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1999》会魔法吧

4、记忆中的伤痕

　　放学后回到村的时候一轮夕阳正挂在天边，周德凯喜欢看夕阳一点一点慢慢落山，那感觉就像一场戏即将散场时幕布在缓缓合上，又像一本小说看到了最后几页不由得就会减慢翻阅的速度。站在村口望着远处正在下山坡的牛羊，周德凯想到了杨晓蝶，想到了儿时有次她去姥姥家住了一段时间回来，傍晚在他家旧院大门口教他还有其他小伙伴拍手歌的情景，他自己笨的总是不得要领，杨晓蝶教的又好气又好笑，拍手歌是杨晓蝶从她姥姥村学回来的，在周德凯的记忆中晓蝶姥姥村是陶渊明笔下桃花源一般神秘又充满了快乐幸福的地方，而更让他羡慕的是杨晓蝶每次都是坐牛车去，从来不用步行走，这让家里没养牛的周德凯羡慕不已。

　　他有时候很怀念那个没有电灯没有电视的年代，他喜欢听夏天卖冰棍小商贩的叫卖声，喜欢那只像是变魔术的手伸进被棉衣包着的木箱子、在大热天突然把一根冰棍呈现在你的眼前，还喜欢农村中午鸡从材货垛下完蛋出来的叫鸣，还有炎热的响午村里人都在午睡时的那种寂静，这时周德凯会一个人沿着石头墙用手边走边划拉被晒的发烫的石头，他喜欢天地间那种寂静的感觉，自己仿佛一个人站在硕大的舞台上在跳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不由得加急蹬了几下，自行车飞速转过几道弯，从旧院南墙外边骑下来的时候，他看见他家大门口外边聚集了很多人，原来有一辆做买卖的三轮车停在那儿，车上有大米、白面、方便面、挂面、饼干、苹果、梨、蜡烛、酱油、醋等等，除了卖钱也可以折价后用粮食换，对于那些手头拮据的老百姓，用粮食换东西其实是很不划算的，因为这就相当于把粮食低价卖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周德凯妈妈也经常用粮食换东西，当时整个村里富裕的人家是屈指可数的。

　　把自行车放回院里，挤到门口人群中的周德凯看到杨晓蝶妈妈也背着小半袋莜麦走了过来。这时周二财突然在他后边拍了一把，嘻嘻一笑把他拽到了三轮车后边，只见一个苹果袋子好像被人撕开个口子。周二财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身上的口袋，里边鼓鼓囊囊的，周德凯明白是怎么回事，四下张望一眼不由得也把手伸向了那个苹果袋子，但不知为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又把手抽了回来，说道：“拉倒吧，我妈刚才给我换回去好几斤啦！”

　　周二财见周德凯把手拿了回来，急的直跺脚。周二财从小不爱读书，上学途中经常把书包偷偷藏在周德凯旧院材垛下边，然后不知道去哪儿玩去了，等放学了他再把书包拿出来斜挎在后背同别人一起回家，他爸妈还以为他上学去了呢，当然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更没有智能手机，也不会有人专门跑他家找他父母核实情况，老师还以为他生病了所以才没来呢！

　　晚上吃过饭后，周德凯父母因为一点小事吵吵了起来，起因是周德凯妈妈把饭菜都端上来了，而人还在厨房那边收拾锅台。周跃说：“先吃饭吧，一会吃完饭再忙别的。” 周德凯妈妈却还在厨房不慌不忙的磨蹭着。

　　招呼了好几声后，周跃大声说道：“这要在前二十年闹饥荒的时候早饿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个磨，正事不干。” 这话倒也不算说的过分，可是周德凯的妈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读书人那种巧妙话更说不了，开始不吱声继续拿起勺子擦擦再摆弄摆弄锅碗瓢盆，接着嘴里就不干不净的小声嘟囔起来。

　　本来周跃端起碗开始吃饭了，一听周德凯妈妈自言自语的小声骂上了，就接着道：“哎，一窝愣货，跟你那个愣哥哥一模一样的。” 听见这话周德凯妈妈也大声骂了起来，到后来差点打了起来，亏得周德凯奶奶来了。

　　老太太披着件旧衣服、手里撑着拐杖颤巍巍的推开门，好几天没见到大孙子了过来看看。没想到一进门却看到大儿子和儿媳正在吵架，换作聪明的儿媳妇此时就会跟婆婆诉委屈，请求婆婆替自己做主。看过《红楼梦》的都知道，王熙凤和贾琏闹别扭，凤姐在贾母面前是怎么收拾贾琏的，虽然说邢夫人才是她婆婆，但道理是一样的。可是周德凯妈妈哪能知道这些呢，见婆婆推门进来她更来劲了，老太太先是训斥了儿子几句，回头对儿媳说道：“你也少说几句吧！” 慢慢谁也不吱声了，一场风波这才算得已平息。

　　类似今晚这种场景周德凯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回了。在他上小学那几年有一段时间，周德凯常常胡思乱想妈妈因为跟爸爸吵架跳了井或者是上了吊，在放学的路上他常常想着想着就心有余悸，他甚至也想过用死去威胁他们。在他幼小的心灵曾几次自己问自己，难道爸妈的吵架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就这样父母的吵闹构成了他童年记忆的一大部分，田地里干活因为捆庄稼、出门锁门因为确认锁的牢不牢固，炖鱼时因为调料放的不入味，衣柜里因为找不见出门穿的衣服等等这些，都会成为周德凯爸妈他俩吵架的导火索，当然每次吵架的发起方都是周跃。

　　直到十几年后周德凯成年了，他还在思索当年父母频繁的吵架到底是谁的错呢，或者是谁的过错更大一些呢？当然从小到大父母吵架，内心上周德凯都站在妈妈这边，甚至有时候他都很恨爸爸。

　　然而这要追溯起来实在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工作多年之后周德凯有一次回到老家，曾听父亲讲过周氏家族祖上是从山西迁徙过来的，老祖先们最早在五区八里铺定居下来，又经过好几代到了周德凯的太爷的太爷也就是周跃太爷的爷爷周斌奎这一辈，因为周炳奎是庶出也就是小老婆生的，而且在周炳奎不大时妈妈就死了。后来在这个关系较为复杂的大家庭里，周斌奎慢慢变成了娘不疼舅不爱的人，还时常受同父异母那几个弟兄姐妹的排挤，周斌奎又是个极精明能干的人，再后来他结婚后几乎什么家产也没分得就离开五区八里铺搬迁到双水泉村了。

　　当时村里没多少户人家，周德凯听爸爸说当时村里还有石家、刘家、冯家，这几乎是双水泉村最早的雏形，但是后来冯家人丁不旺盛渐渐衰落，刘家几乎成了村里第一大姓、也就是刘瑞辉、刘琴芳他们那一族，周家次之。到了周德凯爷爷这一辈，他们老姊妹三人，周德凯老姑姑嫁到外村了，另一个还在本村也就是周德凯的大爷爷，跟周德凯爷爷同住一个院而且房子还连在一起，周德凯爷爷住东户他大爷爷住西户中间仅一墙之隔，前面提到的旧院就是指的这里。

　　周德凯爷爷周子祥是个吃三不管四的人，一辈子好吃懒**耍钱不成气候，倒是周德凯的太爷周文厚远近出名，村里婚丧嫁娶大事小情都少不了他。周文厚能言*辩足智多谋且行事果断，颇有当年他太爷周炳奎的风采。

　　周德凯听妈妈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老人家七十多岁了还经常骑马呢，胡须花白了骑在马上仍旧威风凛凛，说话从不拖泥带水。周德凯出生那年的冬天老人家去世的，临终的时候还嘱咐别人，注意点炕上有个数月份的孩子呢别压着。” 父亲周跃说过周德凯太爷去世时八十六岁，在那个落后的年代活到这个岁数算是相当少见的了。他老人家一生行*积德死后村里人来了大半，旧院里挤都挤不下了。后来划分农村成份时，周子祥和他哥被划成了地主，然而周子祥空有其名什么也没得到，周文厚去世时为数不多的财物到了周德凯大爷爷也就是二财爷爷的手里，所以二门上周子祥这一族日子过的越来越贫苦，加上子女总多，周跃弟兄姊妹七个，儿子中周跃排行老大、四个弟弟，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被划成地主成份后，日子越发一天难似一天，加上周德凯爷爷性格懦弱，到后来家里日子几乎快过不下去了。虽说周德凯奶奶很精明能干，然而在那个女人还得裹脚的年代，家里家外终究还得靠男人，于是周跃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小小年纪就担起了家庭重担，把本该属于周子祥的责任抗了过来。

　　一转眼周跃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村里都知道周家底细，又有谁肯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们家呢？那时候周跃在公社水库食堂做饭，这个差事一般人还干不上呢，在买粮食得凭粮票的年代，谁能弄点多余的粮食那就是天大的本事，正是因为周跃在食堂才有机会往家里弄点多余的吃的，才算是让好不容易来了个说媒的人吃上了白面饼子炒鸡蛋，临走时周跃还从食堂大师傅那儿借了一块钱给人家买了两盒纸烟。这让媒人心情大悦也对周跃大加赞赏，后来那门亲事果然成了，第二年周德凯的妈妈张三女嫁了过来。张三女家姊妹五个，周德凯有一个舅舅，三个姨。周德凯舅舅嗜酒如命，是个没有责任感也拎不清轻重的人，因为长相出众家里又就他一个儿子，娶的第一个媳妇生的眉清目秀人也聪明，可是没过多久，人家看清楚他这个人后就果断和他离婚了。

　　每个人的命运都受家庭的牵动更受社会具体进程的牵制，周跃和张三女在思想和智商还有性格等各方面上都有着巨大的差异，本就不在一个层次的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生活在了一起，所以他们之间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任谁也无法改变。然而明白这些深刻的道理时，周德凯已人近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