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朋友》微雨含烟

10、“当然不是”

　　这个周末稀松平常，周六这天，温妤和向阳昇一起坐客车回陈县，程悦是隔壁区县的，几人相约一起打车去车站。
　　一路上向阳昇都安静的出奇，一点也不像他平常的作风，温妤对此满脑子问号。
　　“你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吗，怎么这么安静”出租车等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温妤终于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坐在副驾驶的向阳昇。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沉稳的人，你不要瞎造谣”向阳昇的声音莫名低沉，像是刻意压着嗓子。
　　“噗”坐在温妤旁边的程悦没忍住笑了出来，察觉不对，连忙捂嘴偷笑，一双看似冷漠无神的琥珀眼里却全是笑意。
　　“姓向的，你说这话自己相信吗”温妤也跟着笑起来，车内气氛好不欢乐。
　　向阳昇被温妤说的有些气急败坏“你瞎说，我是一个很稳重很稳重的人，我很可靠，才不是整天只会叽叽喳喳”
　　温妤刚想开口反驳，目光却被马路对面人行横道的身影吸引住。
　　少年穿着白色的连帽卫衣，背后依旧是七彩又嚣张的涂鸦，下身依旧是宽宽松松深蓝色牛仔裤，膝盖处的大破洞格外惹眼，长腿在两根空旷的裤腿里面晃荡。
　　他的身旁是沈嘉岘，俩人正有说有笑的跨过斑马线，他的身后还有几个看起来年龄和他差不多的男孩，少年们的脸上全都是肆意张扬的笑容。
　　一群人简直惹眼极了。
　　十字路口的灯光交替，绿灯亮起，司机一路疾驰，很快把那群少年的身影甩在身后。
　　温妤把车窗放下，目光恋恋不舍的追随着，少年自由又潇洒的背影。只是少年，从来没有回头，没有发现身后那双始终注视着他的双眼。
　　因为温妤没及时接话，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很快就到了车站。等到下车的时候，温妤才想起来刚刚还没结束的话题。
　　买票的时候，她微微侧身，压低声音询问身后的向阳昇。
　　“你到底怎么回事，不要再给我扯那一套，你什么样别人不清楚我还不了解吗”
　　向阳昇目光瞟过温妤身前正规规矩矩排队的程悦，支支吾吾的说“什么鬼，我...我一直这样啊，你...你就闭嘴吧，给我留点形象”
　　温妤随着他的目光，视线定格到程悦的身形上，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向阳昇的话外之意。
　　“嘿嘿，你不会是看上程悦了吧”她垫脚，凑到向阳昇耳边，声音刻意压到最小。
　　向某听完这话，耳根子都红完了。
　　不过他还是强装镇定，假意清嗓，抬手揉了揉鼻尖，甩给温妤一句“咳咳，你别...瞎揣摩我”
　　温妤戏谑的看着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更加明显。
　　她几乎已经确定，向阳昇这小子，八成是铁树开花了。
　　她没有再过多询问，多年来的相处让她已经深知向阳昇的秉性，温妤有点庆幸，她好像知道了向阳昇的大秘密，在向阳昇发现她的秘密之前。
　　这么一想，温妤便转过头仔细打量起前面的程悦来。她之前从来没有想到放荡不羁的向公子喜欢的类型会是程悦这种乖乖女。
　　如果说温妤是家长面前别人家的孩子，是刻意扮演出来的乖乖女形象，那么程悦就是传统意义上真正的乖乖女。成绩优异，性格温柔，开朗大方，礼貌温和....是单看就知道和向阳昇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如果说外貌，倒是和向阳昇的颜值匹配得紧。程悦并不高，但很瘦削，皮肤不算特别白，脸上因为挂不住肉轮廓异常清晰，柳叶眉，眉尾却不似一般柳叶眉那般纤长，琥珀眼，眸色很浅，打眼望去只觉得她眼神淡漠，清冷孤傲。
　　实际上，程悦很爱笑，只不过是在特别熟悉的人面前才会显露她调皮可爱的模样。
　　或许，程悦这样的乖乖女身上有着向阳昇非常着迷却无法拥有的东西，正如温妤羡慕顾安尘拥有的自由和松弛，她异常渴望，却触不可及。
　　客车一路向西，满怀心事的少年少女被载着回到家乡。
　　一个多小时后。客车终于停靠到站，还没来得及和向阳昇告别，温妤就透过车窗看见站在人群中焦急等待女儿的温母。
　　她快速下车，温母接过她手里提着的衣物，那是周五下午才发的校服，她打算带回来洗洗周一再穿去学校。
　　温母翻了翻口袋里的东西，见是校服，便理了理又塞回袋子里，迈着大步走在温妤前面，她有些瘦黄的脸上堆满欣慰的笑容
　　“学校生活怎么样，还适应吗”温母的声音轻柔，语气缓慢，步伐却很快。
　　温妤从喉咙里顶出一个嗯字便没再开口说话。她的书包很重，压得她的脊背弯弯，事实上，她有点跟不上温母的脚步。
　　温母也没再说什么，气氛一时有点尴尬。不过温妤已经习惯，她从初中开始就离家求学，成绩在他们这种小县城虽说算不上一骑绝尘，却也算是周围街坊中最是拿得出手的几个，因此，父母一直是邻里羡慕的对象，温妤自然也是大家口口相传的别人家的孩子，长久以来，在外界的好学生滤镜下，温妤也就顺从的扮演起了乖乖女的形象，她知道，教条的父母喜欢，邻里街坊喜欢，老师同学喜欢，所以装得乖巧懂事一点对温妤来说倒也无所谓。
　　可是在陈县，没有人知道，温妤从来不是乖乖女，她向往自由与野性的灵魂早就被困在这一方天地，无法动弹。
　　“学习呢，还跟得上吗”约莫过了一分钟，温母又开口，语气依旧轻柔，在外人眼里，温母也是顶顶好的慈母形象。
　　“还行”温妤应声，声音小小的。
　　“你还是多上点心，在市里不比以前，优秀的学生很多，好好干，别让我和你爸操心”温母语气平缓，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慢，这样的叮嘱温妤从初中听到现在，早已熟记于心，她顺着温母的话点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乖巧得要命。
　　要知道，她可是在家长面前装乖乖女的一把好手，什么该做，什么做了父母会高兴，她早都已经了如指掌。
　　温母见状，不再多说些什么，这些话她如此重复了三四年，连舌头都早已经麻木。循环往复，不过是除此叮咛之外，她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能帮到女儿的了。
　　她只有温妤一个女儿，可她却从小离家，和家里人的交流简直少得要命。而她，作为温妤的母亲，因为女儿长期不在身边，母女间缺失的何止是她的陪伴，长此以往，除了这种繁杂唠叨的方式，她想不到什么方式可以更好的爱她了，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让女儿知道自己在爱着她，关心她。
　　温妤对此也早已麻木，十五岁的年纪，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无论是亲情亦或爱情，前者于她而言，温暖却陌生，后者懵懂纯净，两者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无一不是空白缺失。
　　车站离温妤家并不远，走路十多分钟再拐个弯就能到小区楼下。到了家，温母才把温妤的手机递给她
　　“要节制知道吗”温母依旧是不厌其烦的叮咛，其实她知道，女儿一向不怎么要她操心。
　　温妤点了点头，在温母看不见的角落，她的双眼泛着光芒。
　　给手机充上电，开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是从前她从未向今天这般期待。
　　消息弹窗很快占据了狭小的屏幕，温妤解锁点进去。
　　是向阳昇不久前拉的群，温妤在学校没带手机，三天的群消息早已占满整个屏幕。群聊里人其实并不多，加上温妤就只有四人。
　　能见的聊天记录里大多都是向阳昇和顾安尘在说话，沈嘉岘相较两人安静很多。其实大多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不过温妤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像是透过这冰冷的聊天页面触摸到了那个鲜活的少年。
　　最新的消息是向阳昇约人打游戏，不过群里始终没人回复。
　　温妤正琢磨着在群里调侃他两句，向阳昇私聊的对话框却弹了出来。

　　我心向阳(向狗)：要不你把程悦也拉进来呗
　　lost(温妤):你为什么不自己拉
　　我心向阳（向狗）:你和她比较熟
　　Lost （温妤）:.....
　　下一秒，程悦的头像在 ‘饭醉份子’四人组闪烁。
　　知窈（程悦）:?（问号脸）
　　Lost:@我心向阳
　　我心向阳:天杀的姓温的
　　Lost:嗻。有什么需要吗我的向公子
　　知窈:哈哈哈哈哈
　　我心向阳：有时候你是真的该死啊
　　Lost:小的做错了吗，向公子能否指点我一二呢（可怜可怜）
　　我心向阳:你...你
　　析意安(沈嘉岘):群里怎么突然这么热闹了
　　尘(顾安尘):有向阳昇在的地方很难不热闹
　　我心向阳: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合起伙来议论我（可恶可恶）
　　Lost:我们可不是蛐蛐你，你可是两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我们有事都是当面说。
　　知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心向阳:温妤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尘:你干嘛蛐蛐人家@我心向阳
　　我心向阳:好好好，好得很，你们真是(委屈委屈)
　　析意安：男子汉大丈夫不委屈不委屈(安慰安慰)
　　我心向阳:我算是看清楚你们几个了，都是见色忘友的东西，我们上下铺的情谊居然抵不过温妤与你们的君子之交(生气生气)
　　君子之交?温妤看着手机上弹出来的消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君子之交淡如水。她不是不懂的。
　　难道在顾安尘眼里，他们只是所谓的淡入净水的情谊吗。她突然的落寞。
　　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尘:当然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是我们的关系在他眼里不是简简单单的君子之交，还是指他们并不是见色忘友。温妤不知道。
　　纤长的睫毛在她眼角落下一片阴影，她不愿去猜，可心底又总是在好奇答案。
　　温妤突的想起周五那天，顾安尘那句莫名其妙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那句话一样没有固定的答案，模糊不清，和他的人一样，永远让人摸不着边际。
　　群里又安静下来，寂寞得没有一丝声响。
　　温妤的思绪一下变得凌乱，没来由的，她好像有点生气，心底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周末依旧稀松平常，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初入高中的她交了三个还不错的新朋友，只是，不知道，在他眼里，他们算不算得上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这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一直压在她敏感的心底，时间一不下心来到了周一。
　　高一并不算特别累，所以周末过后大家的情绪都还停留在兴奋的状态，教室的氛围也不算死气沉沉。
　　不过温妤情绪并不高，连向阳昇日常的犯贱她都懒得搭理。
　　沈嘉岘似乎觉得奇怪，课间的时候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询问她怎么了。
　　温妤此时正在走神，察觉异动，她转过头看着沈嘉岘，淡漠的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
　　只是她笑得很勉强，所谓皮笑肉不笑。
　　沈嘉岘没再追问，拿起她课桌上的水杯，替她接了杯热水。
　　青春期里的男生虽然幼稚懵懂，但对于男女身体差异这些事情倒还是多多少少懂得一些。
　　察觉到沈嘉岘可能误会什么了，温妤连忙接过水杯道了声谢，突然意识到好像解释也说不清，索性干脆也不说了，打开水杯，就着喝了下去。
　　水并不是滚烫的，是恰好能够喝下去的温度，温妤只觉得沈嘉岘心细，温水在她喉咙里蔓延，心情似乎也被温暖起来。
　　每周一的大课间都是南阳一中雷打不动的升旗仪式。温妤挽着程悦和张秋跟在大部队后面，队伍零零散散却在到达操场后立刻整齐划一，这是军训过的班级特有的素质。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沉得可怕，却不下雨，温妤站在队伍里，有些犯困。
　　升旗台上传来主持人的声音，是个很动听的女孩子的声音，升旗台下的队伍开始有些躁动，温妤的班级在操场后面，除了模糊的身形，她根本看不清舞台上人的相貌。
　　她打着哈欠，婉转的声线通过耳畔的音响传出来，温妤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大家好，我是本周升旗仪式的主持人，来自高一八班的虞蔓依。”周围掌声四起，随着她的声音停顿，温妤突然想起周五放学遇见的那个女生，而她，此刻就站在舞台上。
　　她是万众瞩目的主持人，站在高处，任人仰望，亦如那晚，秋夜的凉风好像只为她一人疯狂。
　　温妤回头，不知怎的，她突然想看看顾安尘此刻的表情。
　　她的位置并不是很好看清顾安尘，只能隐隐看见他的身形，她微微往左靠了靠，顾安尘的神色便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她眼前。
　　此刻，他正微微仰着头，目光澄澈的看着舞台上的女孩，嘴角是若有似无的笑容。
　　虽然温妤从未喜欢过人，但她确定，那就是喜欢的眼神，因为，她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如此。
　　之前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愈发浓郁，温妤的直觉似乎带着她走向更加坚定的另一端，心底似乎有个可怕的想法快要呼之欲出。
　　他们好像是相爱的，哪怕他们现在连暧昧都算不上。
　　莫名的，心底抽疼，喜欢一个人，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