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霞光》尘影向南

1、久别重逢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在将一天的活动进行完毕，准备上床睡觉前的那一小点时间，先坐在书桌前，翻开记录本，预备照例记录些今天的工作事宜。可是右手却颤抖得笔都拿不稳，无法在纸上留下——哪怕是一道——横平竖直的笔画。

　　与手的剧烈反应完全相反，提笔的人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只有眼神略带疑惑，审视一般地看着自己那不断颤抖的右手：“有那么害怕吗？”她心想：“好没出息。”

　　经过短暂的尝试后，她果断地扔下了笔。“算了，硬要客服自己的生理本能也太违背自然规律了。今天不写也罢，早点上床睡觉吧。反正这种东西，也不需要每天不间断地记。”那合上的本里，所留下笔记的日期并不是连贯的，时常会有间隔一天或者几天的情况。带着这样的想法，她便站起身来，动作麻利地将自己安置在床，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入眠。今天实在忙得太晚了，明天还有很多活要干呢。

　　可是翻来覆去不知多久，有意无意地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眼睛被泪水浸润，却仍无法增添睡意。终于，她认命地睁开双眼，将枕头立起来，靠坐在床头。一片黑暗之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右腿，半晌，才听到自己拖着长音的一口沉重的叹息。

　　“怎么办呢？”她有些自嘲地想。

　　窗外天空一片漆黑，广袤无垠的夜空却只能看到一颗星星。住宅的高层建筑群除了几个楼梯间，没有一户还亮着灯，不知有多少人沉睡，多少人醒着。在其中一栋的中间楼层的位置，很不显眼的窗户，若透过它看，可以看到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女孩在床头抱膝而坐，她穿着整齐，并没有换睡衣，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今天是入职的第一天，钟晓楠早早地来到单位报道，由李进良科长领着来到了自己的工位。

　　“钟晓楠同志，”科长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稍微有些发福，更显他周身的圆滑：“高材生啊，985的硕士，我们这小单位真是有些高攀了。”

　　“哪里哪里，学历只是一个代名词，说明不了什么的。何况我与各位前辈相比，无论是工作还是为人处世方面，都还有很多差距，需要在未来的工作中慢慢弥补。”虽然心里隐隐赞同科长的话，觉得以自己的履历，至少是自己这么拼命打拼来的履历，本不该如此。然而在外奋斗比想象中要困难许多，在经历了一系列打击之后，最后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自己曾经向往的地方，考取了家乡一个基层事业单位的岗位，一切从头做起。

　　“宇宙的尽头是考编。”隐约中仿佛又听见室友在自己第一次考研失败后劝她不要二战的时候说过的话。

　　“不要那么谦虚，要敢于承认自己的优秀嘛。”科长的一句话把钟晓楠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又交代了几句，李科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行，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等你们组长过来，就可以让她带着你开始干活了。不用紧张，”他看出了眼前这个女孩有些紧绷的情绪：“她和你差不多大，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你们应该很有话聊。”

　　“啊，跟我一样大就当组长了，了不起。”这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她来得早嘛，本科一毕业就来了。不过这孩子确实也挺有能力挺上进的，除了学历在现在看来确实不那么突出，其他都很优秀。你们两个多交流，肯定能互相帮助，取长补短！”

　　话是这么说……钟晓楠扭头看着办公室里的另一扇门，那扇门背后就是组长的工位。门紧紧闭着，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样子。

　　李科长走出门以后，钟晓楠独自坐在办公室等待，看着眼前的电脑，不自觉地神游起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应该没多久，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声音尖锐刺耳。与之相伴的，是两个结伴开门进来的女员工。三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钟晓楠略显尴尬地站了起来。

　　“新人来啦！”其中一人笑道：“不用那么拘谨。这刚毕业的小孩还是腼腆。”

　　“我也不算刚毕业啦……”钟晓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今年都27了。”

　　“也还是小孩。现在学生基本都得读个研究生，毕业都得25、6了。”

　　三个人很快就说到了一起。经过介绍，钟晓楠了解到这两位女员工一位叫李芸，就是一进门先与她讲话的；另一位叫王柯蕾，两个人都是三十五岁左右，都在该单位工作已有八、九年了。目前组里只有三个人（加上钟晓楠就是四个），原本还有一个男孩子，据她们说，和自己一样很年轻，有着研究生学历，却在前几天辞职了，因为觉得这里的工资实在是有些“难以支撑成家立业的需求”。因此，这个摆放了四张办公桌的房间，有一张桌子是空的。

　　“话说回来，小赵呢？还没来？”聊着聊着，李芸扭头看了一眼仍然紧闭的门。从前面的对话得知，她们的组长是一个姓赵的女孩子。

　　王柯蕾站起身来，拧了一下门把手，没开，“估计今天有点什么事耽误了，小赵一般来得都挺早的，就是咱们组长。”她边说边回到自己的位置：“没事，咱们这会儿不怎么忙，也不用急着开始干活。边聊边等。”

　　钟晓楠面上很愉快地答应着，心情却是一沉。不怎么忙？就是因为听说审计局的工作辛苦，才选择了这个岗位，以避免自己总是想东想西，沉迷于安逸。现在从前辈口中听的不怎么忙，好像和自己此前期望的不一样啊！平时努力惯了，很难忍受清闲。印象中，学校里清闲的人，往往成绩吊车尾，期末总会面临着挂科、重修的风险；上一份工作，因工作性质的缘故，没有人能稍微清闲一些。不怎么忙？不就是没什么事做吗？我在这样的岗位上，又有怎样的发展空间呢？兜兜转转一圈，却还是回到了原地吗？或许还倒退了。我能坚持下去吗？在这老旧的办公室里。能坚持下去的话，一辈子就这么活着了吗？

　　“……毕竟他是男孩嘛，想挣得多一点正常，毕竟将来买房买车啊都要钱呢。女孩子的话倒不用指望太多，还是安稳些好。”

　　“哈哈哈哈，差不多。”不是这样的，女孩子不是只有安稳这一个选项，她们同样可以有自己的抱负并为之去奋斗。可是，最终选择了“安稳”的自己，又有什么底气说出这句话呢？

　　“安安稳稳干，将来嫁个好人家，就够了，这一辈子也就不用指望太多了。咱们单位有几个男孩不错的，你现在不是没谈朋友吗？回头给你介绍介绍啊。”

　　“这个还早呢，我暂时还没那个打算。”不，这不该是女孩子最终的归宿。难道评判一个女孩子是否幸福的最终标准，竟是看她有没有嫁给一个好人家？这不对，很不对。

　　“不早啦，都27了，时间过得很快的，一不留神，就发现身边的人都被抢光啦。我和你讲哦，晓楠，遇到合适的，就赶紧下手，不然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的。”刚才还说自己还是小孩，现在又说不早了，这不是前后矛盾吗？钟晓楠心里烦躁不堪，却只能用几乎笑僵了的脸去面对对面的两人。

　　屋里正聊得一片热闹，老旧的门又发出“吱呀”一声响，但声音不那么大，听得出来开门的人专门控制了开门的力道和速度。随着门完全打开，一个瘦高的身影应声而入。钟晓楠顺势去看，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愣住了。

　　“赵组长，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我们新人等了你半天了。”李芸开着玩笑。

　　“去了一趟城北，办点事，结果路上堵车了。”是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却是从未从她那里听到的温和腔调。说话的人也看着自己，原本平静的面容中带了点惊讶，然后是一点点的迷茫，似乎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经过纠结，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好久不见了呀，晓楠。”

　　钟晓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第一次见组长却就这么一直呆若木鸡地坐着，肯定很没礼数。可是来人，竟然是她吗……来不及整理混乱的思绪，她先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颖晨……啊不对，赵、赵组长。”可是用这种态度面对她，才更奇怪吧。

　　“咦，你们认识啊？”看得出来，李芸和王柯蕾都很疑惑。

　　“我们是高中同学。”赵颖晨面对着那两个人，回答道。钟晓楠注视着对方，虽然面容没有什么大变化，却与记忆中的赵颖晨大不一样了。这个剪着短发，身影单薄，眼神柔和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很难联想到曾经那个皱着眉头，眼里饱含对现实的不满与叛逆，扎着不太整齐的高马尾，碎发散落额前，两颊有些鼓鼓的，周身散发着低气压气场的少女。

　　“也怨我，最近脑子比较乱，科长把你的资料发给我之后我忘了看，抱歉啊，”不知什么时候，赵颖晨把目光转向了她：“如果知道是你的话，我会提前联系你一下的。”

　　“啊，不，没关系……”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忘了看自己的资料这件事对现在的钟晓楠而言，只会让她生气。可这个人不一样，这个赤诚纯粹的人，曾经关系那么好的人，那个曾把一腔对朋友的热情都献给自己的人，她气不起来，真的气不起来。当年两人的决裂，虽然将它刻意压制了，好久没再让它占领自己的思绪，可是如今的重逢，却将曾经的事重新摆在眼前，令人心痛，不敢回首。

　　赵颖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去开自己单独办公间的门：“先进来吧，讲讲咱们工作的一些事。”说罢立在门口等她过来。钟晓楠赶紧走了进去，赵颖晨在她进入房间的一瞬间关上了房门。

　　两个人都站在桌前，相对无言。

　　“你，你办公室挺整洁的啊。”想要打破这沉默的尴尬，钟晓楠自觉十分不高明地评价了一下四周地环境。这也确实是实话，桌子上虽然放了很多文件和办公用具，但都摆放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很舒服。

　　“因为没什么其他东西要放在这里嘛。”赵颖晨笑道。她比自己高出很多，以前两个人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自己总要抬着点头，对方也需要低着些头。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就很自然了。上了大学以后，就很少再需要抬着头和同龄的女孩子说话。过了这么多年的重逢，她却又像以前那样，很自然地微微抬头，对方却站在一定距离以外，不需要彼此抬头低头地讲话了。

　　“你后来果然去读研了啊，”赵颖晨漫步到自己的座椅旁，隔着一张桌子与钟晓楠对话：“听他们说，好像是个985？”

　　“嗯，考了两次，第二次才考上的。你呢？考的哪里？”话刚问出口，钟晓楠便暗说“糟糕”，好像听科长说过，组长是本科毕业就来到这里工作的。

　　果然，赵颖晨在弯腰打开电脑以后，抬起头来看着她，有些自我调侃地笑着：“我没考研，直接考的编制。读了那么多年书，实在不想继续了。转眼间也入职这么久啦，”接着话题一转：“听科长说让我带新人的时候我还是挺紧张的，毕竟是第一次，还迎来一个高材生，我真怕自己hold不住，人家看不上我呢。不过，还好是你，咱们也比较熟悉，工作好开展……”

　　钟晓楠努力地认真听讲，实则思绪一直回荡在过去，怎么也不愿意回来。赵颖晨娓娓道来的语气又十分温柔，语速不快，令人舒适。最后云里雾里地离开她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时，她才反应过来。

　　“她刚刚……都对我说了什么来着？”

　　不过，我也一样。

　　还好是你……幸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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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笔力不好，见识的也不多，所写内容与真正的工作环境、内容一定是有很大不同的，只是为了好开展剧情才简要地陈述。请大家见谅，有什么建议请尽管提出来，作者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