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霞光》尘影向南

4、渐入佳境

　　今天是钟晓楠入职以来第一次下工地了解工程情况。其实原本不需要她去，只需要科长和各组组长一起去就好了，但是赵颖晨硬要把她给带上。至于原因，钟晓楠自然也很清楚——她想要自己尽快地适应并熟悉现在的工作。

　　“我说啊，明明实地去基层项目是你们几位负责人的事，就这么把我带过去了没问题吗？你怎么和科长说的？麻烦吗？”私下里，钟晓楠这么问赵颖晨。

　　“这有什么的？不就多带个人嘛。就和科长说想让新人尽快适应就行了，而且带新人不是个很正常的事吗？不麻烦，别多想。”赵颖晨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就说，所有新人都有这待遇吗？一来就直接跟着你们去现场考察？芸姐和蕾姐都没来。就算我没在体制内待过，也知道新人不可能那么快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颖晨拿了一块饼干塞进她的嘴里：“真啰嗦，别对上司问题别那么多，懂吗，办公室小白？”尾音带着上扬，明显是在逗她。

　　“你好烦啊。”钟晓楠轻轻打了她一下，笑道。而后将衔在口里的饼干细细品味，发现是蓝莓夹心的饼干——自己和颖晨高中时都喜欢的口味。

　　他们要去市城区雨污分流工程各片区施工现场进行考察。城市不大，街道比较窄，增添了雨污分流的工程区后使得有些原本交通状况就不大好的路变得更为拥挤。钟晓楠原本也只是从外面路过施工区的一员，却在今天可以深入考察——尽管只能在一旁观望学习。即使已经对工地十分熟悉，但在新单位去现场进行考察，还是有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

　　今天一整天工作量都很大。钟晓楠跟着科长和几位组长到处跑，查看施工材料、施工作业面、隐蔽工程验收材料等。这些工作与钟晓楠以前在工地上的不太一样，现在的她比那时要轻松许多，大部分时间只需做一个旁观者看着就好，不必那么劳心费力。由于钟晓楠对这些事物还不太熟悉，赵颖晨就算再忙碌，也要抽出时间来理清自己因为工作上各种细碎的事而混乱的思路来为钟晓楠进行讲解，以便她能更好地了解工作上的内容。由于需要对个别施工质量问题下达该项目追踪审计发现问题的函，这个活安排给了赵颖晨，于是在回到办公室以后，赵颖晨自己写函的时候，让钟晓楠也跟着练练笔，并让她看到自己所写的和她所写的不同与差距。最后，对钟晓楠进行了一系列的指导。到了离开单位的时候，已是九点多了。

　　“今天可真是充实啊。”走出大门，钟晓楠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睛，感叹道。

　　“过一段会更充实的，到时候可真的就是累成狗了，”赵颖晨挺了挺自己僵硬的背：“走，咱们找个地方干饭去。”

　　“哎，你还真就是个干饭人啊，忙成什么样都忘不了干饭的事。”钟晓楠想起平时工作的时候，一到下班时间，赵颖晨就准时拉着自己食堂吃饭，不禁笑她两句。

　　“人是铁饭是钢嘛。这么晚了不能吃太多，最好吃点清淡的，”赵颖晨恰起腰，环顾着四周思考了一会儿：“好像现在还开着的店也没什么清淡的了哈。”

　　“我记得前面路口那有家面包房，可以在里面吃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开着。要不咱去吃那家？”钟晓楠提议。

　　“噢，那家，我还没去过呢。你想去咱就去。”

　　“走吧，我吃过那的面包，味道还是挺好的。”

　　“那咱们走。”话音一落，赵颖晨就轻拍一下钟晓楠的肩膀，接着就自顾自地往前走了。钟晓楠笑着跑上前去打了她一下：

　　“你等等我啊。”

　　很幸运，来的时候面包房还开着，虽然所剩的面包种类不多了。钟晓楠买了一个乳酪面包，一瓶酸奶，赵颖晨买了一盒麻薯，一杯咖啡，两个人就坐在店里直接边吃边聊起来。

　　“你这大晚上的喝什么咖啡啊，还睡得着吗？还是说你要背着我悄悄努力啊？”其实钟晓楠在看到赵颖晨从冰箱里拿出那罐黑咖啡的时候就想说她几句，让她把咖啡放下换个更有助于睡眠的牛奶，但不知为什么，她什么也没说，只有在坐下之后才能吐槽两句。

　　“吃面包配咖啡好吃啊。而且咖啡对我基本没用，我该睡还睡。”赵颖晨先喝了几口咖啡，才从盒里拿出一个麻薯。

　　“我信你个鬼，”钟晓楠把手里的面包递到对方嘴边：“来，尝尝。”

　　赵颖晨看着这被递到嘴边的面包，却意外地没有立即作出反应。她的目光一直都是柔和且波澜不惊的，然而这时她的眼里却有些困惑和为难，甚至有些无所适从。钟晓楠注意到了这一点，也有些意外，但是她并不打算把手收回来，就这么举着，看她作何反应。

　　然后，她就看到赵颖晨伸出手，从她没有咬过的地方揪下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嗯~这个挺好吃的。”

　　钟晓楠终究还是把手收了回来，看着手里有着两个缺口的面包，想起刚刚赵颖晨那充满了陌生的眼神，一丝失望倏然涌上心头，情绪也随之低落下来。没有回答对方刚刚的话，她闷声吃着手里的干粮。

　　赵颖晨好像也注意到了气氛的变化，一直在平缓地说着之前工作时遇到的趣事，比如自己刚来单位的那一年，下了大暴雨以后大家要想进到办公楼只能淌水进来，自己因为脸皮薄不愿意脱鞋，结果就穿着湿漉漉的鞋袜和湿到膝盖的裤子硬生生顶了一整天。说实话，赵颖晨讲话的语气听着真的让人很舒服，四平八稳的声调，偏慢的节奏，柔和的语气，但不知是不是由于刚才的眼神给钟晓楠留下的心理冲击，她总觉得这看似让人舒服的语气里隐藏的全是距离感。

　　“你笑什么？这不好笑，你不懂得变通地去爱护自己身体这件事难道很好笑吗？”钟晓楠突然生硬地插嘴，语气甚至有些凶。

　　“那是以前啦，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之前就是死要面子嘛。”对于钟晓楠的突然发声，赵颖晨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被她的语气所惊到，而是很平静地接上了话，就像是两个人日常和平的聊天一样。钟晓楠对她滋生的不满，对她而言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虽然钟晓楠知道她肯定意识到了。

　　钟晓楠不再理她，继续吃自己的。老实说，赵颖晨这波澜不惊的态度和情绪有些伤到了她，感觉自己好像就是在自作多情一般。

　　面包不经吃，很快就吃完了。刚才因为和赵颖晨闹别扭一直低着头，现在因为要喝酸奶不得不抬起头，才看到赵颖晨面前的麻薯只少了两个，而且其中一个正在赵颖晨手里，吃了一半都不到。

　　见她抬起头来，赵颖晨笑着把面前的那盒麻薯推到了她的面前：“帮我吃个吧，我吃不完了。”

　　“不是，我说你，饭量是怎么回事？白天也是那样，天天嚷嚷着干饭，但是吃也没吃多少，跟个小猫食量一样。你这是要干嘛？减肥啊？你这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还减？好看啊难道？”也顾不得闹别扭了，钟晓楠立刻开始训斥她：“这一盒一共就四个，你吃了两个不到跟我说你吃不下了？放屁！我和你说赵颖晨，今天这一盒你吃不完别想走，真是把你惯的。”

　　“没有啦，是真的吃不下，”赵颖晨无奈地笑着：“大学的时候作息过于混乱把胃搞坏了，强行吃会很难受。”

　　这一句话把钟晓楠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着对方，然而赵颖晨眼神浸透着“无辜”地看着她。憋了半晌，钟晓楠只好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让我这么不了解了？

　　什么时候，让我好像不认识了？

　　什么时候，我们看着好像很熟悉，实际已然是两个陌生人了？

　　最终，那盒麻薯谁也没有再吃，而是打包起来由赵颖晨带回了家。钟晓楠原本有些高昂的心情被催的七零八落，然而罪魁祸首却拒绝开始这个话题。

　　第二天，工作一切照常。钟晓楠尽管心里仍然很在意，但也不打算追究。成年人的世界，不像以前那么单纯，会因为一些细节上的小事而彼此闹别扭。大家会选择隐藏起来，让这个事变成心里的一个疙瘩，成为长久的隔阂，也不愿去主动触碰它。

　　这天晚上，小组的工作很多，大家都在办公室加班。钟晓楠正在整理底稿，这时电脑微信响了一声。以为是组长给自己安排什么新工作任务了，连忙先点开看了一下，结果发现是自己大学本科时的寝室群，原来的寝室长发了一张照片，是学校的大门。

　　“诶？你回学校了啊？”很快就有一个曾经的室友回复了。

　　“对啊，公司休年假，出来自驾游，路过这个城市，就顺道来看看。学校没什么变化，就是看着现在的学生，会羡慕他们真是年轻。”

　　这倒是真的。钟晓楠淡笑一下，然后将电脑点了静音。不知出于什么样的一种心理，她不太想和以前的同学或者朋友聊天。

　　还在试用期，虽然接触不到复杂的工作，但是由于有很多繁杂的琐碎小事需要处理，钟晓楠的工作量比同办公室的两位要大。两个人纷纷完成了任务回家了，钟晓楠还在独自奋战。赵颖晨很早就出去处理其他事务，一直没回来。办公室小且拥挤，但敲击键盘的声音却显得空荡荡的，有些孤独。

　　终于处理完了工作，打算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钟晓楠看了一眼表：八点十分。之前也不是没加班过，一般情况下赵颖晨总是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还要工作，很少能和她一起走。今天反正回家也晚了，钟晓楠突然打算，干脆就在这里等着她，看看她是平时什么时候回来。

　　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熬过了一分又一分，时间已将近九点，就在钟晓楠都怀疑赵颖晨是不是没回办公室拿东西就直接回家了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站在门外的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诶？你还在这呢？”

　　“嗯，在呢。”钟晓楠往后稍稍一仰，整个人靠上转椅的椅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今天工作量这么大吗？我给你安排了什么来着？有点不记得了，哎，脑子忙乱了，可能不知不觉间给你发了太多任务结果不记得了，抱歉抱歉。”看着赵颖晨有点懊恼地打开手机翻两个人的微信聊天记录的样子，钟晓楠忍俊不禁：

　　“好啦，没那么多，早就弄完了，只是想等等你。”

　　听了这话，赵颖晨才松下一口气：“等我干嘛？我每天杂七杂八的事要处理很多，下班时间很少能固定的。”

　　“真辛苦啊，我也提前感受一下组长的工作状态嘛，毕竟我觊觎你的位置很久了。”钟晓楠摆了一个有些做作的姿势，故意持着绿茶腔说道。

　　“我的位置有什么好觊觎的，你将来最起码也得是科级干部啊。我因为学历和能力的限制，也没什么晋升空间了，”赵颖晨不为所动，拉开了自己办公室的小门：“稍微等我一分钟，我收拾收拾咱就走。”

　　她收拾得很快，明显是不想让自己多等。

　　两个人相伴无言地走了一段，到了该分别的路口，赵颖晨突然开口：“晓楠，明天要开汇总预审问题的会，你也来吧。”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呢？让一个试用期的小办事员去开预审会？”钟晓楠简直要被她的异想天开惊掉下巴。

　　“没开玩笑，你来吧，我跟领导说说就行。你适应得挺快，任务也都完成的很好，明天开始就不用再做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了，干点正经的。”赵颖晨平日表情都很柔和，此时表情却是少有的严肃。

　　“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希望自己能快点进入正式工作，但你不要这么为难自己啊，这个样子我真的，没办法接受……很过去不去的啊……”

　　“说实话，不为难。让组里每个员工做与自己能力相匹配的事，是我的工作。不要觉得自己做不了，不能做，我说能，你就能。”

　　“你这着实有点过于任性了啊。”钟晓楠其实心里是高兴的，虽然害怕会给赵颖晨添麻烦，但是若能帮助自己尽快进入正式工作，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我还是有这点权力的，”赵颖晨离开前冲她微微一笑：“行了，我走了，明天听我安排。”

　　“行。”钟晓楠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接着和赵颖晨同时挥手告别并转过身去往自己家的方向走。鬼使神差地，钟晓楠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赵颖晨行走的背影似乎有些踉跄，仔细一看，好像是腿有点瘸。

　　“哎，颖晨！”钟晓楠大喊一声，身体不听自己指挥地就跑了过去。接着就发觉自己仿佛瞬移到了对方的面前，而她正在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腿怎么了？受伤了？”钟晓楠有些愧疚，为自己和她同行了这么久，竟然现在才发现她腿不舒服。难怪她刚才表情不太好看的样子，一定是受伤的腿这么站着不舒服吧。

　　“啊，这个，走得太急不小心碰了一下，没事的，”赵颖晨带着安慰性质地笑着：“真是的，你慌什么？”

　　“真的没事吗？”钟晓楠有些担心，毕竟就刚才的景象来看，瘸的幅度也不小。

　　“真的没事啦，我怕疼你也不是不知道，其实没多疼，我就是矫情而已。好了好了，快回去吧，这么晚了。”

　　钟晓楠终于把心放了下来，再次道别之后，转身向家走去。走在路上，想着明天要参加的普通科员参加不了的会议，钟晓楠开心得几乎要跳着走。

　　这个工作，似乎真的有一个好的开始呢。那么自己以前所经历的一切不顺利，吃过的所有苦头，是不是终于可以得到回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