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霞光》尘影向南

8、你要快乐

　　渐渐入冬了，钟晓楠穿上了早早就准备好了秋裤，穿上了有些厚重的大衣。她自己开玩笑讲，以前年轻的时候要风度不要温度，现在老了，知道养生了，身体健康最重要。

　　在现在以养生的眼光看身边人的情况下，她非常看不惯赵颖晨现在的一些状态：大冷天穿个长袖配个不怎么厚的外套到处跑，还不爱穿秋裤。由于很瘦，牛仔裤经常看起来空荡荡的，看着就冷。在多次劝她多穿点未果后，钟晓楠直接从家里带了件大衣过来，在赵颖晨早上踏入办公室的一瞬间直接扔给了她，一阵威逼利诱要求她穿上。最后以赵颖晨无奈妥协为结果。看着赵颖晨难得地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而套上大衣时，钟晓楠对她胜利地比出了“耶”的手势。

　　“你现在真的得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你看你，吃得少，穿得薄，现在又那么瘦，搞得好像被虐待过一样。”原本以为自己的衣服穿到她身上会明显地比较小，没想到只是稍微小了一点，并没有那么明显。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瘦的程度，也不禁有些心疼。

　　李芸早上来上班，进入办公室还和钟晓楠打了个招呼，而后推开赵颖晨的单人办公室的门打算找她讲事，结果一开门看到组长穿着钟晓楠的衣服，直接原地愣了一两秒：“呀，小赵，你这穿着晓楠的衣服，我差点以为是晓楠坐在这呢。我还寻思着这晓楠不是在外面坐着的吗？怎么一眨眼就跑到这来了。”

　　“恍惚了是不是？”只见赵颖晨少见地尴尬地笑了笑，李芸这会儿倒是真的恍惚了。

　　今天整整一天，赵颖晨都在钟晓楠的监督之下被迫穿着那件衣服。钟晓楠知道赵颖晨有些别扭，但是她只当自己没看见，并且在晚上该要分别的时候，要求赵颖晨明天必须穿厚一点，否则会一直要求她穿自己的衣服。她知道赵颖晨对自己的温和与让步，因此就是这么的肆无忌惮。而这一行为确实也有作用，从那以后，赵颖晨虽然穿得不如自己要求的那么厚，但是终于也比以前多穿了些。

　　钟晓楠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这天，钟晓楠的大姨和姨夫来家里做客了，还带着自己的表姐。妈妈很开心，她向来喜欢这么一家人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在一起，但是因为离得远，总是一年没几次能见面。钟晓楠就不一样了，她虽然性格并不内向，但还是更喜欢安静的环境。表姐比自己大七岁，也是安安静静的性格。两个人因为实在不喜欢客厅里热火朝天的气氛，双双躲进了钟晓楠的卧室。

　　虽然此时两个人是同舟共济的伙伴，但实际上她们并不是很熟悉，走进卧室，坐在床边，两个人便陷入了尴尬的境地。钟晓楠就工作问题和表姐开了个头，表姐是有问必答。两个人挤牙膏似的聊着天，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层屏障。

　　牙膏会有挤尽的时候，钟晓楠终于也没话可问了，两个人相对无言，只好各自掏出手机看了起来。表姐不知刷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那么开心？”钟晓楠尽量自然地问道。

　　表姐身体往她那里倾了一些，将手机凑到她眼前：“刚才看你，感觉你好像和以前变化挺大的，就找了找以前的照片。这么一对比就明显了，确实变化不小，是不是？”

　　手机里是一幅全家福，外公外婆、大姨、妈妈和舅舅一家一起拍的。在那张照片上，钟晓楠是年龄最小的，那时也确实是个小孩子，脸有些圆，笑得天真无邪。钟晓楠一直都知道自己长相不差，只是也没有特别地关注过。现在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还是暗暗地吃了一惊——真的很可爱啊。

　　“那个时候看着真好啊。”这一句是真心话，钟晓楠由衷地感叹。

　　“现在看着也很好，成熟稳重的，各时段有不同时段的风格。好像自从你上了大学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你了，所以才会觉得你的变化很大吧，你应该成熟得挺早的。”

　　“说实话，我自己都忘了以前是什么样子了，”钟晓楠笑道，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涌起一股想要翻翻之前照片的冲动，于是让表姐稍等，她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了过来——之前换手机的时候，她把手机里所有的照片都导入了电脑里。幸亏自己这一小小的举动，让日后想要回忆的时候有所凭证。

　　打开电脑，有些期待地招呼表姐：“姐，来，一起看看我以前的是什么样。”

　　照片很多，自拍所占的比例不在少数。刚上大学的时候，着实是臭美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一段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留下一张自拍照留念。照片在现在看来，着实有些中二了，谜之角度很多，钟晓楠在表姐面前不禁感到了一丝羞耻。但是更多的，倒是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那时的自己，虽然幼稚，但脸上写满了自信，没有一丝遭受过社会毒打的痕迹。那份干净是现在得不到的，无法恢复的。

　　“这是我和我室友一起出去团建，我记得还挺清楚的，那是我们第一次集体出去团建，去了个性价比很高的烧烤店，那里的羊肉串真的可好吃了；这是我大一的时候出去旅游，怕被晒黑，每天防晒霜恨不得涂上好几层，帽子和遮阳伞一个也不能少，超级矫情；还有这张，这张是我第一次去KTV，当时是万圣节，还专门在美颜相机里下了一个吸血鬼的特效……”钟晓楠一边滑动鼠标，一边滔滔不绝地向表姐讲述一些自己还记得的照片的背后的故事，心里也在回忆，怀念。

　　原本在比较平静地回忆，然而接下来翻到的一张照片，却让钟晓楠愣在了原地，盯着照片里除了自己的另一个人，话语哽在喉头，好半天没能说出声。

　　表姐见她愣住了，看着照片里的两人，轻声问道：“怎么了？”

　　钟晓楠反应过来，使劲摇了摇头：“啊，这个，这个女孩是我朋友，当时，我在给她过生日，她的十八岁生日。”

　　这张照片是钟晓楠过去少有的没开美颜的自拍。照片里，钟晓楠坐在靠前的位置，涂了淡淡的口红，扎着高马尾，空气刘海整齐地排在额前，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比自己稍微靠后一点的那个人，是赵颖晨，那时她已经剪了半短的头发，但还能扎起来一个小揪，斜刘海有些飘零地散落在眼角，笑得很正式、正经，也有些拘谨，但是看得出来，她是快乐的，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已经太久没有见到颖晨毫无遮拦的样子，所以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她着实恍惚了。颖晨现在成熟了，平和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向自己袒露心扉了。钟晓楠也许怀念从前，但从来没有想回到过去。只有看到过去的她的时候，她真真实实地，想要回到过去了，哪怕只在那时停留五分钟呢？她好想和那时的好友再一起坐一会儿，再一起聊会儿天，和她说，我真的很在乎你的，以前的我不懂得如何珍惜身边人……

　　让你误会了那么久，对不起；

　　留你独自面对一片狼藉，对不起；

　　让你敞开全部心扉却又受伤，对不起；

　　很多很多，对不起。

　　你可不可以，不要将自己与世界隔离？

　　那一天，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钟晓楠原本想多说两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半张着嘴，踟蹰了半天，最后才挤出一句话：“是我最好的朋友。”

　　“看得出来，你很在意她。”表姐说。

　　钟晓楠努力打起精神，尽量以轻快的心情继续看照片：“当时她还穿着这件衣服呢，我无数次吐槽她的衣品……诶？好像那时的季节和现在的季节是一样的……今天是，26号……哎呀，她快要过生日了啊！”突然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地猛一拍大腿，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们现在还在联系啊，感情真好。”表姐不明所以，只是感叹了一句，钟晓楠也没多做解释。虽然后面依然在一起看照片，但实际上已有些心不在焉，暗暗盘算着如何给赵颖晨过生日。

　　其实之前她们只在一起过过两次生日，一次是钟晓楠的18岁生日，还有一次是赵颖晨的18岁生日。钟晓楠的生日比较早，是在高三下学期过的；赵颖晨年龄稍微小一些，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才成年。后来，赵颖晨就到处打工，回家的次数不多，两个人私下见面的机会很少，生日这个问题也就被自然地搁置了。再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争吵彻底分开了两人。其实仔细想想，虽然心里一直认为两个人关系很好，但实际上私下里并没有一起出来玩过几次。高中的时候迫于学习压力，大学的时候是因为两个人所上的大学在不同的省份的缘故以及生活的压力。

　　挑礼物是个很费脑子的活。她一向不是很擅长送人礼物，以前喜欢买了书送给朋友，大学以后会送室友口红、化妆品一类的。赵颖晨的话……她上一次生日自己好像送了她一个腰包，不过也从来没见过她背出来。那礼物送的还是蛮失败的，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挑。

　　一大清早，赵颖晨来到办公室，发现门半掩着没有关，就猜到是钟晓楠已经到了。没有任何心理防备，轻轻推门而入，却发现钟晓楠坐在工位上，直直地盯着自己，着实吓了一小跳。

　　“你在干嘛？这么坐在那吓我一跳。”缓过神来，赵颖晨哭笑不得地问道。

　　“颖晨，你知道有个特殊的日子就快要到了吗？”钟晓楠对于她的问题避而不答，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日子？今天是……赵颖晨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11月27号，嗯……国际宪法日！”

　　“我的天，你公基学得挺好啊，现在还记得这个呢，”钟晓楠觉得自己仿佛遇到了大无语事件。妹妹，你生日就比国际宪法日早了两天，这你都反应不过来吗？

　　“你把你这奇妙的记忆力匀一点给其他的事情上不好吗？”

　　“嗯……那到底是什么事啊？”赵颖晨有些不知所以，她无意识地拨了拨自己垂在颈后的碎发。这一副罕见的茫然的表情在现在的她的脸上显得有些可爱。

　　“不告诉你，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看到她的反应，钟晓楠心满意足，并决定把这个关子卖下去：“好了，小赵组长，快去工作，不要再闲聊了。”

　　赵颖晨闻言，扶额无奈地笑了笑，便走进了屋。钟晓楠待她关上门的一瞬间，立刻把电脑屏幕上显示的excel表格关掉，打开了淘宝页面，开始挑礼物。

　　说实话，她很想买些贵的、好的东西，据她对赵颖晨的了解，由于成长的条件不太好，她对自己的生活开支非常节约，并不会给自己添置什么上档次的东西。记得之前上大学军训，那么晒的天，她硬是舍不得给自己买一瓶防晒霜，结果脸生生被晒成和脖子两个肤色。当时国庆钟晓楠去找她玩见到她时，就差往她脑袋上直接扇一巴掌了。当时她打算自己给赵颖晨买一瓶防晒，结果被对方严词拒绝，说什么不能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礼物。

　　“咱俩这关系，还算无缘无故啊？”当时的钟晓楠皮笑肉不笑地问她。

　　“咱俩这关系，更需要讲究这个。”当时的赵颖晨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傻！现在的钟晓楠想起这件事，就只想给赵颖晨这一个字的评价。

　　不过即使想送些好东西，她目前也没那个经济实力。在这里工作确实很稳定，可工资着实不太好看。虽然和父母住在一起，但平日里也不愿父母再担负多余的花费，于是家里的一些生活起居她都尽量赶在父母之前去付，平时也不怎么省钱，就导致她成了个货真价实的“月光族”。挑礼物的时候，看上了好多东西，却只能看着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无奈摇头。

　　你平时但凡节约一点也好啊！看着购物车里为钟晓楠挑选的想要为她买的相机、键盘等物件，可若真买了这个，她就真的需要父母接济了。她不想这样，只好忍痛重新挑。

　　中午吃饭时，钟晓楠看着微信里的零钱余额抱怨：“说实话，这里工作确实舒服，但挣得也是真的，一言难尽啊。”

　　赵颖晨深以为然：“没办法啊，咱们这小县城，事业编制确实不怎么挣钱。”

　　“不够花，咋办啊？”钟晓楠胳膊肘架在桌子上，捂着脸“哀嚎”。

　　赵颖晨倒是将开玩笑的架势收起了一点，虽然整体看起来还是很轻松的，不过增添了一点认真的意味：“晓楠，你喜欢这个工作吗？”

　　这是个好问题。钟晓楠心里也一直隐隐有这么个问题，但是一直都没有细想，也许是因为平日里工作有赵颖晨罩着，也让自己无意间规避了这个问题。

　　“我……不确定啊。说喜欢，大概也算不上。说讨厌，肯定也没有，”她思考着，缓缓诉说着，原本没怎么思考过的东西，却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大概这就是潜意识里自己的想法：“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最终追求。我当初是从上一份工作逃回来的，什么都不顾只想求一个安稳。也许是想要疗伤吧？因为有你照顾，我的心情的确恢复得挺快，这一点真的很感谢你。但我想，我大概从心底里，并不是愿意在这里，至少是这个岗位待一辈子的。不过这不代表我一定将来不会继续干这个，只是现在内心的一个想法罢了。以后，说不定我会觉得‘真香’。”

　　“确实，现在你还在试用期，时间还短，现在问这个有点早了。”赵颖晨看起来陷入了沉思，钟晓楠便伸出左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诶诶，这是我的工作，我都没那么忧愁，你愁什么呢？快点干饭！”

　　“现在的状态，还算开心吗？”赵颖晨没有躲，她只是抬眼温和地看着钟晓楠，这份目光里的柔和相较平常，显得更为亲近人，却好像也带了一丝悲伤的情感。这悲伤不是能看出来的，而是钟晓楠脑海中如电流般闪过的一个念头。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赵颖晨自己大概也不知道。

　　“开心，”钟晓楠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开心的。”

　　“那么你呢？”钟晓楠反问。

　　赵颖晨没有直接回答，她将左胳膊支在桌上，左手半握拳状托着靠在其上的脸颊，温和的目光好像在看着钟晓楠，又好像在看钟晓楠背后的人。她缓缓说：

　　“这样就挺好的。”

　　钟晓楠在网上买的礼物到了。她挑了好久，终于确定了一款商品。距离赵颖晨的生日越来越近了，她害怕快递到得晚，错过生日的当天，于是还给店家多次强调急用，请早点发货，请用顺丰快递。

　　好歹，礼物在赵颖晨生日的前一天抵达了。钟晓楠去拿快递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跳着走的。

　　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用不着把礼物包得花里胡哨的，那样不仅赵颖晨大概看了会受不了，钟晓楠自己都看不下去。她只是拆掉了快递的外层包装，就用原本的包装盒。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钟晓楠再一次早早来办公室等着，盒子装在一个纸袋里，放在面前的书桌上，一边校对表格，一边等她来。

　　今天的主角终于登场。她将门打开时，看到女孩已经坐在工位。正想开口打个招呼，却只见女孩一下子跳了起来，顺手就将桌子上放着的一个袋子抄了起来，“噌”地一下窜到自己面前。

　　钟晓楠兴高采烈又神秘兮兮地推着赵颖晨往她的单间办公室走：“走走走，去你办公室，给你说点事。”

　　赵颖晨就顺着她这么推自己，到了门前一边开门一边笑道：“你这是有什么秘密吗？还非得要进去说。”

　　“Of course。”门一开，钟晓楠率先闪身进去，赵颖晨紧随其后。

　　“呐，颖晨啊，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啊。”看她把门关好了，钟晓楠便将双手背在后面，面对她，手里提着的袋子在身后摇晃着轻微的弧度。

　　“到底是什么，你前几天就……”赵颖晨一边思考，一边掏出手机看日期，看到今天的日期的时候，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虽然表情变化不大，但足以让钟晓楠感受到她的震惊。

　　“当当，生日快乐。”钟晓楠愉快地笑着，一下子将纸袋从身后拿到身前，双手提着，递给她。

　　赵颖晨着实无所适从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将状态调整过来。“你这，”她接过纸袋：“倒是提前跟我说一声啊，我好准备一下，请你吃饭啊。”

　　“怎么能让寿星请客呢？当然得我请啦。今天晚上，不管加班到多晚，你都得跟我一起出去吃饭，必须我请客。”钟晓楠得意洋洋的样子，让赵颖晨看得心软。然而突然仿佛有针扎一般，感觉一阵痛感袭来，身体上的，心理上……好像也有了一点痛的感觉。

　　还好身体上的痛感早已习惯，早已能够不动声色。心理上的那一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对于表情管理也造不成什么影响。她低头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方方正正的包装盒上，是一款头戴式的银色的蓝牙耳机。

　　“你以前老喜欢听歌，还放得很大声，当时带的都是入耳式的耳机，对耳朵伤害挺大的。现在倒是很少见你带耳机了，不知道你还听不听音乐了，但是也不知道你还喜欢什么，而且我也没攒着什么钱，所以就将就……”描述买礼物的心路历程令钟晓楠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吞吐，声音也越来越小。

　　然而赵颖晨的动作很快，她极快地将耳机与自己的手机连上，然后低头将耳机带了上去。抬起头的一瞬间，钟晓楠说不出话来了。这种少年感，久违的少年感，又活生生地呈现在面前。

　　“我还听的，”赵颖晨微笑着。清晨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肩上，耳机反射着太阳光，夺目的耀眼：“音色很好。”

　　“你戴上很好看。”钟晓楠微微抿着嘴，禁不住地点了几下头，眼睛有些湿润，虽没有到落泪的程度，心也软得不像话：“你要快乐。”

　　“今天中午，吃面，长寿面。你不许再像平时只吃那么点，必须多吃一些。与生命有关的，就算是象征物也好，你你也别不在意，从此你要多关照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