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嘲讽》奥古斯维

1、静水流深

　　东越海边，宋瑀的神魂漂浮在海面上，以海为床，月光为被，任海面潮起潮落，海风怒号。这千年波涛汹涌，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快意金刀名马过，也曾金戈铁马，血流成河过，一袭白衣炼狱历劫，尝遍酷刑折磨，挣扎一生，好似一场大梦，待到梦醒后，偏安东越，看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真恍若隔世。
　　“现世苍凉，人间不值，瑀小友切不要太过感怀了。不如陪老夫小酌一番，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海上无知己”。海神端着酒器悠悠走来，波涛汹涌的海面霎那间风平浪静，一片死寂，附近所有海底生物迅速逃向远处。海面一平静起来，月光在海上的倒影更显完整了，月色更冷，海水更凉，这周围的一切就差把“老夫我要杀杀杀”写在海神脸上了。
　　“好一句海上无知己，老头，你们神之间不是都自称是好神，慈悲天下，都装得品行高尚，又是互相敬畏又是亲如兄弟，亲如兄弟后面还有一串好听的什么名头来着，不好意思，忘了。虽然你们神界明面上说得比唱得好听，但确实做到了亲如兄弟了，出了事都互助互捞互兜。在下千年前还真领教过神界的友谊，怎么就你一把年纪了，混得这么差，连个酒友都找不到啊。”宋瑀毫不顾忌地笑了出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饮倒是震惊到了宋瑀，老头的酒当真是三界绝佳，口感丰富醇厚，起初各种口味变化万端像海洋般波涛汹涌，再品时却感觉人酒合一，物我两忘，饮下时又如霜雪化开，直直地往人内心深处流去。宋瑀趁机又饮了一杯。
　　“朱门酒肉臭，风光的时候身边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神不停地叽叽喳喳，海里都是奇珍异宝，如今老夫也就剩下几坛好酒，十件八个神器了。我们这一行，现实得像人界官场。”
　　海神攥紧酒杯，然后又轻轻放下，继续说道：“其实，你也算个半神了，恐怕经历的现世苍凉不比老夫少。一直都听说司神殿里的那位神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便是先让他在凡间生于繁华，春风得意，却又旋即一无所有，一败涂地，众叛亲离，受尽人间折磨，命中注定要杀光至亲，亦被挚友杀。死后也要在地狱尝遍酷刑，等到百年后他对所有酷刑折磨都麻木了后再赐他神格，而只有神格却没有神力与灵体的神只能算是半神，就像一缕游魂永远漂浮在三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享受万年孤独。能让神殿上的那位那么恨，想出这种变态惩罚的人，想来应该是个，不世出的傻人。宋瑀小友，你说是吧。”
　　“这就算神能想出的最大惩罚了吗？神，也不过如此。”
　　海神听完大惊，一直死死地盯着宋瑀，想从中看出恐惧，脆弱，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悔意，屈从……最后却失落地发现，宋瑀的眼中清明无畏，周身上下只剩历尽千帆的云淡风轻，那种气质比他最好的酒还要醇厚深远。
　　一时间，不知道是月光洒在他身上的缘故还是那份超脱的气质，宋瑀看起来神意弥漫，倒是比神还像个神。或许，他现在有点懂了神殿上的那位为什么如此讨厌宋瑀了，千年前竟亲自出手布局来镇住他的命格。
　　宋瑀只夸了夸这酒，“老头，这酒快被我喝光了，你却滴酒不沾，怎么，这酒是下毒了还是下咒了？”
　　海神不禁回忆道：“这酒我女儿酿的，酿最后一批酒的时候，她非要加上几海贝的人间饮品，一开始我还觉得她又在嚯嚯我的好酒，本来酒里的酒曲酒料都是选自三界的稀世珍宝，这丫头说这些宝贝虽好，所酿出的酒也确实是三界绝佳，可就是缺点生机，喝起来不够酣畅淋漓。于是也就由着她加了她说的那种人间才有的可乐，这可乐老夫还以为是人间的什么稀世珍宝呢，结果遍地都是，在人间根本不值一提。可惜，酒封在海底不过几百年，酿成的时候却物是人非，小女也永远无法知道她酿的这款新酒到底是什么滋味了。曾经，老夫以为我这个海神应当是最为逍遥快活的，远离人界乱世和神界纷争，我也自认为修为和神力在神界中足够强盛，就算司神殿那位亲自来了也奈何不了老夫我了。可我没想到，神殿上的那位他动不了老夫这个万年神，转而将惩罚施加到我女儿身上，老夫亲眼看着小女万箭穿心，受尽折磨而死，却无济于事”
　　“海神请节哀，我想令爱泉下有知也不想您如此痛苦度日。”
　　“这血海深仇老夫无法忘记。我想，宋瑀小友，你可以释怀神对你的折磨，但也无法忘记你至亲至友的血仇吧。要是一千年就能忘记这血海深仇，你不会来老夫这远离故国故土，偏安一隅的东越海了。”
　　“从未忘记，这一千年来，真正折磨我的不是神的嘲讽，是有恨无处报的痛苦，也正是这份痛苦，陪伴支撑了我千年。这一千年无数个夜晚，只要我一抬头看着这月光，脑中便是我的家人，我的兄弟，我的朋友如何惨死在我面前，这明月高高在上，这月光寒凉如水，年年相似，处处如此，可故人却长眠地下永不见天日。江月又何曾照到他们身上，山川又何曾记得蝼蚁的生命，神又何曾怜惜过芸芸众生。”宋瑀看着月亮喃喃道。
　　海神听到明确的答复后便在周围设起了结界，无人知道他们在里面谈论了什么，只知道三天三夜后，海神撤下结界，万年守护东越海的海神离开了东越，从此不知去向。
　　不久之后，在司神殿，一位神官在殿前禀报：启禀真神，多日前东越海神离开东越，一去不归，不知所踪，这期间神殿也从未收到海神的任何报备。因海神成神之日曾立誓此生永守东越海，若此身死则此魂佑东越。如今却毫无征兆地背弃誓言，弃东越海于不顾，是否派虚无神君探查。
　　过了好一会，神殿上才传来声音：“不必了，万年海神的神力很强，真想隐匿行踪的话你们是查不到的，虽然本尊改不了他的命格，不过他的神格和命格早已注定‘万年海上守太平，半生逍遥醉梦生，明朝长恨弃东越，三界蹉跎殁己身’。按命格所指若他离开东越，那过不了多久世上便再无东越万年海神了。”
　　“可传说中说若万年海神献祭则会有穿越时空之能，属下怕海神会对神殿不利。”
　　“这个传说本尊早已试探过，什么献祭穿越时空，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救不了，若海神真留有这般杀招，早就在他女儿被万箭穿心时就用了，可见传说不可信。”
　　神官继续问道：“那这时候是不是该召集诸神到神殿商讨下一任东越海神继承人选了。”
　　“下一任东越海神我早已选好了，让郗玄直接去灵界找溯洄，他是目前三界中最好的人选。他若愿意，本尊和三界诸神亲自在司神殿给他办封神大典，他若不愿，那就是郗玄该头疼的，总之，告诉郗玄，下一任东越海神非溯洄莫属。退下吧。”
　　待神官退下，神殿的真神重新拿起一沓来自人界的卷子，对着其中一份题为《道无用之用》的佚名试卷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