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忽至》黔满

5、第 5 章

　　裴郁磊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从外省打工回来后，他开了家修车厂——十字路口。

　　取这个名儿的时候，还被身边人笑话，问他装什么文艺。

　　裴郁磊笑了笑，回道：“人生路口，十字拐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幕是什么。”

　　收到杨毅消息的时候，裴郁磊刚从一车底顺着板划出来。

　　他一键删除杨毅叫嚣的几十条废话，直看最后一句他去不去打球。

　　虽然二十好几的人了，但俗话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几个玩得来的平时还是有时间约着打球。

　　裴郁磊回了个“OK”。回完消息后，他到里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起身前往修车店前五十米远的公交车站，可以直达体育馆门口。

　　上车后，裴郁磊靠在背椅上，窗外风景流动，他顺其自然闭上眼睡着了。

　　手机里一条条消息弹出，不知道过了多久。裴郁磊才从兜里掏出手机，杨毅拉了个讨论组，对于他迟到的事情进行控诉。

　　裴郁磊无声地笑了笑，解释昨晚阅片后倒头就睡，真没成心。

　　【杨毅：放下狠话，今天吊打你。】

　　【裴郁磊：是已阅你的推荐片】

　　【杨毅：？？？】

　　【杨毅：行，很好，今天你的问题我的错，我来承担？】

　　【裴郁磊：没事，多大点事，别往心里去。】

　　【杨毅：？？？】

　　【杨毅：是不是觉得你头发一抹就是周润发很帅啊？】

　　车内人来人往，挤的上车下车的人都困难。

　　公交车上机械女声提醒到站，裴郁磊刚醒，脑袋还有点迷糊，只听见公交车司机往车内一喊：“有人抱着孩子上车了，你们谁方便让一下座啊！”

　　裴郁磊循声望去——几乎是那抱着孩子的女人上来的瞬间，嘈杂的车厢内这一句却清楚落入他耳里。

　　“没关系，我还有两站就到了。”

　　这声音……怎么着有点熟悉？裴郁磊抬眸望去，只见一张熟悉的侧脸。

　　拥挤的车厢内，原瓷伸手拉住头顶的拉环，低着头侧着脸，在手机上刷着什么，整个人没稳住，差点倒下去。

　　原瓷脸上出现惊慌，没一会儿缓过来后，舒了口气，又往手机上滑了滑，最后才收起手机。

　　过了两站，那人还真下车了。

　　裴郁磊收回视线，还说自己不圣心？

　　他低头看着手机，群消息显示杨毅在三分钟前又艾特自己一次，并发问道：

　　【杨毅：你是绕着地球转了圈还没到呢？】

　　裴郁磊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眼窗外的风景，熟悉能认出是哪里但……

　　过了会儿，他在群里回道：

　　【裴郁磊：抱歉，没出错的话，应该只是单纯坐过了四站。】

　　裴郁磊到达目的地后，杨毅他们已经遇上熟人，打了将近半小时了。

　　见场面热闹，裴郁磊自己找了个地儿待着，有人进球了，还打得不错，他就在观众席上跟着喊：“好球！”

　　杨毅硬是忍不住白了他三眼。

　　又过了十多分钟，双方决定换人上去打。中场休息的时间，杨毅直接上去给裴郁磊比了个中指：“鸽子飞远喽。”

　　“鸽子飞得回来。”裴郁磊自然接道。

　　“行，说不过你。”

　　裴郁磊：“没办法，勤俭节约，代步工具公交车。不过睡过去了而已。”

　　“………”

　　能睡过四站，也别仅用个“不过”代替。

　　裴郁磊这人文化程度不怎么高，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比如现在，或者之前在微信上那一套。

　　重新换了两个人，裴郁磊跟另一人顶替上场，打了个酣畅淋漓，饱满畅快。

　　十二月初的天气已冷得出气，但裴郁磊打得身上汗都出来了。

　　打全场就是最费体力的时候。

　　几个人打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打完后没想到杨毅早有安排，催着要去下一场。杨毅找了个火锅店，定了位置，几个人又风风火火往那边赶。

　　刚坐下，王清华就给丢了个炸弹，说自己亲哥投资了个酒吧。

　　杨毅“豁”了声：“这个炸弹，给哥几个长脸啊。”

　　卫港秋：“酒吧这事儿别说了，以后背着我说。”

　　王清华：“行了谁都知道你家教严。我哥跟他高中同学合伙买的吧，好像是个清吧，借了我爸点儿钱投的。”王清华解释，其实他哥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乐队梦想，老板亲自去酒吧驻场。

　　这话一说，几个人都安静下来。裴郁磊灌了口啤酒：“你哥倒是个行动派。”

　　王清华：“哎，谢谢。下次见到我哥就代替你跟他说一声。”

　　杨毅叹了口气：“你哥那嗓子，真的不怕把顾客给唱地狱去？”

　　“……”

　　“要不让裴郁磊给人唱两句去？”杨毅乐道，“工资不低就行，够哥几个平时买点尼古丁。”

　　裴郁磊：“滚蛋。”

　　话题转来转去，合着垫底那个还是他。

　　最适合夜猫子夜宵。

　　此刻，裴郁磊还拿着手机，自带BGM响个不停。

　　杨毅忍不了：“别玩跑酷了。”

　　“跑酷哥”裴郁磊抬眸扫了眼，不紧不慢：“玩完这局，马上破纪录了啊。”

　　“靠。”杨毅忍不住道，“这来的装逼样儿，谁把你收收？”

　　裴郁磊收回视线，拿了串眼前的鱿鱼。

　　杨毅：“最近网上挺火的那个知道不？”说着，拿起手机给裴郁磊看：“没想到咱这么个小地方也有个景点啊，看日出倒是新鲜。”

　　裴郁磊：“日出图个什么新鲜？”

　　倒是一旁的卫港秋起了劲儿：“哟，我看看，有时间带姚雪去一趟。”

　　卫港秋有个处了四年的女朋友，两人实现了的爱情长跑。

　　卫港秋本人有事没事儿吧就喜欢当他们的面拿这事儿来刺他们一下。最深的是对杨毅，偏偏一个刺儿一个准，每次都“负伤”。

　　没想到，这一句还是不够，卫港秋就跟捅刀子一样：“欸，这么多年就学会了一道菜，糖醋排骨。不为别的，就因为你们姚雪姐喜欢吃啊。”

　　“………”

　　“操。”杨毅忍不住骂道，他看向一直没说话那位，“裴少，你看看他们欺负人啊。”

　　“打住。”裴郁磊笑了笑，“别把我往敌方推啊。”

　　“………”

　　杨毅：“行，今天一个个可算见着你们的真面目了。”

　　裴郁磊仰头灌了口酒。他其实觉得人生无所谓，得过且过。

　　劲头上来了，他能考上高中。

　　也能真心实感发言：“我真不是读书的料。”

　　有些人吧，就不适合读书。不然前面的名次是怎么排出来的？不然有的人为什么得到荣誉会被称赞？

　　因为有对比。

　　他老爸说家业给他管得完，裴郁磊想，可能是。

　　他老爸虽然是个土豪，但经商头脑还是有的。

　　裴郁磊的话……如果跑酷能成真，现实生活能吃多少金币。他在心里都给自己叹了口气。

　　他心里门清儿，自己是个挺颓的人。此刻心里又堵得慌，无处发泄。

　　杨毅余光瞥见身边的人站起身：“去买瓶矿泉水。”

　　得，明明就这儿就有还非要绕远路。

　　其实就是想散散心，杨毅没戳穿，收回视线继续刷段子。

　　卫港秋：“不对劲儿啊。”

　　他指的是裴郁磊。

　　杨毅：“看开点，只是你磊哥日常深夜伤感时间到。”

　　因为高中同学聚会，原瓷被邀请来KTV。

　　此刻，她看着在前面唱嗨了的尤文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高中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难得因为谢松回国这件事，被当事人凑了个时间聚聚。

　　“我前几不久才回来的临水。”说话这人是谢松本人，看起来混得不错，身上穿用价格不菲。

　　谢松高中那会儿最讨厌别人拿他家里说事儿，所以在一堆人狐朋狗友中最属他最有志气。

　　“临水变化不大但也挺让我惊讶的，我也回了趟三中，还记得当时屌飞教我的：‘无论去哪儿，都以母校为荣’是吧。回去看了眼，屌飞都成一级教师了啊，牛得嘞。唉初中就别说了，我班主任都干后勤去了——”

　　包厢内有几个的人抽烟，搞得房内烟雾缭绕。

　　身边的人谈过去，谈现在，就跟以前畅想未来一样。也许现在不同，但谈论起过去总是让再隔阂的人，也近了一步。

　　原瓷尝试把自己放松下来，也跟着他们一起笑，好像就真的回到了高中那个时候。

　　有个男同学说起高中那会儿真的喜欢过班上一个女生，再次聊起来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那时候喜欢跟你闹，就是因为这个，不过没敢表白。”

　　而现在的坦然，是因为已经是过去时态。

　　原瓷听谈论八卦听得起劲儿，揣了一手的开心果在手里，灌了口可乐。

　　一罐可乐喝完，尿意涌现。手里的开心果还来不及吃完，被她一股脑兜包里带走了。

　　从厕所出来后，她也不着急回包厢。

　　好不容易逃离，没那么着急想回去。

　　原瓷走到KTV门口，双手插兜。她脑袋有点晕，吹了会儿风后缓了过来，右手从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被她放手里把玩，火光忽明忽现。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物品。

　　原瓷抬眸便看见不远处那人——

　　此刻，他正靠在路灯下，嘴里叼着根烟。

　　她脚也没迈出去，就这么看着。

　　原瓷发现，脸真是个好东西。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比如，裴郁磊那颓废样儿抽烟的时候，其实挺迷人的。

　　周围车水马龙，他就站路灯下，其他一切都抽象化。

　　路过的行人，闪烁的霓虹灯，忽远忽近的音乐……好像都成了衬托他的背景。

　　他耷着脑袋，变了个动作，改成看着手里点燃的烟。

　　也许因为身材高挑出众，才不得不让人一眼到头似的，就看到他了。

　　对方似乎感受到这股强烈视线，转头看过来。

　　对上视线后，原瓷呼吸一滞，看他愣了愣。她动作正好停留在按下打火机那一刹那，余光还瞥见微弱的火苗光焰。

　　对方将烟头掐灭，是从包里掏东西的架势。下一秒，他拿出一支烟，对她挑挑眉。

　　“………”谢谢，不抽。

　　看她没动，裴郁磊以为对方没看见。

　　原瓷本打算迈开的脚步顿了顿。心想，算是认识了的人，遇见了总得上前打个招呼对吧？

　　于是，她抬脚往他那儿走去。

　　走到面前，依旧没打算伸手拿的意思。

　　原瓷摇了摇头：“没有抽烟习惯。”

　　裴郁磊视线却停在她还没来得及收的打火机上。

　　“有玩打火机的习惯？”

　　原瓷愣了愣，随后点头看向他：“缓解一下情绪。”

　　裴郁磊把手中的烟盒往兜里一揣，将烟头掐灭，然后低着头看她，把话题生硬一转：“能在这儿碰到。好巧啊，原医生。”

　　原瓷点头：“挺巧的。”

　　而后，又安静了。

　　整个过程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两个人都不觉得尴尬。

　　原瓷把手揣兜里，摸到什么，带着点懵然看向身边的人：“吃吗？”

　　裴郁磊低头看向她手里的开心果：“随手携带啊？”

　　原瓷：“刚没吃完的。”

　　“………”

　　裴郁磊伸手接过两个：“谢了。”

　　他倒是给脸，直接当着原瓷的面吃了。吃完后走到两米处的垃圾桶那儿扔的。

　　做完这一切，裴郁磊抬眸的时候，发现对方正好看着自己。

　　裴郁磊指向后面那块停车场的地方：“前两年这儿还是块空地。”

　　原瓷点头：“临水变化挺大的。”

　　“原医生也是临水人？”

　　“土生土长的。”原瓷回答，她停了下，继续道，“我高中也在这儿读的。”

　　裴郁磊“哦”了声，顺其自然接道：“原医生，你是一中还是三中的？”

　　“三中。”原瓷说。

　　她听见身旁的人轻笑了声，接道：“还真巧啊，我们是校友。”

　　裴郁磊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胸，低垂着头带着笑意看向她：“原医生几班的？”

　　“三班。”原瓷道。

　　裴郁磊点头，若有所思：“好学生行列。”

　　原瓷舔了舔唇：“都差不多，反正都一个学校的。起点只是注定之前的努力，不是后来的。”

　　裴郁磊笑了笑：“励志倒是不错。”

　　说着，他嘴角笑意消失，认同般点头，“其实有些时候，我还挺后悔的，当初没有好好读书，走过不少弯路。现在回头看，那个时候还挺美好的。”

　　原瓷看着眼前这人，现在回头看，也的确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和裴郁磊会再次相见，并且能心平气和和对方聊上几句。

　　带着“原医生”和“同校友”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