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卫观察手记》真真来也

7、草屋

　　薛俨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比谁都惜命。”

　　说罢他松开了手，小六却一下子匍匐在薛俨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薛俨看着她暗自想到，原来她还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感受着冰冷的凝视，小六连呼吸都只敢半口半口的，她埋着头道：“请大人告诉我怜娘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

　　她声音颤抖起来，薛俨目色一变，伸手抬起小六的下巴，见她一双眼睛已然通红，里头泪花滚滚，将落未落。

　　他心弦一颤，将手收了回来，冷声道：“她还活着。”

　　小六闻言才松了一口气，她蜷缩在墙角，看起来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猫崽子。

　　外面的雨正在下，在她心中俨然成了一场不可避免的汹涌洪灾。自己劫了狱，还在逃跑的路上正好被眼前这位凶恶狠辣的左郎将大人给抓个正着。只怕回到京中，下场不会好过怜娘。

　　她咬紧牙关，却掩饰不住周身的颤抖，汗水和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发丝更是一缕一缕粘在鬓角。

　　薛俨看向她，一身湿衣服还没来得及换，静静待在那里，苍白的下巴低垂着，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想要逃跑吗？

　　这厢小六正看着地面上自己用手指画的无数个叉，心想着如何才能救怜娘于水火，或许带在薛俨他们身边暂时可以给怜娘良好的医治，但时间长了肯定不行。毕竟凶手一日找不到，薛俨还是会拿怜娘交差的。

　　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在哪活怎么活都一样，她的指尖停在一处。

　　“你为什么要救怜娘，你是在包庇她，还是杀人灭口？”薛俨问道。

　　“不是，”小六急了，“我没有杀人，怜娘也没有。我救她只是因为报恩！”

　　薛俨显然不信这幅说辞，怎么会有一个人因为报恩便以身试法，不顾后果呢？他向前走了几步，向地上的人欺近，小六吓了一跳，就要往后退，才发觉背后是又冷又硬的墙壁。

　　面前的人缓缓开口，却是比屋外寒雨还要冰冷的文字，

　　“你以为我会信吗？我查过了怜娘也是江州人氏，而你来历不明。”薛俨拉长了语调，似笑非笑的看着小六，“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真话，梧桐巷里两个乞丐一个叫扁豆，一个叫黄豆，都是你的朋友吧。”

　　小六瞳孔微瞪，她听出薛俨话中的威胁之意。

　　此人怎么如此狡诈，竟然拿远在上京的扁豆和黄豆来威胁自己。

　　薛俨看着她，既然这个乞丐能为了所谓的朋友，恩情而做出劫狱这种祸事，那她旁的羁绊也一定可以威胁到她。他在梧桐巷中见过扁豆和黄豆，两个不足一提的乞丐，他们似乎跟眼前这个人的关系并不亚于怜娘。

　　下一瞬小六往前一扑，头直往下埋，道：“大人我给你磕头，你放过扁豆黄豆，有什么冲我来！”

　　“大人我给您磕头！”她就要重重磕下去，额头却没有触到地面，反而落到一处柔软上。

　　她定睛，原是薛俨伸出手接住了她的额头，尚带温度的手心贴着她冰凉的额头，小六抬起眼，正好撞上薛俨深沉如谭的眸光。

　　她呼吸一滞，憋得眼眶发胀，

　　“劫狱，拐带牢饭，诸罪并罚，回京之后，我一定会亲手砍了你的脑袋。”

　　薛俨冷声道。

　　......

　　昨夜残留在屋脊的雨水一滴一滴从屋檐上坠下来，砸在地上初具雏形的石孔中。

　　甄行在门口搓手又跺脚半天，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拱手道：“大人，京中传信。”

　　他递过去一封叠的方方正正的信，并说道：“他们查到了锁云楼内里的事，发觉他们中的姑娘大多是人伢子拐来的。”

　　薛俨闻言转过头，半晌如同梦醒一般：“难怪月牙婆不肯说出实情，或许那位名叫眷烟的女子便是她从人牙子手里买过来的。”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在甄行胸口前点了点，认真道：“看好怜娘，还有那个小乞丐。”

　　“那个小乞丐心思颇多，估计不会说实话，还是从怜娘入手。”

　　闻浛天是江州人氏，家中贫苦，父母老来才得了他一个儿子，也早早故去，他如今是孑然一身，好不容易熬出头却死在了就快参加春闱，迎来新生的时候。

　　细雨绵绵，打在路边泛着油绿的草叶上，小六使劲跺着脚，感受到眼前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立马搓了搓脸颊，挤出一个笑容殷切着上前。

　　薛俨没转身，只将腰侧的伞递给她，道：“撑伞。”

　　小六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接过伞，腹诽道我是来给你当仆人的吗？面上仍是笑着的，手脚麻利地打开了伞。

　　雨打在伞面上，她忍不住问道：“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去闻浛天家。”薛俨回道。

　　小六一面跟着，一面不断回头望，急道：“那，那怜娘呢？”

　　薛俨回过头，神色淡漠地盯着她，余光看着点滴的雨水错开纸伞落在她单薄的肩头，他移开目光，回道：“甄行会留在这里。”

　　小六皱了皱鼻子，她心里明白为何薛俨要将自己带在身边，无非是害怕自己用计又一次逃走，真是阴险狡诈。

　　穿过密集的街道，又走过几条歪七扭八的小路，他们才停在一处破败的草屋前。

　　小六撑着伞，眸中满是疑惑，下一瞬薛俨往前迈步，在雨落在他头顶之前，小六赶紧跟了上去。

　　薛俨站在木门前，那门上落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锁，他凝神片刻，抬起脚一脚踹在门上。木门应声倒下，碎裂了一地。

　　小六愣在原地，半张着口惊了好久，不敢想象这脚要是落在自己身上该会是什么样的，想到此她不禁摇了摇头。

　　薛俨没在意她，自顾自走了进去。里面一片昏暗，半空中灰尘起起伏伏，一侧的灯架上蜡烛仅剩浅浅一湾，屋顶上漏着雨，砸在地上，响声格外清晰。

　　他正要往前走，忽然感觉眼前闪过一个身影，正警惕之时，少女颤动的瞳孔映入他眸中。

　　小六伸出手挡在他身前，一滴从头顶渗下来的水珠砸在她掌心，她松了一口气，邀功似的看着薛俨，心道还好没让这滴雨水砸在这阎王头上。

　　“让开。”薛俨躲开她的目光，从小六身边绕过去。

　　屋子狭小，不过一床，一桌，连个柜子都没有。

　　小六收起纸伞，看着薛俨在屋中搜寻着，自己闲着无聊，便也到处看看。

　　倏地一张脸出现在窗外，撞入她眼中。她心中陡然一惊，当即吓得大叫出声。

　　薛俨听见她的尖叫，转头之时顺着她的目光便看见了窗外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苍老的面孔，老婆婆面色疑惑地盯了他们片刻，正准备离开之时，薛俨却叫住了她。

　　小六跟着薛俨走出去，正要给他撑开纸伞，却被他伸手拦住，并道：“去给那位婆婆遮一下雨。”

　　闻言小六愣了一下，她有些不解但还是听从薛俨的话。将纸伞打开，遮在老婆婆的头顶。

　　老婆婆纳闷地看了一眼她，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公子和姑娘，你们？”

　　“老婆婆请问你认识这房子的主人吗？”薛俨礼貌问道。

　　老婆婆迟疑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闻家？”

　　小六闻言看向薛俨，他站在雨中，眼睛却是因为老婆婆的话而一亮。

　　继而他道：“没错就是闻浛天。”

　　听到闻浛天的名字，老婆婆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终于开口问道：“闻家小子？你们跟他是什么关系？”

　　小六立马笑道：“婆婆，闻浛天不是在京城考试吗？这位大人就是京中派来的，要查清他的家世才行啊！”

　　听了她的解释，老婆婆才明了地“哦”了一声，旋即有些激动地道：“大人啊，这闻家小子三代家世清白，绝对没有什么越距之事的！而且他老爹老娘早早就过世了，自己一个人不容易啊。”

　　薛俨看了小六一眼，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她的胡诌，于是接着说道：“闻浛天父母早亡，哪来的钱一直读书直到举子，还能去往上京的？”

　　江州离上京至少也要一个月脚程，若没有足够的盘缠，要到上京只怕难上加难。

　　老婆婆听见薛俨的话，面上流露出为难之色，微微侧过脸不再说话。

　　小六与薛俨对上目光，急忙开口道：“婆婆你快跟大人说明啊，闻公子可就插着临门一脚了，就等着光耀门楣了！”

　　说着说着她伸出手往身后草屋一挥。

　　老婆婆沉默良久，终是下定决心，轻声开口道：“当初啊闻家小子日子过的的确十分苦，连书都快读不下去了。但是，有一个人看重他废寝忘食地苦读，人品又好，所以出钱帮助了他。这闻家小子才能继续苦读下去。”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补充了一下。

　　薛俨听到老婆婆话中那个帮助闻浛天的人，下意识觉得此案跟那个人似乎离不开关系，于是好奇追问道：“那个人是谁？”

　　“这个，”老婆婆却支吾起来，“这个我不能说啊。”

　　“为什么？”小六下意识开口，拽着老婆婆的衣角，道，“婆婆，为什么不能说啊，跟这位大人说没关系的......”

　　老婆婆眉间拧起一个小核桃，反拉住小六的手，目中带着恳切：“我真的不能说啊，这事儿——”

　　“说出来......有点儿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