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已久》囚牛

14、逆子

　　殿外有男人的声音，苍老，带着愤恨。
　　“什么时候的事？我作为父亲一点都不知道！是不是她从外面捡回来的野种！”
　　她轻呲一声，没有理会。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遮遮掩掩在外生下的，带着那个人的爱生下的。
　　一转眼，她又跪在赤焰殿的床前，望着呼吸微弱的宁四爷，交接了属于城主的权杖。
　　“无论那个人是谁，你总要找到他，百业宁氏……不能每一代都有遗憾。”
　　苍老的手垂下，那一天的百业城，素衣染白了街巷，空气低颤，传达难以言说的悲鸣。
　　画面又转，有很多小宫女在搬家具。
　　她的身边站了一个男人，一身熟悉的侍卫服，身材高大，剑眉星目。
　　“树大招风，还是给你排到戌吧，琥珀殿已经收拾好了，今晚我们就可以……”
　　“不着急，我又不会跑。”那个男人轻笑着说。
　　“你真的无所谓吗？不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名分？”
　　“真的，能和你长长久久，我什么都不在乎。”
　　这一幕十分漫长，她等到天黑，琥珀殿的人终于出来，远远的朝这边走来。
　　这是在她的地盘，她的新殿，迎接她的旧识。
　　拥抱的时候，两人心有灵犀的抬手挥灭了烛光，一室黑暗，那个时候，两个人都以为能够一世情长。
　　黑暗，彻底的黑暗，耳边安静极了，冯倩静静的等着。
　　宁岚炑束发的这一年，万睐宁家发生了一场变动，求救信辗转送到宁垚的手里，念着是上一辈的旧情，宁垚打算亲自前去。
　　乔装的彻底，走出赤焰殿，他堵在门口，笑着说：“城主，此行危险，我功夫比你好，我代你去。”
　　如往常一样，宁垚不服气，笑着和他打闹了一阵，还是同意了。
　　……
　　星移斗转，漫漫黄沙，寒来暑往，几多春秋。
　　再见面是什么场景，宁垚是想过的。
　　她会戏谑对方的脸上多了几层风霜，重新审视他的沉稳，再慢慢给他看她手里攥不住的思念之沙。
　　很好，终于等到了，日子继续过下去。
　　他对她依旧忠诚。
　　但是再也不会有人能看破他们的关系了，连她自己都看不破。
　　世界上不会有两张完全一样的脸，就算是双生子也多少会有差别，更何况，是返老还童呢？
　　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不答；问他还爱她吗？他也不答。
　　宁垚不解，也没人开解。
　　望着那张脸，宁垚开始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又过了多少年？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也开始只叫他的排位，不再唤他的名字。
　　斑斓宫里开始持续的接收新人，然而除了巳，其他的人见到她的身体，不是吓得没了命，就是跪地求饶。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脾气一日日见长，他包容她，行为举止处处到位，台前幕后，挑不出半点差错。
　　转眼宁岚炑弱冠了，接过了她的担子。
　　直到那天，耳边听到戌奄奄一息的声音。
　　还有宁岚炑的暴喝。
　　……
　　画面停在戌旧时的笑脸上，突兀，冰冷；声音紧随其后，她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嘶喊戛然而止。
　　冯倩打了一个哆嗦，这不像感同身受，而像亲身经历。
　　回忆很长，夜已过半，又是晚上。耳边重新嘈杂起来，那是宁垚在笑，尖利、凄惨，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人能制造出来的噪音。冯倩回过神，丑扶着宁垚，一脸焦急。
　　“……公子反了。”
　　宁垚疯了，宁岚炑反了。
　　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身为百业城主独子，没有竞争对手、天生聪慧、早早就帮宁垚处理事务的宁岚炑仍然会起反心。
　　城主夫人冯倩坐镇斑斓宫，听着午带回来的消息。
　　“……据说昨日就到了，悄悄躲在兰若客舍里，城外还带着兵，不是百业城的，是从千灯城提的兵。”
　　“提”这个字意味深长，冯倩笑笑，拿手绢给宁垚唇上沾水。
　　歇斯底里的疯过一阵之后，宁垚便一直昏迷不醒，水和饭喂不进去，整个人也迅速衰老下去。
　　这么看着，真有种长辈的感觉。
　　巳的那句城主是彻彻底底的女人，很是让冯倩迷惑，难道城主之前是半男半女？不可能啊。
　　那一夜巳看到了什么？
　　这恐怕要联系一下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冯倩只能想起一件怪异的事：兰贝贝欢欢喜喜的代替她进去，一脸幽怨的出来。
　　兰贝贝告诉冯倩她喜欢女人……
　　冯倩知道自己现在笑得扭曲，面部表情突然之间便无法控制，她轻轻拍拍宁垚苍老的手：“城主，撑住，等我。”
　　那朵花还没摘，可冯倩已经不着急了。
　　她也很想知道，宁岚炑要打着什么样的旗号，来攻破斑斓宫这扇门。
　　她更想知道，宁岚炑这张人皮下面，究竟是哪个人渣。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你无故闯进了我的梦境，占了地大兴土木，随意制造人与悲欢，却假装在一旁冷眼旁观惺惺作态？
　　没道理就这么放过你。
　　你这么想给别人当儿子，好啊，我成全你。
　　“子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万睐城比千灯城远，社君估计还在路上。”丑回复说。
　　怕是冯倩不清楚这个远的概念，午补上一句：“当年戌帮城主去万睐城解决那帮杂碎，光是路上来回就用了三个月，远不说，还很凶险，后来城主为此特意研制了一种车，能将路途缩短至一个月。”
　　“车呢？”冯倩还记得那天，她和乙去送两支队伍的时候，只见到了骆驼。
　　“……”
　　“……”
　　丑和午都不说话了，冯倩抬眼：“不会又是那个逆子给截胡了吧？”
　　二人低头，冯倩骂得顺溜，他们可不敢。
　　“……公子以新车结构不稳定为由，拿去改造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改造车的任何消息。”
　　好吧。冯倩在心里叹气，子那边指望不上，就只能牺牲自己了。
　　说巧不巧，宁岚炑也是这么打算的。
　　第二日，天不亮，斑斓宫接到了宁岚炑的宣战书。
　　大意是这样的：城主夫人冯倩原是他宁岚炑请过来的贵客，尽管相处时间甚短，但郎有情妾有意，城主作为母亲，不顾儿子的感受，以这种无耻的方式强行将两人拆散，实在是辱没了百业宁氏三代人打下的名声，为了挽救母亲不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宁岚炑打算先礼后兵，还请您将城主的位置交付与我，若您答应，我可以改口说是您帮我物色了媳妇，母爱如此伟大，我宁岚炑无以为报、感激不尽，唯有与新妇尽心赡养之。
　　冯倩听完，哈哈笑了一声。
　　她今天乔装成宁垚的样子，一纵身站到了城墙之上，高声问道：“逆子！我若是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