我怎么能不来。”
“天气太冷了,距离又远,你的身体……”我话没说完,被他打断了。
“唉”,他怜爱叹气,轻轻抚摸我的脸颊:“老天爷,你要有什么事,真会要了我的命。这次幸好送医及时,没有伤到要害,好好修养一阵就会康复。”
我很累,侧脸用脸蹭蹭他的手掌。他的掌心很粗糙,是握轮子轮圈和手杖磨出的茧子。
“……我想你了。”
我沉沉呢喃。
纪春山牵起我的手放在他唇边轻吻,用我的指背单独蹭着他的唇:“我在呢,就在这陪你,哪也不去。”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放手,可迷蒙中又清晰知道他身体受不得累,口中混沌说着:“哥哥,你累不累,你要去休息。”迷糊像是潜意识一般叮嘱:“足托要带着,要按摩右手……别久坐……”
他叹气:“我一点都不累,状态好的很。这段时间我就在吴城陪你。”
“真的吗?”我如同一个小孩子,听到自己期盼的允诺。
“当然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纪春山抚摸我的头发,帮我整理好凌乱的发丝。
“那你要上课怎么办?”
“请假呗。”
“那你新宅装修呢?”
“管家盯着。”
他很耐心,回答我每一个迷糊问出的问题。脸上丝毫不见平日的慵懒和漫不经心。他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和状态,好像生怕我会觉得疼痛或者有什么别的突发状况。
可他自己坐在轮椅上,为了离我近一些,勉力前倾着身体,不能动的右臂放在腿上,被他压在床和身体之间。
我小声提醒:“哥哥,手臂,压到了。”
他一怔,好像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继而看看自己的右臂才明白。他用左手捞起瘫痪的右臂放在床上,笑笑说:“这下就好了。”
我轻轻挪动手臂,握住他不能动的手。那只手已经变形了,手指既不能伸直,也不能弯曲,瘫软地毫无生命力。我见过这种手执笔泼墨的姿态,修长的手指,分明的骨节,执起黄花梨木狼毫毛笔,下笔潇洒利落,俊秀斯文又带着男性的力量感。
我闭上眼睛,迷蒙中又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秋容和庄伟压低声音。
“哥,我们配合警方做完了笔录。”
纪春山怕吵醒我,压了声音:“柠柠睡了。”
秋容的抽泣,声音发抖:“哥哥,如果柠柠有什么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只是觉得分手了要和他讲清楚……”
庄伟低声说:“好了,好在简柠没事。这种事,你也预料不及。”
“庄总你救了柠柠和秋容。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这次若不是你……我不敢想……”
第一次。我听到纪春山如此颓唐哽咽的声音。
他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语不成句。
庄伟安慰纪春山和秋容:“我们都没事,简柠休养一段时间也会没事的。大难不死,我们都必有后福。纪先生,你也宽心。”
纪春山握着我的手微微发颤。
我睡意昏沉,可心里有又懊恼让纪春山担惊受怕大老远赶来。从我到纪家,我就知道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卧床或来往医院。听管家说,他有时上课回来身子疲乏得紧,从轮椅转移到沙发上都是让人半抱着完成。我不敢想他现在该有多疲惫,可他一直坐在我床边,不肯去休息。
我再次醒来已是清晨。
转头看到床头的花束,淡紫色的雏菊和绣球花束,一看就是秋容的安排。从前我生病,秋容也从花店买我喜欢的花逗我开心。
窗外星星点点在飘雪,天空阴沉,但跃动的雪花抹去了冬日的沉闷。
秋容合衣躺在病房里的大沙发上,长长的头发垂落,脸色憔悴。
许是听到动静,她抬头看到我醒了。
“柠柠!”
一瞬间,秋容的声音带了哭腔。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在我床边趴着痛哭。秋容被吓坏了,当时的情境,与她来说无非是想与旧情人分手,万想不到朝夕相处的人竟会动了杀意。
秋容哽咽:“我真该死……”
我抬手摸摸她:“别哭,你看,我们都没事。”
秋容握着我的手,哭到抽噎。单纯如秋容,我们有最深厚的情谊,她直来直去像个小女侠,在我胆小怯懦的少女时代给我保护和支持。这次意外,成了她的心理阴影,后来她无数次梦到我倒在血泊中,每每哭着醒来。
病房门开了,是纪春山,他划着轮椅进来,停在我床边。我从未见过如此潦草不修边幅的他,冒出胡茬,凌乱的头发,胡乱披着的外套。
“哥哥,你去休息。”
“我休息过了,我就在套间外面,我睡了的。”
医生护士进来帮我检查,升起床头。医生说我需要静养一阵,纪春山认真听着注意事项。而后安排人在吴城找房子,让我安心休养,找了护理人员照顾我。
纪春山让秋容提早去添置日用品,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我和他。
“哥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不忍看他凄惶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乱说话”。
他顿了半晌,幽幽看着我,沉沉开口:“真希望自己不是个残废。哪怕一个月也行。让我好好照顾你养好伤。”
他声音很低,眼睛里的哀伤刺痛我。
他身体无力歪斜靠在轮椅上,朝我伸出左手,微微颤抖,有些力不从心。他太累了。不小心他的身子向瘫痪右边歪过去,他自己怎么都撑不回来。我想下床帮他,可一下子牵动伤口,疼的倒吸凉气。他看我疼,心一急从轮椅上跌了下去。
他没有力气了,左臂被压在身体下边,力气不够撑不起身体,右侧瘫痪动弹不得。他以很扭曲的样子倒在地上,拼命抬着脖颈挣扎,但身体却纹丝不动。
我慌忙按铃喊人。
他的护工和庄伟在套间外,听到声音冲了进来。两人合力抱着纪春山坐回轮椅。
纪春山脸色灰暗如土,瘫坐在轮椅上气喘吁吁。他向庄伟道谢,庄伟不以为意摆摆手。
我醒过来第一次见到庄伟。
他手上缠着绷带,隐隐看得到血迹。
“庄总,这次谢谢你。”我诚挚道谢。若不是他,我和秋容恐怕难逃一死。
他看着我,扬起嘴角说:“这两天听你们谢来谢去,搞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如果非要谢,等你好了,让纪先生请我喝顿好酒。”庄伟爽朗笑了。
轮椅上的纪春山脸色也回暖,手一挥说:“最好的酒。管够。”
纪春山上护工帮他在胸口处绑上束带,他无力的身体被绑在轮椅上,右腿抖动起来。。
庄伟看到纪春山痉挛的腿,关切问:“怎么回事?还好吗?刚才没有摔到吧。”
纪春山按住自己抖动的腿,自嘲笑笑:“没事。腿瘫痪了,是肌肉痉挛。”
我在床上坐着,看到轮椅上摇摇欲坠坐着的纪春山。他刚才摔了,应该要仔细检查一下身体各处有没有伤到的。他为了我,强撑着陪在这里,他身体应该已经很难受了。我眼眶红了,心中的难过和负疚涌上来。
纪春山转头一眼看透我的心思。他永远知道我在忧心内耗什么。他看着我担忧的表情,朝我眨眼笑笑:“刚才没坐稳,失了平衡而已。我一点事都没有,别担心。”
他总是一副纨绔松弛的样子,举手投足矜贵散漫,带着玩世不恭和漫不经心。可他极其敏锐,他轻而易举洞察人心。
见我神情松了些。庄伟道:“你雯姐在赶过来的路上,应该快到了。她听到你受伤,逼着我给她批假。”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张雯这次负责的项目工作很繁重。
话音刚落,张雯风尘仆仆推开房门。
“我的老天爷,我的小柠柠。”
“雯姐。”我笑着打招呼。
她上前轻轻抱抱我,和纪春山打了招呼,而后打趣庄伟:“经过这件事,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又伟岸了一些。”
我被逗笑,捂着伤处笑。
张雯没心没肺,大喇喇问:“尊敬的纪老师,我猜你魂都吓没了吧?”
“接到电话魂就没了。坦白说,到现在魂魄都没完全回来。”纪春山就着她的玩笑说着。
护工过来给纪春山调整坐姿,说:“纪先生接电话的时候,我们刚到学校。他让司机马上调头去机场。我们什么都没带,都是到了吴城我去现买的。我从来没见过他慌乱成这个样子,手机都握不住。我一路紧张盯着他状态。”
我理解护工的紧张。纪春山脑部血管先天有问题,最怕情绪过激。
“我看柠柠脸色不错。大家都可以松口气了。”张雯手指点点我的脸颊说。
“我安排好了住处,柠柠出院后过去休养。随时欢迎来看柠柠。”纪春山感激张雯。
“哇,羡慕。是大house吗?”张雯性格古怪精灵,大咧咧问。
“嗯,面积会大一点,因为住的人多,园林设计好些,比较幽静。”
纪春山花钱从不眨眼,兴起便豪掷千金,别人过问不得。之前纪伯伯问过几次,他都不耐烦。千金换一笑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不奇怪。有次他花数十万送兰礼一套苏绣演出服,精美异常,艺术品的水平,搞的兰礼根本不敢穿上台去。
“太好了,这样我去看柠柠,也能蹭蹭看看豪宅园景。”
众人齐笑。
窗外,细碎的雪花飞舞,活泼的姿态打破冬的沉闷。又是一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