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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殿下,这不合规矩,您乃皇亲贵胄又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跪在殿前让外臣瞧见了不知会如何议论呢。”
      常盛围着江翎转了七八圈,手上端的热茶冷了三回。
      任凭他说的口干舌燥,跪在殿前的江翎依然挺直脊梁,任由衣裙被积雪浸湿,像是一尊纹丝不动的石像。

      常盛命人再奉上热茶,弯腰凑到江翎身侧,低声提醒道,“陛下赐婚的圣旨已经发往裴府,如今木已成舟不得不从。您在庄上养了十六年的病,刚回京就得圣上赐婚,这便是天大的喜事,长公主常年被陛下冷落,现下刚有了转机,您当真要惹陛下不快?天子盛怒无人能拦,您还是回府待嫁吧。”

      江翎掀了掀眼皮,澄澈的眼眸打量着苦心劝解的常盛,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一丝讥笑,“公公这话说得轻巧,贵妃娘娘一句话就定了我的婚事,难不成还要我去谢恩吗?”
      常盛不敢再多嘴,灰溜溜地行了礼,“老奴罪该万死,不敢再胡诌半句。”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冷风吹得步摇乱颤,江翎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早知要跪大半日就该披件大氅。
      江翎自小就爱打雪仗,从不畏寒,所以她的衣裳都不算厚,被雪打湿的裙摆紧贴着膝盖,冷风一吹愈发冰凉刺骨。

      又过了两个时辰,太后身边的嬷嬷奉命来带江翎回府,嬷嬷虽上了年纪却极有耐心,站在江翎身前宽慰道:“殿下,圣旨难违,陛下的脸面无人敢驳,即便是太后亲临也说服不了陛下,我的好姑娘,您就认命吧。”

      江翎闻言一怔,冷风吹得她眼眶愈发酸涩,就连太后都劝她嫁去裴家。
      挽盈说得对,只要牵扯到朝局利害,皇帝便不会顾及其他,所谓的皇室血脉不过是笼络权臣罢了。

      裴家这桩婚事京中人人都垂涎欲滴,裴家祖上是金陵富商,如今垄断南方的大半商铺,揽尽天下钱财,如此殷实的家底人人都惦记。
      唯独江翎不愿,裴家的钱财也好,权势也罢,她都不愿沾染分毫。

      过了好一会儿,江翎抬手擦去脸颊上的泪痕,淡淡出声,“嬷嬷不必劝了,我意已决,辞盈宁死也不嫁去裴家。”

      “......”
      嬷嬷盯着眼前倔强的少女,无端想起一个人,当年那人执意嫁去大墚,在雪地里跪了一整日,她也是这副淡漠的神情,仿佛生死置之身外。
      这倔强的眼神,执拗的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没过多久太后就派人来请皇帝,皇帝踏进寿安宫时屏退左右,不出半个时辰就冷着脸走出太后寝殿。

      常盛小心翼翼打量着皇帝的脸色,谁又惹主子不高兴了?
      皇帝脸色并不算好,他把玩着腕上的佛珠串,耳边一遍遍回响太后说过的话。
      “谌儿,你从前最疼阿鸢,那孩子长得跟她真像啊,脾气也是一样执拗,不论你如何憎恨江嵩,阿鸢都回不来了。”
      “你知道的,阿鸢连得三子连失三子,她就剩这点血脉,你若是将这孩子逼死了,百年后你如何跟阿鸢交代?”

      漫长的回忆戛然而止,浮现在脑海的最后一幕是红衣少女跪在雪地磕头。
      “皇兄,臣妹不要皇权富贵也不要嫡公主的封号,我只求皇兄放过二哥。”
      “萧芷鸢愿远嫁大墚,以两国和平换二哥平安,哪怕是将他废黜尊号,逐出京都。”

      萧谌一想起陈年往事,心脏就隐隐作痛,猛地一颤,他抬手掐了掐眉心,沉声道:“去长奉殿,朕倒要看看那丫头究竟想要什么。”

      与此同时,谢府也算不上安宁,谢家主君和夫人赵氏候在祖宅前厅,圣上赐婚的消息刚传回府,谢老太太就气得晕了过去。
      郎中诊完脉就开了方子,交代老太太年事已高,万不能再动怒伤身了,谢家夫妇自然是谨遵郎中的嘱咐,可谢家老太太是个认死理的,拄着拐杖就要进宫面圣。
      “老身今日就豁出来脸,进宫去问问圣上,他这般不顾死活把辞盈丫头送去金陵,河东裴家到底给了多少银子。”

      谢暨连忙上前去扶老太太,母亲的话听得他眼前一黑,敢编排当今圣上有几人?即便母亲跟太后交好也要谨言,毕竟皇帝并非太后所出。
      想到这里,谢暨抬手示意屋里伺候的人退下,压低声音道:“母亲,您慎言,那可是当今陛下,郎中交代了让您静养,您这又要做什么?”

      “昨日我跟临熙说好了,等开春就给昱儿和辞盈定亲,可陛下一道圣旨就断了我这老太婆的念想。”
      谢家老太太靠在榻上直叹气,一旁的赵氏给谢暨使了个眼色,谢暨便端了热茶奉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接过茶盏抿了几口。
      一想到她稀罕的辞盈丫头要嫁给别人做媳妇,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佛珠都险些被扯断。

      谢暨只在宫宴上见过一面萧辞盈,印象并不算深刻,姑娘年纪虽小却很讨老太太和赵氏欢心,二人都认定萧辞盈是自家儿媳,到头来竟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终究是圣上的决定,身为臣子不能忤逆上意,更不能仗着兵权在朝中肆意妄为,这便是为臣之道。
      “母亲,太后就算有意将郡主嫁到咱们家,圣旨已经到了裴家,如今木已成舟,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赵氏见老太太脸色愈发阴沉,心道不妙,自家婆婆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她连忙端着芙蓉糕上前打断谢暨的话,温声道:“母亲,昱儿知道您爱吃甜的,大清早就去了南街,差人送回来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呢。”

      “谢暨,你瞧瞧阿姝多讨人稀罕,你尽会说不中听的话气我,要是你父亲还在,定要家法处置你这逆子。”
      老太太狠狠剜了眼自家儿子,拿起芙蓉糕尝了味道,赵氏一提醒倒令她想起谢昱那浑小子不在府上,“昱儿呢?怎么不见人。”

      赵氏尝了尝刚沏的碧螺春,瞥见谢暨紧蹙的眉头,大概猜到谢昱去了何处,轻声道:“昱儿大清早就进了宫,昨日黔中郡送来了三皇子的药,眼下还没开春,三皇子就复发两回旧疾。”
      太后命张太医守在三皇子的住处,就连怀了身孕的嫔妃都不能贸然带走张太医,太后这般紧张三皇子的安危,怕是宫中出事了。

      长奉殿常年熏着龙涎香,殿内没有宫女伺候,只有几个小太监候在一旁。
      萧谌一身暗红色龙袍从黑漆描金琉璃屏风后缓步走出来,常盛跟在皇帝身侧熟练地整理着鎏金云纹衣摆。

      萧谌侧首瞧见少女苍白的脸色,跟记忆里模糊的面容重合,他心里陡然一软,深邃的眸光变得柔和,淡淡说道:“你跪在雪地里大半日,虽换了衣裳,到底是个姑娘家,先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臣女谢陛下赏赐。”江翎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龙井茶,常盛又命人将暖炉搬到江翎身边,常盛在整理好皇帝的龙袍后便领着小太监们退下了。

      殿内只剩下江翎和皇帝,窗外雪落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江翎放下茶盏便起身朝端坐高位上的男人行礼叩首,轻声道:“陛下既然召见臣女,想必是对赐婚一事有了其他想法。”
      “辞盈,你执意进宫面圣,推掉这桩婚事到底是不愿嫁去裴家,还是不愿听从朕的安排?你可知嫁去裴家就是最好的选择,你已失去双亲,公主府本就无男丁可倚靠,你这桩婚事决定了将来公主府的生死,倘若你能寻得好男儿傍身,朕也能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萧谌随意翻了翻桌上的奏折,昨日朝中几位重臣纷纷上奏求娶辞盈郡主,其中缘由皇帝心知肚明,江翎作为公主府长女,又是太后的心肝外孙女,陪嫁自然不是常人能比,黄金万两,奇珍异宝,还有江南以东的丹阳作为江翎婚后的封地。

      这样丰厚的陪嫁人人觊觎,就连几位皇子都动了心思。
      正因如此,萧谌才决定把江翎嫁进裴家,裴家身为金陵富商定不会惦记江翎的嫁妆,裴家家训极严,裴老太太又是太后闺阁时的同窗,也算是知根知底,总好过其他贪图皇族权势的奸臣。

      “原来,陛下是为窈知好才选择裴家,今日窈知不顾皇家颜面,殿前失仪望陛下宽宥。”
      江翎这才明白皇帝的良苦用心,她的确有一瞬的动容,倘若没有灭门之仇,裴家也不失为首选,可江家只剩下江翎一人,也只有她能替江家洗清冤屈,她早已没有退路。

      萧谌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这丫头悟性倒高,他刚想宣常盛进殿封赏,就被跪在地上的江翎打断了。
      “今日陛下赐婚是抬举臣女,我朝闺中待嫁的郡主县主良多,陛下肯将丹阳城赐给臣女做陪嫁是臣女幸哉。”

      江翎顿了顿,抬眼对上皇帝冷峻的目光,心一横,今日索性就豁出去了。
      “但,臣女不愿与裴家定亲,万望陛下收回旨意。”

      萧谌的话堵在喉间,方才少女平静深邃的目光,萧谌再熟悉不过,当年芷鸢跪求下嫁大墚也是这样笃定的眼神。
      他心口涌起一阵烦躁,顺手拿起手边的奏折狠狠扔出去,厉声呵斥:“你可知忤逆圣意的后果,江窈知,你担得起抗旨的下场吗?公主府担得起吗?”

      “臣女并非要忤逆圣上,事关联姻臣女有话要禀奏,臣女不愿嫁去裴家,裴家虽是最好的选择却不是臣女的归宿,臣女自幼饱读诗书跟随父亲习武征战,窈知并非安图享乐的性子,如今父兄尸骨未寒,母亲同江府一并葬身火海,臣女不愿嫁去金陵,望陛下三思。”
      江翎先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又从发髻里抽出一支金簪,她轻抚着簪子上的玉茗花,这是进宫前姨母塞到她手里的。
      听说这簪子是陛下早年送的,母亲出嫁前将簪子留给姨母,她说陛下看在儿时的情分不会为难公主府。

      萧谌见到金簪的第一眼就愣了神,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顷刻间蹂碎成阴沉的晦暗,他再也不能镇定自若,通红的眼底揭露了他的弱点。
      “这簪子怎会在你手里?”他的声音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空寂又凄凉。
      这簪子明明已经被淮阳王带回京都......

      看到萧谌的反应,江翎明白变数既生此事必成,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自己口口声声要为江家伸冤,时至今日,仍是母亲一次次庇佑她,真是讽刺。
      江翎见皇帝迟迟没有回神,索性起身将簪子双手奉上,解释道“母亲说过这簪子是陛下所赐,陛下曾说此簪可应允所求之事,天子一诺,重于千金。”

      ‘天子一诺,重于千金’
      这句话萧谌再熟悉不过,他抬手掐了掐眉心,良久才幽幽道:“既然你不愿,朕不会强求,你刚满十七岁,婚嫁之事待日后再议吧。”

      “臣女多谢陛下隆恩。”
      少女抬起明亮的眸子,眉梢的清冷逐渐消散,面上是难掩的喜悦,她恭敬行礼后便将簪子递给危坐高位的天子,“这是陛下赏赐的,如今物归原主。”

      萧谌迟疑地伸出手,他并没有接过簪子,而是小心翼翼地抚上月白色花瓣,这簪子应当是被保管得很好,花瓣上没有一丝划痕。
      “这是阿鸢最喜爱的簪子。”
      萧谌痴迷地看着簪子另一端刻的鸢字,蓦地想起从前有趣的事,弯了弯唇角,“你母亲自小就不喜素色,有年过生辰非嚷着要支素色簪子,恰巧西突厥进贡了羊脂白玉,朕就命人打造了这簪子,她很是欢喜,就连睡觉都不肯摘。”

      可偏偏就是因为这支簪子,大墚使臣在御花园邂逅大乾嫡公主,二人匆匆一瞥,惊鸿照影。
      使臣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骠骑将军——江嵩。
      再后来,就是戏本上的俗套故事,将军拿赫赫战功换来求娶嫡公主的机会,公主也对将军仰慕已久,二人婚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这桩旧事压在萧谌心上二十多年,早已成了执念,若是留下这簪子,他只会日日夜夜惦记故人。

      “这簪子是你母亲的,朕就留给你做个念想。”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伏笔:女主母亲萧芷鸢的簪子为何会有两支,皇帝对妹妹的宠爱究竟是真还是假。
    皇帝想利用女主的婚姻拉拢大乾富商世族,这次联姻没有成功,那下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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