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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丞相,待到日后士卒整顿完毕、粮草充实之日,这坐镇后方的差事,就交付与你了。”
      暮色渐晚,大帐中,刘邦与萧何共坐案旁,点起蜡烛共谈军事。
      “丞相。”
      刘邦轻唤了一声。
      “臣在。”
      “丞相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啊。”
      “只是近日阅卷过甚,并无他碍。”
      “当真?”刘邦像是怀疑地抿了口酒。
      “主公,”萧何突然开口,“臣有一言。”
      “丞相请讲。”
      “请主公听信萧何,拜韩信为三军统帅。” 在刘邦诧异的凝视下,他目色平静、面容镇定。这句话来的太快,刘邦呛了口没咽下去的酒水。
      “你——说什么?”
      刘邦压低了声音。他辨别不出他是惊异或是愤怒。
      “请主公拜韩信为三军统帅。”
      他仍旧用着那素日平静的语调说着,但没有半分妥协退缩。
      “胡言乱语。”
      刘邦微微颤抖的声线中藏着压抑着的愠怒。
      “萧何只是为主公着想,这样做是希望能有朝一日完成主公的愿望。”
      他回答地镇定、坦然。
      “住口,此事休要复议……”微弱的烛火,照得面前的脸更加冷峻。他岂肯把重权交与一毛头小儿。
      “这次,请主公权且信任在下。”他恳切地请求道。
      “够了,”静肃冰冷的空气中,他只能听清烛火呼吸洋溅的声音。
      面对他的,只有一张已经冷却下来的面孔。没有恼怒、没有笑容,“出去。”

      天边的云霞落入暮色,晚空渐染昏暗。
      清冷的晚风灌入萧何的长衣,他缓缓行着,离开那烛光盈满的大营。
      军营中静静的,他只能听到士卒们来往时的匆匆的脚步声。想起今日之事,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主公真是比他想象中顽固偏执了太多。
      但他坚信,如果他坚持,主公就会动摇。
      他思绪放空,慢慢向前走着,腿脚不自觉地前往韩信住的营帐。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去那里,他苦笑了一下,大概是为了去看看他的同时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吧。
      他走到那帐门外、定然站住.透过风半掀起来的布帘,他看到士兵们坐在帐中有说有笑的光景。
      几个在门口站着张望的士兵,注意到他,连忙向他迎来。
      “丞相有何吩咐?”
      “请问韩将军在否?”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开口。
      “回丞相,您说的是?”
      “韩信。”
      几个士卒小声交谈了一下:“那个长的蛮高的淮阴人,来了没多长时间。丞相说的可是他?”
      “正是。”
      “他今日行色匆匆地从帐里离开,没人知道他干嘛去。”
      一个士卒回复说。
      “此话当真?”
      萧何的眉骤然一沉,他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警觉。
      “千真万确。”
      他心底涌起一种令他心悸的不安,一种他无法解释的不安。
      他猛然转头,快步离开帐门。
      “这怎么回事?”他远远听见身后有士卒叫喊着。
      韩信不见了。
      他心里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萧何向前飞快地走着,一路上穿过大大小小的军帐不计其数,他第一次觉得这条通往营地后方的路竟这么漫长。
      快走改为疾跑。过分的焦急让他全身发冷。
      他总觉得他错过一分一秒,都将令他追悔莫及。
      四周的营帐渐渐消失,他来到了军营驻扎的一角。慌乱中他的思路仍清晰。他知道,到这里寻他踪迹,一问他人便可知晓。
      “丞相何故如此着急?”
      远远地,他听见马厩旁,老马夫的呼声。
      “不知您可否见过一身材硕长,容貌明朗的军士经过?”萧何走近问。
      老马夫仔细想了想,
      “见过。那人从这里牵马往东边急匆匆地走了。我远远地呼他也不应。老朽岂能拦得住他啊……”
      “大概多长时间前离开的?”
      萧何飞快的语速,却难以掩饰他心底的慌乱。
      “约摸着不到一个时辰。”
      他听后心里一惊。
      “备马。要最快的。”
      他所见所想,已经成为了不容置疑的事实——他真的逃了。他失望了。
      “丞相,此人想必铸划好了,天色这么晚了,您一个人去哪追?再说这年头充丁都不易,逃了就逃了吧,追又是何必?”
      马夫从马厩里牵出一匹上好的黑马,把马绳递给萧何时劝道。
      “不,不可。”
      他纵身上马。扯住疆绳,马嘶鸣一声,飞中出军营。
      “可是丞相——”老马夫急切的呼声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马蹄场起的风尘中、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失此人者,失天下。”
      他策马狂奔,不久那片军帐在他眼里只剩了一点模糊的轮廓。夜色沉寂,清辉洒满明亮的郊野,他乘着月光,在玉色的照耀下向东一路飞驰。
      疾风从他身侧穿过,拂乱了他乌黑纤长的发丝。
      他紧紧扯住疆绳的手微微沁出汗珠,汗水顺着掌间的纹路在他指间回滑。围绕着他的是寂寥无声的荒野,他早已不知自己行了多远。
      那月光常伴他身侧,在漆黑的夜里他仍能清晰地望见远方,今夜的月竟格外的明亮,指引他向那片荒芜中的人烟疾驰而去。
      若他出逃,定会向附近居民问路。
      他这么想,也并不是有十分的把握。但冥冥中他相信着自己的判断。
      那马蹄声嘚嘚响起,越来越急迫远方。
      一间缥缈虚光的陋屋在面折的山落上渐渐显现,再近些,再近些,已足以让他看清庭院中星点的篝火。
      在他不远方,定然站着一个昏暗的身影。他微微定睛。在那人举起的摇曳不定的火把照耀下,辨识出一位佝偻老人的轮廓。
      他慢下速度到老者面前,勒住疆绳。
      “老先生。”
      萧何礼貌作揖,老人也在马下回礼。
      “老先生可是这里的居民?”
      “是,我家祖上世代都一直居住在此地。”
      “那请问老先生可见过一个人,行色匆匆地问路,经过此处?”
      老者轻抚着胡须。“老夫记起来了,他大约早了阁下一柱香时间。”
      “那他可向您问过路?”萧何担忧的神色里总算浮现出了一丝喜悦。
      “确有此事.”老者点了点头,但没有即刻回答。
      “阁下可是急着将人追回来?”
      “正是。”
      老者的声音顿时沉重下来。“阁下,老夫有一言相劝。”
      “请讲。”
      “我见阁下从南边风尘仆仆赶来,便出门相迎。阁下着急赶路,殊不知这夜里,山林猛兽经常出没,豺狼虎豹食人之事时常有之。况且阁下还有这多远的山路要走,人劳马困,崎岖难行。愿阁下与自家人一起入室过夜,免得阁下遭遇不测之险啊……”
      “多谢老先生美意,只是在下寻人心切,不得不告辞。”
      “阁下,”老者赶忙劝住。“十几里外有一条寒江。过江之后,人烟稀少,小路众多,若要寻人恐怕艰难。依老夫看,那人先您一炷香时间;等您到了也未必能见到。而他过江之后您又去哪寻?”
      他抬头,那长夜中的皓月竟有破云之兆。侧目远眺,月辉已然为他铺好前路。
      “老先生、现在是什么时辰?”他问道。
      “阁下,己快到亥时。”
      他没再说话,只是凝望着远方的山野,眼底变得与夜色一般深不可测。
      “阁下,快进屋吧。”老者苦心相劝。
      老者的声音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阁下?”萧何沉沉的目光重新落在老者身上。
      “只是在下辛苦一遭,即便不能追回故人,也理应尽力而为,才能心无所憾。”
      “还请老先生为在下指路。”
      看着萧何眼中的难以撼动的执着和倔强,老者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人向我问去往中原的路,我告诉他沿着小路走,一直向东,半路会遇到村庄,可向村民们继续打听。他谢过我便离开了。”
      “多谢,老先生。”萧何感激地点了点头,“在下告辞,有幸再会。”
      他还没走几步,又被老人叫住,
      “请等一下。”
      老八步履蹒跚地向他走来,他立即下马去迎。
      望着老人慈祥纯朴、皱纹密布的脸上布满担忧的神色,他接过了老人用颤抖的手递来的那支火把。
      “何人对阁下如此重要?”听到这突然其来的问句,他微微愣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人似乎没有从他平静的脸上察觉到那细微的异样。
      “阁下,路上小心。”

      军帐中,刘邦碾转难眠.耳边像错觉一般回荡着似有似无的嘈杂声,那种感觉令他烦躁地坐起身来。
      听见动静,帐内侍奉的士卒轻声唤道:“主公。”
      “外面何人如此喧嚣?”
      “回主公,几位大人在门外已经站了许久、称有要事相告。”
      “告诉他们有情感事明天再议!”刘邦抚额,没好脾气地命道。
      “在下这么说过了,几位大人就是坚持留下。”
      刘邦望了一眼帐外,有些不耐烦地穿好外衣、起身出帐。
      帐外,看见刘邦走近的侍臣纷纷迎上来。
      “主公。”
      “到底是什么事。”刘邦敝了眼面前的几位侍臣。
      待民们纷纷四顾,交换着目光,却没一个人抢先开口。
      “说啊,怎么回事。” 见所有人都无动于衷,他的耐心被渐渐消耗殆尽,他转过身去准备入帐。
      “主公留步。”
      刘邦应声站住 ,“那就直说,为何吞吞吐吐。”
      回答他的人正是夏侯婴。
      “我等本不该打扰主公休息,只是……有件要紧事非说不可。主公,萧丞相他……出逃了。”
      话音落下后,只剩漫长的沉默。
      “夏侯婴,你是从哪听来的胡话?也跟着一起造谣?”
      刘邦冷冷地哼了一声,回过头去。
      “主公,萧丞相与我相处时间不短,在下不敢质疑他的人品德行,丞相对主公的一片忠心,在下都看在眼里。可这次事发突然,丞相不知所踪,现在全军上上下下都在传,萧丞相出逃……”说到越后面,夏侯婴的声音压得越低。
      刘邦的脸色阴沉下来,冰冷的眼神扫视着帐外的人群。
      侍臣们一个个都低着头,没有人敢与他互相对视。
      “你,过来。”
      刘邦指着那边站岗的士兵,命令道。
      “主公。”士兵诺诺应道,声音有些颤抖。
      “你是否听说了此事?如实回答!”
      “听、听到了……有人说亲眼看见萧丞相出逃……”
      “还听说了什么?”
      “还听……还听说,丞相一出主公的大帐,就骑马向东逃了,其他的事……在下不知……”
      空气中已经安静到极点。
      “现在萧何他人呢?”
      “主公,未将己派人去军营外找——”夏侯婴再次开口。
      “不许找!”
      一声低沉、愤怒的吼声将他的话打断。夏侯姿再次沉默。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刘邦的背影飞速消失在帐中。
      几位留在帐外的侍半足无措地立在原地,面面相觑地听着帐内接连不断地传出器具碎裂的声响。

      夜风掠过冰冷的水面,吹起一层薄雾。
      江面上,月辉淡然晕开,星影隐约闪现,微波跳起沉落,浮动起层层的碎银。
      江中清澈的激流,借着月光倒映出倚剑少年孤寂的影子。
      他不知在这江边站了有多久,入耳皆是哗哗不停的水流声。
      江水漫过堤岸,亦还迟没有退去。
      离他不远处,一匹棕色的马驹被拴在河岸的枯树下,正悠闲地吃着野草。
      江面上,阴凉的夜风不断吹着,少年薄薄的布衣很难留住一丝热意。铁剑的温度刺得他脊骨冰凉,他便把它捂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他不后悔做这个决定。这样做总是比不见天日的等待要好。
      少时,受尽漫长的凌辱和鄙夷的日子让他习惯了那种为命活着的感觉。在穷贱之士不可逾越的圆圈外,他渴求身居高位者的垂怜眷顾,妄想尝到被人发掘的滋味。他知道自己是顽石里包裹的玉璞,让他重见天日的手段不过是等待有人为他破除重重壁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不一样了。在他追逐名望的路上,他开始希望有人懂他的傲气,给他底气,在所有人质疑他的时候被坚定地拥护。
      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却最终离开了。
      突然,一声树下马驹不安的低鸣,令他猛然回神。
      身后的灌木从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隐约还有马蹄的轻音。
      韩信警觉地回过头去,手下意识地握住剑柄,蓄势待发。
      一大片赤亮的火光映照在他不远处,握住剑柄的手顿住了,他微微错愕。
      明亮的火光映出了一张神情不清的面孔,但那张脸上找不出一丝熟悉的平静神色。
      “……萧何?”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小声喊出来。
      “是我。”
      那个声音有些颤抖。
      有那么几秒钟,他们似乎都是在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什么也没说出口。终于,这种状态以一声无奈的嗤笑声打破。
      “丞相”,韩信立即改掉了逾矩的称呼,“您还是来了。”
      “……请见谅。”萧何低垂的眼眸里尽是自责,“……韩将军,萧某不才……”
      “不是你的错,”他有意避开了萧何的愧疚的目光,萧何说这些的话,会比当面质问他更加令人难受。
      “没有你的话,最后我也会离开。”
      “丞相此番前来.不会是来捉拿逃兵的吧?”看萧何沉默的样子,他忍不住调侃起来,他不想让两个人都陷入对彼此的愧疚当中。“你知道我早有预谋了。”
      “若捉拿你,我怎会孤身前往。”
      萧何淡淡说着,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释放出平静的神色,压抑下他所有混乱的情绪。
      他真的太明白对方为什么明知故问了。
      “那丞相是来怨我不辞而别的?”韩信继续以那种调笑的口吻说着。
      “我从不怨你,因为那是你的选择。”
      毕竟,他若是韩信,也未必不会失望地离开。
      “但想必足下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萧阿直视着韩信的方向。
      两人之间的空气再度凝结,只有绵长不绝的水流声迂回在他们的耳畔。
      “丞相,”韩信笑了笑,“你知道,我从那里离开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做回去的打算。”
      “恳请足下听萧某一言。”萧何的语气还是那么坚持又固执。
      “您的说辞,无非是辅佐主公前途无量、大业可成,无非是许我功成之后,锦衣富贵,“韩信凝视着头顶的星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这些,又怎非刘邦不可?”
      “韩将军……”萧何也不曾料到此时自己竟一时失语。
      岸边的江水回荡在山林间的石隙间,渐渐地,岸边的土石露出水面。悄然间,江水已经开始退去。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水面,沉默了不知多久。
      “将军是执意要走了吗?”
      萧何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终于在这一天尝到了于事无补、无能为力的滋味。平静的语调里,难免有落寞滋生。
      老者的问题,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无法真正回答的原因,在他心里,韩信一直都是对主公重要的人,但他却从未问过自己。或许,他也不知。但他从少年的身上、确实看到了他从未遇到的东西,不止才华和野心。
      “丞相,我知道您真的尽力了……”
      韩信牵着马走到江边,萧何听出他语气中也有一点不舍和惋惜。
      “我不想再为难您……请回吧。”
      萧何站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距离,望着少年跃上马背时灵活的身影,他似乎已明白自己再怎么做都无济于事的事实,那个他还没想过怎样面对的事实。
      再平静的夜色也盖不过他眼底的痛苦、无力和挣扎。
      而马背上的少年定在原地,迟迟没有拉动疆绳。
      他虽未回头,却似已看见了萧何此时的神情。
      也许此时的沉默,是他在等萧何的一句告辞吧。漫长的沉默中,他身后的人,嘴角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他也不知为何迟迟说不出那句话。
      他们就那样站着,直到少年重新拉动疆绳。
      那匹棕马慢慢地迈开四肢,向江边走去。马蹄踏进了波光粼粼的江面,渐渐地没入其中。
      己有退去迹象的水面汹涌着,少年望着这冰冷生烟的寒江,占据心的不是欣喜,却是些失落迷茫。
      马匹向前缓行着,他感觉身后的人在望着他他不知道他们已经相距了多远,但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岸上的人影,仍落寞地站着。
      望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也几次犹豫,反复挣扎,他也不知是如何喊出那句话。
      “将军、可愿再信我一次?”他的声音是哽咽的声喊出这句话。萧何知道,他未必会回头。但就算能拖延一下也好。
      江上的少年定住了。
      沉寂半晌,萧然的夜风中,那个被月光描绘出的银色轮廓渐渐移动起来。透过薄薄的江雾,萧何逐渐看清了少年的半边脸庞。
      “请问,丞相可识路吗?”在少年被月光照亮的半边脸上,有一瞬间他看见了韩信不知何意的笑容。
      看着少年不改淡定的神色,萧何轻叹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要面对事实。
      他强压制住失落的情绪,假装平静地开口:
      “萧某曾向附近百姓寻问过。将军若过江,向北走便是通往中原关隘的山路,向东走便是通往云梦之地的小路,不知将军比去,是要走哪一条?”
      “丞相,”他看见那张英气的面孔上,笑容更加分明了。“在下是说,”
      “出来得匆忙,忽然记不得——回去的路了。”
      细流与轻风声很微弱,绝对不会是他听错了。
      月光下,江上的少年无意披上银辉,岸上的人举着炽热明亮的火把。两人远远相望着,静听着寒风划破夜空的声响。
      终是岸上的人先轻声笑了起来。
      一滴泪掉落在江水中溅起微响。所幸深夜里,无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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