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霞光》尘影向南

16、第 16 章

　　正月二十九的晚上，是赵颖晨与钟晓楠约定来她家拜访的日子。

　　其实钟晓楠希望让赵颖晨大年三十这一天来这里吃年夜饭，但是被谢绝了。

　　“年夜饭是要家人一起吃的，我去凑什么热闹啊。”

　　“有什么的，”钟晓楠撇了撇嘴，对电话那头说：“你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呀，哈哈哈哈哈……好啦，不开玩笑了，以前吃年夜饭，也不是非得只能特别近的亲人在一起，在老家的时候那些我根本就没什么印象的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不照样跟我们一起吗？你我那么熟悉，就过来呗，有什么的。”

　　“还是不了吧。说实话吧，我没怎么跟长辈相处过，所以还真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别扫了你们的兴。”

　　“呸呸呸，哪有扫不扫兴一说。”不过，颖晨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别强迫人家一起来吃年夜饭了。确实，颖晨从小就没怎么和长辈相处过，见到这种场面怕是会很不自在吧。如此，便答应了赵颖晨二十九晚上来拜访的提议。

　　当日晚上备饭的时候，王素娟女士被女儿催着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甚至还提前包了一些饺子下锅。

　　“你这孩子，今天做那么多菜，明天年夜饭可怎么办呢？”王素娟虽然嘴里埋怨着女儿，但手里的活并未停歇。自打女儿高三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有个很好的朋友叫赵颖晨。工作了以后，这个朋友又成了女儿的“上司”，在工作中处处照顾。她对女儿的这个朋友很是感激，一直都很想好好感谢她一下，加上知道一些她的身世，心里的母爱更是泛滥。可惜女儿总是不好意思向她这个朋友提出邀她来家里做客。这孩子，也真是太别扭了。

　　“你这个朋友，叫赵颖晨，是不是？”

　　“对啊。”钟晓楠一边往锅里倒饺子一边说。

　　“得确认一下，别等人家来叫错名字了。”王素娟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将几个调好的凉菜拿去了餐桌。

　　钟晓楠正在看着饺子们在沸腾的水里跳舞，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刚回到厨房的妈妈说：“妈，等颖晨来了，不要问她家里的事。”

　　“那孩子家里现在还是一团乱吗？”王素娟惊讶地问。

　　“乱倒是不乱……总之，你别问就好。”其实她家里是什么样，钟晓楠大概能猜到，但是这……实在不愿意想，对颖晨而言大概太过于痛苦。

　　“行，我不问，诶对，得提醒一下你爸，”说着，王素娟就朝着客厅大喊一声：“钟遇！”

　　“怎么了？”爸爸在客厅回话。

　　“等会儿你闺女朋友来了，别缠着人家问这问那的，让人家孩子好好吃饭，听到没？”

　　“行！”爸爸向来懒得多问，也懒得多说，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刚把菜在桌上摆齐，就响起了门铃声。钟晓楠猛地抬头看向门的方向，情难自抑地一笑：“她来了！”变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

　　门外，看着套在有些宽的黑色羽绒服里，双手都提着礼盒，脸色似乎因为风吹而有些微微发红的赵颖晨，钟晓楠侧身一站：“欢迎光临，赵女士。”

　　“免礼了。”赵颖晨及其配合地应声，随即向前一步走进房间，对着赶来欢迎的钟晓楠的爸爸妈妈问好：“叔叔，阿姨，您好，我是晓楠的同事，赵颖晨。”

　　“客气啥，快进来，门口多冷，”王素娟赶紧过去，接下她手里的东西——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呢？提着这么多东西，受得了吗？哎，来就来嘛，拿什么东西啊。老钟，快来接一下。”

　　“孩子，进来坐着。”钟遇一边接过那些大盒小盒的礼品，一边招呼着。

　　“那个，”在钟晓楠眼里，这个平日里在职场风生水起，完全看不出当年社交困难样子的赵颖晨，此时竟难得露出了及其拘谨的样子：“我需要换鞋吗？”

　　“哎哟，换什么鞋呀，家里地板本来就该收拾了，没事，进来坐着，”看着她这副样子，钟晓楠忍不住笑出了声，直接把她拉了进来，非常干脆地摁在了餐桌前：“你看这些菜，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哇，好多啊。”由于此时自己站在赵颖晨的后面，所以她看不到对方现在的表情。但是听到她这句有些笨拙的、毫无波澜到干巴巴的话，钟晓楠瞬间又在这背影身上捕捉到了当年那个惶恐、紧张的，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的影子。

　　“孩子多吃点，平时忙坏了吧，看你瘦的多心疼人啊，”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盛得最多的那盘饺子摆到了赵颖晨的面前：“平时晓楠在家就常说她组长有多忙多忙的，这一亲眼看着确实，绝对是平时被单位苛待了。”

　　“没有没有，单位的待遇还是挺好的，我是……大部分是自己的原因啦。”赵颖晨非常谨慎地说，虽然面上带着笑，但坐在她身旁的钟晓楠注意到，她周身都透露着紧张。

　　“年轻孩子得多照顾自己啊，”自顾自开吃的爸爸一边倒酒一边说：“现在不在意，等老了身体出了问题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爸，你别咒人家。”钟晓楠有些不开心地提醒道。

　　赵颖晨倒是没在意：“叔叔教育的是。”

　　“你们单位那个项目……”看起来爸爸好像想问颖晨关于单位里一些建设的事，立刻被钟晓楠拦住了。

　　“爸，人家是来休息的，不是来谈工作的，别老问人家这个！”

　　“钟遇！”连妈妈都不开心了：“让人家孩子好好吃饭。”

　　赵颖晨则不好意思地说：“啊……其实没关系的。只是，叔叔，我个人倒不介意和您交流一下工作，但我们单位内部关于项目建设的事，还是不方便外泄。我作为组长，虽然也不是什么人物，还是得以身作则，所以，实在抱歉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件事是叔叔草率了，”看来没能打听到想要的情报。虽然没能让爸爸得到想知道的，但对于赵颖晨这个人，他还是很满意的：“尝尝这虾，你阿姨做的，可好吃了。”

　　“我爸就喜欢东问西问的，不用管他。”钟晓楠在赵颖晨耳边低语。

　　这一顿饭，总体来说，吃得很顺利。爸爸妈妈提前收到自己的提醒，没有问敏感话题。颖晨在餐桌上话非常的少，基本是她们三人在做交流，颖晨只是时不时地应和几声。其他大部分时间，她都在与面前那盘饺子奋斗。其他的菜，颖晨都没怎么动筷，钟晓楠知道以颖晨的胃口吃不下太多东西，以她的性格她又不想让自己的妈妈感到难堪，于是坚决地把面前那盘饺子消灭干净了。虽然吃得很慢，但终于是，算是两个人重逢以来，钟晓楠见到她吃得最多的一次。

　　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天，爸爸妈妈该收拾餐桌了，钟晓楠便拉着赵颖晨说要出去散步。

　　一出门，赵颖晨不禁长舒一口气。

　　钟晓楠听到，笑说：“总算自在了？”

　　“嗯……总算是，轻松些了。”赵颖晨难得地苦笑了一下。

　　“不过，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总不算差吧。”

　　“挺好的，”赵颖晨拍了拍胃所在的位置：“撑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好虚哦，就那点饺子就把你难倒了。”钟晓楠直接进行了无情的嘲笑，赵颖晨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份嘲笑。

　　“不过，你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准确的来说，和现在的你平时不大一样，和以前的你还挺像的。”两个人并肩散了一会儿步，钟晓楠忽然认真地说。

　　“是不是很丢人呀？”赵颖晨无可奈何地调侃着自己。

　　“丢什么人啊，只是感觉，自己现在好像终于能够，慢慢地，接触到你的内心了。”钟晓楠低着头，并不看她，只是述说着自己内心的想法。

　　对方停顿了一下，开口：“其实我没有故意向你隐瞒什么。”

　　钟晓楠抬起头来：“嗯？”你没向我隐瞒什么？你认真的吗？你现在都从不向我谈论起自己啊。

　　“有些东西，我不会刻意去说，如果你问了，我也会回答的。而且，也没什么好提起来的。”赵颖晨淡淡地说完了这句话，便停了下来，偏过头去，看着漆黑的天空下高楼林立参杂着灯红酒绿的霓虹。钟晓楠循着她的方向望去，却感到一阵阵的孤独。

　　这些年，你其实一直默默忍受着孤独之感吧，只是你不愿表现出来。

　　送她离开的时候，钟晓楠要求赵颖晨向她保证“有空要常来玩”，赵颖晨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也答应了。

　　“不过，晓楠，”临行前，赵颖晨回过头说道：“你家里的氛围，还是挺好的，要好好珍惜。”

　　“知道啦，”钟晓楠学着赵颖晨的样子，往她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家以后，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爸爸大概是在卧室里玩手机。看到女儿独自回来，她问道：“颖晨回去了？”

　　“对啊，总不能强留人家过夜吧。”

　　“唉！”妈妈叹了口气：“第一眼见到那孩子，我就觉得，她在外面，肯定是吃了苦的吧。我要是她妈妈，指不定得有多心疼呢。”

　　对妈妈这一看法，钟晓楠表示赞同：“对啊，所以我真的理解不了她妈妈当年为什么……”话说到这里，钟晓楠突然打住了。

　　“朋友？”当年颖晨冷冷的语气似乎又萦绕耳边。

　　我们是朋友。

　　“你们是好朋友呢，平时要好好互相照顾呀，”妈妈的一句话又把她拉回现实：“那是个好孩子，就是太不容易了。“

　　“我知道，”钟晓楠点了点头：“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