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霞光》尘影向南

13、回忆（三）

　　高考结束后，赵颖晨剪去了之前自己嫌非常麻烦的长发，留下了半长不短的发型。据钟晓楠评价：“很适合你的脸型哦。”

　　录取通知书到达时快递员打来的电话，是赵颖晨这一整个假期所接到的电话里最令她开心的一个。考试时意外的超长发挥，使自己去了一个颇为不错的二本学校，而且那学校位于自己最想去旅游的省会城市（准确来说，是钟晓楠想要她陪着一起去旅游的城市）。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那里离钟晓楠要上学的地方很远。

　　赵颖晨算是超常发挥，钟晓楠却是发挥失常，仅仅擦着一本线的边，去了省内一个垫底的一本院校，那所城市位置有些偏僻，甚至不能买到家乡直达那里的火车。

　　“我一定要考研，考到更好的学校。”假期两个人出来见面时，钟晓楠坚定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赵颖晨说，眼里的不甘无法隐藏。

　　赵颖晨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真坚定啊，这么早就决定了要为之奋斗的目标，我还没什么打算呢。

　　“哪怕一次没考上，我也要考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考上为止，我最后一定可以成功！”

　　“你肯定可以的，用不着第二次，第三次的。”赵颖晨轻声说。

　　钟晓楠看着她：“颖晨，你也考研吧，会计这专业太卷了，不考研的话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力，将来进公司肯定会被排挤的，没办法升到更高的职位。”

　　其实我无所谓的呀，只要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别有那么多糟心事就好了。

　　“咱们两个一起考研，能互相激励，一起成功。”

　　“好。”听了这句话，赵颖晨便再次把自己的想法埋在心底，轻轻朝钟晓楠点了点头。我会陪着你的。

　　“话说回来，你到学校以后出来玩，记得给我打视频啊，我还挺想去那里玩玩呢。你那个学校是真的不错。”

　　“没有啦，就是个小二本。比你的学校，还是差远了。”

　　“不不不，其实现在，只要不是双一流、985、211，什么一本二本的，相差都不大。更何况，你这个学校我查过了，性价比很高，许多专业都不输我们学校，而且你那个会计专业还是省重点呢。”钟晓楠很认真地说。

　　你查过我的学校啊……赵颖晨表面只是有些感触地微笑着，内心里暗说：她有在关心我，真好。

　　“平时没事的话，你可以来我们学校来找我玩啊，到时候我亲自带你逛。”赵颖晨状似不经意地提议。

　　“我肯定会去的，大学四年我最起码要去你那里找你三次。你就提前熟悉一下，以后好带带我。”钟晓楠边说边拍了拍赵颖晨的肩膀。

　　你来的话，我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会提前熟悉好全部的景点，给你最好的旅游体验。

　　“说起这个来，颖晨，”这个时候，钟晓楠突然显得有些犹豫：“去学校的时候，你妈妈会跟你一起去的吧。”

　　“嗯……不知道啊，应该会的吧，”赵颖晨不大确定，但内心偏向于妈妈大概、一定会去送自己的吧，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出远门，她应该没法放心让自己单独去：“我回头问问她。”

　　“应该会陪着你，妈妈毕竟是爱你的。”

　　赵颖晨苦笑了一下，也许吧，但她爱我，应该没有爱自己更多。

　　晚上吃完饭回到了家，却见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到有些惊讶的女儿，她有些愧疚地笑着站了起来：“回来啦，吃饭了吗？”

　　“吃过了，”赵颖晨换了鞋，走了进来：“今天怎么回来了？”上一次见到妈妈，还是自己给妈妈拍了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过去，妈妈也是当晚就回了家，还给自己带了一部新手机，虽然只在家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大概已经隔了一个多星期了吧。

　　“回来看看我女儿，还需要什么理由吗？”看得出来妈妈想活跃一下气氛，可此话一出两个人却都显得很尴尬。

　　“钱还够用吗？我再给你转点吧。”妈妈好像刚想出了一个话题，有些慌张地掏出手机。

　　“不用，你前几天刚给我转过，我花不了那么多。”赵颖晨赶忙阻止。

　　“哎呀，你不用省着花，上大学了别那么苛待自己。而且不是还得交学费的吗？这么点钱哪里够用啊。”妈妈坚持又转了五千块给女儿。

　　赵颖晨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手机里的转账金额，半晌，才发问：“你钱很多吗？”

　　“不少，放心用吧。”

　　“你那点工资……其实是他的钱吧。”

　　“晨晨……”听闻此话，妈妈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她：“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等她说完，赵颖晨便打断了她：“那是你的事情。”

　　然后，两个人又陷入了相对无言的沉默之中。

　　“那……，妈妈先走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钱不够就给妈妈说，不要省钱。”妈妈有点像逃离似的想要离开，就像以前一样。赵颖晨不理解，明明是她自己的家，为什么她会那么害怕。

　　“妈！”赵颖晨猛然提高了声音，叫住了正在开门的妈妈，看着她惊讶的面容，她问：“八月三十号我们报道，我一个人去可能会，不太容易。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八月三十号……那个，晨晨，对不起啊，”妈妈想了一下，满脸抱歉地说：“三十号，你那个弟弟，他高中也要去报道，你叔叔把他送到省会那边的高中念书了，我们说好了一起陪他去来着。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们大学报道会早一点来着，也没提前问你就答应了那边，妈妈真的不是故意的，想和你一起去的......”

　　“嗯，我知道了，没关系，没事了，拜拜。”赵颖晨点了点头，妈妈看起来想继续再说些什么，但是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无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赵颖晨坐在沙发的另一端，远离妈妈刚才坐的地方，看着手机相册里存下的一张照片，那是从妈妈的朋友圈里保存的，给她“那个弟弟”过生日的照片。照片里只有妈妈和那个弟弟两个人，明显是叔叔拍的，弟弟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应该是已经完全接受了妈妈吧。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这样挺好，他们能够给予她自己给不了她的幸福感，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妈妈只会感到尴尬，难怪她宁愿陪着弟弟也不愿陪着自己。

　　我理解的，换作我的话，我也不会选择自己。

　　可是刚才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努力不流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像今后都不想再笑了。

　　三十号那天早上，赵颖晨拖着行李箱，背着塞得鼓鼓囊囊的大书包，手里紧紧攥着自己拿着录取通知书排队买来的车票，一路匆忙地走向候车厅。这里人很多，赵颖晨不是很自在，但将要去往大学的兴奋还是压倒了这么一点拘束。

　　火车上也是人满为患，行李架上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在邻座阿姨的帮助下箱子塞在了座位底下，书包则抱着放在腿上，才算是安定下来。

　　“谢谢谢谢，谢谢阿姨。”赵颖晨为这个阿姨的帮助感激不已，她第一次出远门，而且很久没有坐火车了，压根不知道车座下面还能塞行李箱。

　　“没事，不用客气，”这位阿姨明显也是送孩子来上学的，这一排座位中最里面的那个应该就是她的女儿：“你应该也是今年的大学新生，去学校报道的吧。”

　　“嗯，对。”赵颖晨点了点头。

　　“一个人来的？真独立，”阿姨的眼里带着中年人特有的关怀：“你爸爸妈妈很忙吧？”

　　“嗯，对，挺忙的。”赵颖晨不想就这个话题延展太多，只得搪塞了过去。

　　“这孩子也挺不容易。哎，瞅瞅，这么高的个子，多喜欢人。”

　　“没有啦，没有很高。”赵颖晨的身高确实一直都在女生中很拔尖，从小到大也听了不少次类似的夸奖，这些评价总会让她非常不好意思。

　　“很高的，又高又瘦，长得还好看，多喜欢人啊。”

　　“妈，”旁边一直在玩手机的女孩终于说话了：“不要说了，你都给人家搞尴尬了。”

　　“没没没，阿姨人很好。”赵颖晨脸一烫，慌忙摆手，虽然她确实很尴尬，但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相反，有人愿意和她讲话，使她感到有些开心。

　　等到在位置上坐定，赵颖晨才注意到，这一节车厢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家长来送孩子上大学的，时不时的会有人商量着串串位置，因为买的票无法使自己和孩子坐在一起。看起来，独自去到远方的，只有自己一个。但是，这种孤寂感并没有持续很久，赵颖晨很快被对未来翻天覆地的期待给充满。她靠在位置上，望着窗外，表面不动声色，惟有悄悄勾起的嘴角能暴露她的小心思。

　　火车开的时间很长，一直玩手机明显不现实，周围的人便会一起聊天。赵颖晨并不主动加入，但会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地回应给说话的人一个善意的笑容。经过了解，她发现这里很多人都和自己是去往一个城市的，但没有一个是和自己的大学一样。对于社恐而言，这应该算是幸运吧，毕竟不用在路上与人同行了。

　　“来，孩子，吃点东西，”正当赵颖晨听一个男生讲他高中时发生的事听得津津有味时，身旁那个阿姨递来一个面包：“太不容易了，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

　　“啊……不用了，谢谢阿姨，我有带吃的，您想尝尝那个，那个……”原本已经克服了许多，但是这里的大家实在是热情，她一跟不太熟的人说话就紧张结巴的毛病又犯了：“酸奶吗？”

　　“哎哟，客气什么啦？拿着！”阿姨非常霸气地把那个面包塞进了她的怀里：“阿姨带酸奶了，你自己留着吧。既然坐在一起了就是缘分，不要那么客气。”

　　“那，谢谢阿姨。”不想辜负阿姨的好意，赵颖晨非常拘谨地打开了那袋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此时已是饭点，很多人泡了泡面，车厢里弥漫着香料的气味。还好我不爱吃方便面，不然现在肯定得被馋死。赵颖晨心想。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比想象中容易度过，在快要下车时，她收拾行李与那位好心的阿姨告别，这是她这一路唯一一次主动说话。害怕手机没电，她下午几乎没看手机，直到快要出站的时候，她才拿出手机看了看。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有一条是来自妈妈的，问自己到哪了，钱够不够用；剩下的几条是钟晓楠的消息，同样是问自己到哪里了，还配了一张照片和一段视频，是坐在汽车里的：我也要出发了，我爸爸妈妈开车送我。视频比图片发过来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是钟晓楠的自拍视频：她站在一座翠山前，愉悦而端庄地微笑着，手势作“请进”状，侧身将背后的风景展现得一览无余。阳光下她假期里烫染过的茶色头发显得梦幻般的迷离。

　　“我到站啦，”赵颖晨眉眼弯弯，回复了钟晓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真好看。”然后就把手机放进了口袋，打算等到了学校再回复妈妈。这里的火车站很大，赵颖晨一路随着人流走，她觉得如果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己必定会迷路。

　　走出出站口的大门，穿过火车站的巨大广场，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赵颖晨背着大书包，拖着行李箱，掩饰不住也无心掩饰内心的喜悦与期待。她仰着头，好奇地打量林立的高楼大厦，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有些被震撼似的微张着嘴，惊讶于这里的繁华与自己偏远的家乡的不同。轻轨车在路上飞驰，繁华的大商场的规模从未见过，这里的天空碧蓝如洗，云彩低而层次分明。赵颖晨边看边走，情难自抑地笑出来，沉重的箱子不是累赘，而是承载着自己所期望的未来。

　　生活要好起来了。赵颖晨充满信心地想着，她跟随导航走向轻轨站：我要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足迹，我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我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晓楠，我在追随着你的脚步，我会更好的，我们都会更好的！

　　“是我好看，还是景好看？”钟晓楠的回复来了。

　　“都好看。”

　　我觉得你更好看，你比景更美，但我不好意思说。你就当我在夸景色吧，无所谓的，今后有那么多的时间，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你终会知道我在支持你，一直都在支持你。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