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霞光》尘影向南

10、回忆（二）

　　梦寐以求的寒假终于到来，大家有人怀里捧着大摞的书，背上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三五成群地结队一边抱怨东西多一边走出校门；有的人踹着装满了书的书箱，缓缓前进。一个女孩和身边的同伴调笑道：“一到期末，差别就显现出来了。看，那是有男朋友的。”说着指了指前方一对走过的小情侣，男生帮女生抱了大部分的书，女孩子谈笑风生，十分轻松。“这是没有男朋友的。”说着又指向离她们不远处的站着的两个女生，身边的书箱磊得高高的，一副无奈的样子。被指的两个女生看到了那两人，一边笑骂着“狗女人”一边强迫这两个人帮自己搬上一点点书……

　　钟晓楠和赵颖晨两人从这片热闹中走过。赵颖晨的东西不多，一个书包就够装了，于是她帮钟晓楠提了一袋子书，钟晓楠自己背上一点书，抱上一点书，两人倒也显得比较轻松。

　　虽然雪早已不下，但也没有化的趋势，全靠工作人员将路中央的积雪扫到或者铲到路边。水泥路上虽然没有明显的积雪，但也难逃上冻，有些地方难免有些滑。路边的雪也不似刚下时一片纯白，而是黑黑的，邦邦硬的一片片，不知是被踩的还是自然融化。

　　“真冷啊，”寒冬的季节，钟晓楠的双手没带手套暴露在空气中，冻得有些红：“我回家一定要买个手套。”

　　“你都念叨好久了，还没买。”赵颖晨笑道。

　　“没时间嘛，天天得上课，不上课的时候又得做题。我又不想让我妈给我挑，她那个品味，谁知道要给我买双什么样的手套回来。还不如忍一忍，等到放假我自己去买。”

　　“倒也没错。”赵颖晨回答，她也知道自己大概只有这么一种回答。不涉及到原则问题，她绝不会反驳钟晓楠，钟晓楠也确实并没有涉及到过原则问题。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相处得久了些，沉默并不尴尬，而是有着默契的舒适感。赵颖晨喜欢这种感觉，她不喜欢孤独，但是也庆幸自由的感觉。和钟晓楠的相处，是她之前尝试和别人相处都不曾有过的感觉，因此她格外地珍惜。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赵颖晨一眼看到，在大门蜂拥而出的人流侧面站了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在等谁。她认得出来那个人是谁，那是之前像钟晓楠表白的男生。被钟晓楠拒绝了以后，他总也时不时地要来纠缠一下，在放学的路上被这么堵几次已是常事。甚至因为和钟晓楠关系好，赵颖晨也被他拦过几次，希望她能帮自己带点东西给晓楠，帮自己说几句话。

　　赵颖晨私下里一旦看见他的身影，就会立刻改变方向，尽量不与他正面打交道。有几次被拦了，她除了烦躁，但也只是敷衍了事，不拿他的东西，说着自己不管闲事。有一次实在是受不了自己总被莫名其妙地跟踪、阻拦，加上晓楠的状况更甚，被跟踪阻拦的次数更多，甚至各个社交平台的账号也都被发了好友申请，说着一些伤春悲秋的大段文字（最让赵颖晨生气的是这个，但是钟晓楠不让她去和那个男生吵架），她发火了，自己都想不到，平日里那么不善言辞，竟然能一口气以那么快的语速说出那么长的一段话：

　　“你有完没完了？”当时她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人家都明确地拒绝你了，你还这么纠缠，有意思吗？你除了让人更烦你，还能有什么用？我最后告诉你一次，你们两个不可能，别再找事了！你难受？难受不也是自己作的吗？人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你自己也不想想，就你这个样子，配不配得上钟晓楠！”

　　这一段话使得那个男生怨恨上了赵颖晨，不知从何处他也搞到了她的社交帐号，发一些话来骂她。赵颖晨倒也是无所谓，除了感觉这个人实在是闲的要死，把这事当开玩笑一样和钟晓楠说过了。没想到钟晓楠当时气得几乎拍案而起，她愤怒地打算去找那个男生理论。

　　“骚扰我就算了，还骚扰我的朋友，更过分的是还敢骂我朋友！我***！”钟晓楠少有地爆了粗口。

　　当然她还是没去成，因为她同样被赵颖晨拦了下来。两个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会和那个人有什么瓜葛。

　　这个时候又看到那个人在那里等着，赵颖晨内心的烦躁情绪一下子升了起来，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气场压到了极点。这时她感到手臂被紧紧地箍住、准确地来说是被抱住了，因为低头一看，钟晓楠抱着书的双手绕过了自己的臂弯，把自己的手臂死死地揽在怀里。

　　“小晨，别管他。”她轻声说。

　　平日里开玩笑时，钟晓楠总喜欢“晨晨”“小晨晨”地叫，到了正经叫昵称的时候就喜欢叫“小晨”。赵颖晨面上不显，但心里其实很喜欢她给自己起昵称，不为别的，只为这样似乎表明，两个人的关系其实还是……挺亲近的吧？

　　听了这句话，赵颖晨的心软了下来。两个人就无视旁边的一道哀怨的目光，径直走出了学校。直到走远了，也不管那个人有没有继续跟踪，两个人实在憋不住，不约而同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诶，我妈来接我了。那我就先走了，拜拜！”钟晓楠指了指前面，赵颖晨看到钟晓楠的妈妈正骑着电动车向这边驶来。

　　“好，再见。”把帮钟晓楠提着的那一袋书放在了她的脚边，赵颖晨冲她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正好看到钟晓楠和她的妈妈正有说有笑地将书往电动车上放，看起来开心极了。

　　不得不说，是有些羡慕的。

　　家对于赵颖晨而言，是避风港，也是雷区，看似平静，其实危机四伏。

　　打开门的时候，家里没人。赵颖晨已经习惯了这种寂静，但还是很庆幸：还好家里没有人。

　　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她从桌子上拿过手机，戴上耳机，将音乐放得很大声，而后打开□□微信，开始看消息（都是一些群聊的消息）、朋友圈和动态。其实她并不怎么喜欢玩手机，但是也不爱学习，也不怎么和其他人一起玩。不看手机的话，就没什么事干。

　　要说爱好，好像也只有一个爱好，就是听音乐。不过仅限于听，自己是从来不唱的，也唱不好，听的还都是各种小众的歌曲。由于经常戴耳机，只要拿着手机，就必须连着耳机，不去学校时，出门耳机也不下耳朵，导致她的耳机用得很快，基本上两个月就得买一条新的，而且这两个月里，有一个月她都得忍受着只有耳机只有一端能发声。

　　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手机，在家里随便搜刮了点零食，正在吃着，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她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妈妈提着菜走了进来。

　　“回来啦，累不累？”这句话是妈妈问的。

　　“不累。”赵颖晨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里，觉得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空气一般。

　　“晚上给你做疙瘩汤吧？刚好今天买了番茄。”

　　“你喜欢就行。”看着桌子上还没吃完的半个面包，赵颖晨不想说话。在妈妈进到厨房忙活的时候，她仿佛是要故意把自己塞满似的，也不尝味，又开了一个面包，以极快的速度塞进嘴里，嚼得很累，食不知味，心里很堵。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自然吃不下去什么。听妈妈数落自己不好好吃饭的时候，她原本想理直气壮地说：“我面包吃多了，吃不下。”可是话到嘴边，却不忍心说出来。最后只好强迫自己将面前那一碗汤努力地喝了大半，最后几乎要吐出来。

　　“真是作的。”她心说。

　　晚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赵颖晨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跟那个，那个谁，怎么样了？”

　　妈妈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女儿，似乎在惊异她怎么会主动问起这件事。“还是挺好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的事，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学习又不好，还学什么学。”赵颖晨低声说。

　　“学习不好才更要努力学了呀。”妈妈的话也不多，对于赵颖晨简短的话语，她也只有简短的回答。其实以前她也是一个喜欢唠叨的妈妈，可是后来不知不觉中就变了，赵颖晨突然意识到。因为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钟晓楠之前所抱怨的，爸爸妈妈总是喜欢唠唠叨叨，对自己作很多很多的要求。自己当时没什么太多的感同身受，除了安慰，也没有什么别的能做的，甚至有点羡慕她能被关心，被两个人关心。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她曾经也经历过类似的时光，只是这些年把太多的注意力都放在现在，忽略了曾经发生过的事。

　　过了一会儿，妈妈接了个电话，又要出去了。赵颖晨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整理着装。平时这个时候，她更倾向于直接站起来走进房间。但是现在，她不是很想动，觉得电视的声音有点吵，便按下遥控器把它关上了。

　　妈妈把电视的总开关也关了起来，在女儿的视线之下，她显得有些局促。在出门的前一瞬间，她想和女儿告别，便有些别扭地看着她地眼睛：

　　“再见，宝贝，晚上早点睡觉，不要熬夜。钱我给你放在你的那个小茶叶盒里了，不够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过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赵颖晨淡淡地问。

　　“啊，这个，不大确定。”妈妈着实有些抱歉地回答。

　　“嗯，再见。”赵颖晨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自己也不是妈妈本人，怎么能改变她的想法呢？便扭过头不再看她，转而盯着手里的手机。

　　妈妈看着女儿，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欲言又止，轻轻地关上了门。

　　屋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不需要装了。赵颖晨把手机扔到一边，仰躺下来，盯着天花板上的电灯看着，照得眼前出现一块又一块的黑斑。

　　好孤独。

　　她想起之前和钟晓楠讲过，自己是单亲家庭。按自己的理解，应该是爸爸抛弃了自己和妈妈。总之好像在刚上小学的哪个时间开始，她就再也没见过他。妈妈的工资并不多，把自己拉扯大也实属不易。家里的气氛总是不怎活跃，十分压抑，妈妈大概也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的。也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在外面又和别人交往了，对方好像是一个带着儿子的离过婚的男人。从那时起，妈妈开始经常不在家。

　　晓楠说：“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确实很容易出现依赖心理，会更渴望别人的陪伴。我理解你的感受。只是，有的时候，你也要为你的妈妈想一想啊，她一个人把你带大不容易，她也很辛苦，想要别人的照顾啊。如果遇到了合适的人，对她而言自然是最好的。你为此不开心，也会让她为难的。”

　　赵颖晨现在想起来这句话还是很不舒服。知道钟晓楠说得对，可就是很不舒服。

　　“我现在才17岁，我真的做不去不开心啊。”她就这么想着，眼泪不知怎的就盈满了眼眶。

　　我也有自己的感受啊，她为什么不可以，也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呢？

　　她曾经还有很多话想要和钟晓楠讲，但是钟晓楠那一段也正被那个男生扰得心烦意乱，加上学习成绩上有了一点小小的波动，整个人的情绪并不是很稳定。赵颖晨好几次都在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下去了。

　　其实我好想向你倾诉更多的东西。我想问问你，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糟糕到我的爸爸不愿意为了我留下？我的妈妈也不会因为有我而满足？妈妈带着我去见她的交往对象时，我的愤怒、我的沉默，是不是太过于任性而不懂事了？我学习不好，没有擅长的东西，人际关系也处得一团糟，我的生活一团糟，我还有什么呢？你是在意我的吗？我还值得被关心吗？我还能得到别人的真心吗？

　　可是我不能向你倾诉这些，因为你也有好多自己的事情，我真的好害怕会打扰你，给你添太多的麻烦……只是，我真的很孤独啊，好想让我在意的人也多看我一眼……这实在是太矫情了吧……

　　不知躺了多久，眼泪收起又滑落多少次，她终于整理好了情绪，坐了起来。一看手机，已经十点多了，今晚肯定还是要熬夜的。今晚干什么呢？看小说吧，钟晓楠推荐给自己的小说，自己还一直没看呢。明天，明天出去逛一逛吧。家门前的那家小笼包，因为平日里上学时间早的缘故，好久没去吃了，还是挺想念那个味道的。再买点零食回来吧，今天晚上作死吃了这么一堆，搞得零食的囤货少了好多，真让人头大。对了，还得写一写寒假作业，这么多卷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自己的正确率不会很高，但还是得写啊。

　　不知道妈妈那边的情况怎么样，那个人对她足够好吗？她在他的家里，那个男孩会排挤她吗？她在心底里会为我难过吗？会在快乐的时候想起我吗？不知道晓楠能不能挑到她喜欢的手套，那个男生还会不会骚扰她，希望她在家能够快乐一点，不要因为爸爸妈妈的唠叨而心烦意乱，那已经是自己可望而不可求的奢侈。

　　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手里无意识地做着一些事。在将书本从书包里往外掏的时候，赵颖晨深深叹了口气。

　　妈妈，如果能够时光穿越，请你回到过去，不要和我爸爸在一起；去做个老师，发挥自己的优势，不要去企业经受别人的勾心斗角；不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这对我们都好。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来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