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卫观察手记》真真来也

6、落雨

　　甄行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薛俨，面上焦急不止道：“昨夜牢房看守的人发现了动静，还没来得及叫人，便被人打伤了。再醒来就发现怜娘不见了。”

　　薛俨没说话，他紧紧抿着唇瓣，直到看见那被打晕的守卫，那人脖颈上还裹着布条，渗出新鲜的血迹。

　　守卫见了他，赶忙下来就要行礼，一句“大人”还未说完便被薛俨挥手制止。

　　薛俨舒了口气，道：“怎么样了你的伤？”

　　守卫摸摸自己脖颈上的伤口，摇摇头道：“属下无碍，不过是皮外伤。那贼人虽然用刀划了我的脖子，但是下刀不深，尚且保住了我的命。”

　　薛俨上前，伸出手观察守卫的伤口，那伤口的确不深，恰好在不会伤人性命的范围内，他暗自喃喃道：“是个身手不凡的人。”

　　“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快给大人说清楚！”甄行急道。

　　守卫微微颔首，一边回忆一边正色道：“当夜属下值守，忽然听到响动，便看见牢房之中有两个人影，当时就觉得有人越狱，便大喊了一声‘谁，干什么！’。那个人听见我的声音，也看见我了，瞬间便冲上来，属下还没来及反应就中招了。”

　　见他还在低低抽着气，薛俨蹙眉，继续问：“那你可看清了那贼人长什么样？”

　　“当时夜太黑，”守卫皱眉，细细思索着，“只记得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穿着夜行衣我差点就没看清。”

　　薛俨缓缓直起身，良久他轻声对着一旁照料的郎中道：“好好治他的伤。”

　　甄行看出他脸色不对，跟着薛俨出门，才开口：“大人，怜娘逃狱一事，属下也有不察之罪，还请......”

　　没等他请罪的话说完，薛俨严肃道：“昨日有一个人去见过怜娘。”

　　甄行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很快却带着疑惑暗淡下来：

　　“大人您的意思是，劫狱的人......是那个小乞丐？”

　　那个小乞丐，又弱废话有多，浑身上下最厉害的怕就是那张嘴，和那副厚脸皮了。

　　他扯了扯嘴角，屋子摇头，讪笑道：“应当不是吧，方才那个守卫明明说劫狱的人是个身手不错的人啊，那个小乞丐？”

　　“属下到觉得，会不会是那个杀了闻浛天的凶手带走了怜娘？他们是同伙？或者，他跟怜娘也有仇。”

　　风静静的，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普照，澄澈柔和的光束映在檐下那张金字匾额上。甄行抬首便能看见薛俨眉眼间的漠然，自打他进入南衙，还从未办过如此棘手的案子，到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罢了，证人还被人劫了狱。

　　“找，”薛俨低低出声，“找到那个小乞丐！”

　　......

　　越靠近江州，反而下起连绵的雨来，小六找了间蓑衣披在怜娘身上，自己则下马，牵着马走。

　　怜娘身上的伤势极重，即便小六事前给她涂了药，也不过是车水杯薪。南衙的人下手极重，多是皮肉之苦，得不到及时医治便会溃烂生脓。

　　她半躺在马上，随着马匹的颠簸而微微颤抖着。

　　小六伸出手，看着雨滴滴落在掌心，面上愁眉不展。

　　再这样走下去，只怕怜娘会撑不住。

　　“六爷......”

　　细弱的呼唤传入耳中。

　　小六抬起眼睛，隔着斗笠看见怜娘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六爷，”她使劲又唤了一声，“放下我吧，你一个人更好走些。”

　　闻言小六牵着马继续行走在雨幕间，有血水顺着马身一滴一滴溅在污泥里，模糊成一片。

　　“六爷，我快撑不住了。”怜娘知晓她固执，只得再说一遍。

　　小六沉默，良久，她轻如柳絮的声音透过雨幕变得松散破碎，

　　“很久以前我也以为我要撑不住了，可我还是活到了今天。所以怜娘，一定要坚持。”

　　她叹息，自己却不由得低头笑出了声。

　　怜娘喘着气，柔声问：“六爷，我还从不曾知道你之前的事。”

　　小六低头看着自己深深陷入淤泥之中的双脚，良久才慢慢开口：“若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怜娘不再开口，她知道小六久久不愿意坦露的往事定是让她苦痛而不愿回忆的，与其这样，自己还不如不提。

　　“我之前只知道你是江州人氏，还不知道你家在哪呢，你家里还有人吗？”小六突然开口。

　　想是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怜娘索性陈明：“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只记得家中有好几个弟妹，我是最大的，后来被卖......”

　　她话还没说话，发现原本徐徐走路的小六陡然停住，她转过头，眼神定向一处。

　　细雨落下的声音间夹杂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小六心道不好，手里拽着缰绳便借力上马，她将怜娘护好，抬手一鞭便落在马身上。

　　“六爷，这是怎么了？”怜娘咳了两声，心里忐忑不安。

　　“有人来了。”小六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压低斗笠帽檐，不停地挥下缰绳，来加快身下马匹的速度。

　　冷雨打在脸上，小六紧紧蹙着眉，初春冰冷的空气呼入五脏，撕裂着肺腑。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促，大到仿佛就在不远处。

　　怜娘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眼泪涌了出来，满是创口的手抚上小六的衣角，紧紧攥住。

　　倏地一支飞箭破开雨幕而来，只瞬间便没入马腿之中。身下马匹“嗷”一声嚎叫出声接着不受控制起来，小六使劲抓着缰绳，想要稳定马匹。可是几番无功而返，在危机时刻她紧紧按住马上的怜娘，自己则被癫狂的马匹一带滚落在地。

　　她的脸溅上了泥点，眼前金星一片，半晌才从一片模糊中看到一个骑着马的身影。

　　他手里握着弓，正用力拉弦，箭尖正对着自己。

　　小六心弦一颤，立马清醒过来。

　　薛俨微微眯起眸子，将手中弓箭对准了地上人的眉心。

　　那厢却传来一道人滚落在地的声音，小六神色微凛，立马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往怜娘出奔去。怜娘从马上翻了下来，虚弱地倒在地上，血迹很快在地上漫开。

　　“怜娘！”小六大喊了一声，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雨水。

　　她抱起怜娘单薄的身子，又不敢用力，只怕她被自己粗手粗脚攥碎了。

　　“怜娘，怜娘！”小六一声声唤着，快要哭出来。她伸出手抹去怜娘脸上斑驳的血水，用胳膊为她挡着落下的雨。

　　可怜娘一动不动，眼睛也未曾睁开，气息已至末点。

　　甄行看着雨中的薛俨，正要替他撑伞，下一瞬听见他对自己道：“去看看。”

　　甄行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沉思一会还是撑着伞过去。

　　忽然感觉头顶雨势渐弱，小六警觉的抬起头，看到来人是甄行，把怀中的怜娘往身后一护，朝甄行伸过手。

　　甄行一阵怒火，自己好心好意来看看，她竟然要跟自己出手。

　　却见小六双眸通红，死死瞪着，满是警惕。他周身一顿，却是怔在原地。

　　“你想要她死吗？”

　　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

　　闻言小六的眼神颤动，抵挡在身前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甄行赶紧凑过去，伸出手在怜娘颈间一触，半晌松了口气，朝着薛俨那边大喊了一声：“大人，还活着！”

　　他起身，刚刚离开，小六便将怜娘紧紧护在怀中。

　　她转过头，连绵的细雨中，薛俨清冽的眉眼被打湿，唯有那双冷淡的瞳孔凝视着她，里面好似有千重山脉，窥探不明。

　　雨打在芭蕉叶上唰唰作响，小六扣着鞋面上的泥点，忽听得木门被人一把推开的声音。接着脚步声便清晰起来，她警惕地抬起双眼，见来人一双漠然眉眼，裹挟着满身寒气。

　　薛俨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小六即刻冲上去，就要拉住他的衣袖时顾及到自己指尖的泥土又颤颤巍巍缩了回来。

　　她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急切问道：“大人，怜娘如何了？她有没有事？”

　　眼前的人却没说话，却猛地伸出手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往身前一拽，紧接着逼退到墙角。

　　感到身后冷硬的墙壁硌着脊背，小六闷哼一声，薛俨的手却顺势而上掐住了她细瘦的脖颈。

　　呼吸一下被截断，小六抬起头，满脸苦痛之色，窒息感如潮汐淹没上来，耳畔屋外的雨落声格外清晰。

　　薛俨施在脖颈上的力气越来越多，小六双手死死抠着地上的砖缝，泥灰深陷入指甲中，她伸长脖子，额头青筋直冒，迫切地想寻求生意。

　　她零零碎碎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大......人......饶命。”

　　眼看她快要晕过去，薛俨松下了力气，只是手还悬在脖颈上。

　　“说，人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何要劫狱？”

　　小六使劲咳嗽了几声，拼命地呼吸着，良久气若游丝道：“大人你糊涂了，我怎么会杀人？”

　　“你以为我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吗？”薛俨冷声道。如今这个谎话连篇的小乞丐在他心中已经没有一丝信任可言。

　　“大人，我真的没有胆子杀人。”小六半眯着眼道。

　　她仰面靠在墙上，微暗的烛火间，她和薛俨咫尺之距，薛俨几乎可能闻到她气息间淡淡的血腥味。

　　“我救怜娘，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不忍见她受苦。”小六勉强笑了笑，“她若没事，大人你掐死我也罢了。”

　　说罢她抬起头，伸长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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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薛俨；我信你个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