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刃》十月大蟋蟀

7、第 7 章

　　“你师伯同你说的吧？”白越微微挑眉，转身朝床边走去。

　　苏郁这才发现他背后有两道血痕，洇湿白衫，似乎伤势不轻。

　　白越一面走一面解开腰带，利落地脱去上身衣裳丢在地上，道：“去端盆水来，凉的即可。”

　　苏郁早在他解下腰带时别开脸，认真地盯着灯架上的火苗，听到他吩咐，忙不迭应声出去。

　　她匆匆忙忙地端了水来，又停在门口几番犹豫，小心翼翼道：“师父稍等，我去叫个人给你上药。”

　　“大半夜的把别人喊起来做甚？你就做不得么？快进来。”

　　苏郁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跨入门槛。

　　白越正坐在床沿上，她把水盆放下，用布巾沾水拧干，这才看向他后背。

　　这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这伤口虽不深，却是皮开肉绽，看着十分可怖。她心尖微微一抽，脑中的胡思乱想顿时消散，“师父，是何人伤你？是不是那个赤月教护法？”

　　“傻徒儿难得聪明一次，”白越这时候还有心思逗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不过这次不只是羞花，闭月也来了。俗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还是两个，为师惶恐推辞，却惹得美人发怒，拿铁鞭子追出五里。

　　“我那师兄也是，不过笑他两句，竟不告诉我此事。罢了罢了，今晚先歇息，明日再同他清算这笔账。”

　　他说着，把身后的长发捞到胸前，方便她清理伤口。

　　苏郁闷不吭声，手下的动作轻如抚羽，唯恐弄疼他半分。

　　白越见她擦了许久也不见停，微凉的指腹时不时碰到他背后皮肤，带了阵阵难言痒意，心中莫名感到怪异，暗道：何苦如此？我又不是个一碰便碎的瓶子，这点伤算什么？

　　又想到这崽子先前一直住山上，以往不曾见过他受伤，所以这次才吓到了，心中柔软几分，便由着她去了。

　　苏郁擦完又替他上药，两刻钟后终于低低道：“好了。”

　　白越站起身来，熟练地走到衣柜前，从中翻出一件雪白里衣穿上，一面系带子一面朝她走来，笑吟吟道：

　　“这原是师兄特意为我安置的房间，每回来我都睡这。虽不知他为何故意让你来，但夜深了也不好再找地方，你今晚便同我挤一挤。”

　　还没说完，便瞧见苏郁猛地后退一步，手中铜盆晃动，洒出些许血水。

　　她结结巴巴道：“不……不行，这不合规矩，我怎么能跟师父……”

　　白越屈起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一下：“哪学来这些花里胡哨的规矩？我这里不讲究这些，让你做什么照做便是。”

　　苏郁千不愿万不敢，又怕他起疑，咬着唇慢吞吞地挪出去。

　　倒了水回来，又迟迟不敢进内室，又听到白越唤她：“怎么不进来？傻站着做什么？”

　　苏郁忙提声答道：“师父，我、我先熄灯。”

　　“别熄了，你过来。”

　　苏郁只得认命，一鼓作气走到床边，脱了鞋上床，小心翼翼地跨过白越，贴着墙躺下。

　　白越侧过脸看她，微微蹙眉：“怎么不脱衣裳？”

　　“我……我有些冷，穿着睡就行。”

　　白越心道：这崽子，年纪不大怪癖却不少。却也不逼她，只坐起身来，扯了一半被子盖她身上，嘴上轻斥：“冷也不知盖被子，倒头便睡么？”

　　他的手肘撑在她枕边，替她掖被角时半个身体倾斜过来，像是要笼罩着她，长发垂落，拂过她脸上痒痒的。

　　苏郁心儿碰碰乱跳，一个劲儿地往墙角缩，“师父，不、不用……我热……”

　　白越哭笑不得：“方才说冷，现下又说热，究竟是冷是热？”

　　苏郁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什么，羞窘地拉过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白越只觉她傻气快要冒出来了，简直不忍直视，心中叹息：我怎么就教出这么个傻徒弟？练剑时倒还灵光，这时怎的又如此。

　　他收手躺下，因背上有伤，对着墙侧睡，隔着被子拍了下她的背，“快睡吧。”

　　苏郁只见他弹了下手指，不远处的火苗噗嗤熄灭，周遭一片漆黑。

　　苏郁自父亲死后，头一回与人面对面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可谓是又新奇又紧张。白越离她那么近，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她默默听了许久，杂乱的心跳渐渐平稳。

　　等到白越的呼吸轻而绵长，她声音极轻，试探性唤一声：“师父？”

　　凉夜寂静，只闻窗外风声细细。

　　苏郁放下心来，继续道：“我以后定会刻苦练剑，不让别人再欺负你。”

　　自言自语完，便阖上眼安心睡去。

　　第二日白越醒来，眯眼拨开床帐一角，见窗外春光明媚，风和日暖。

　　苏郁还是沉沉睡着，昨晚睡前是什么姿势，今早便还是那般，手都不曾变个地方。

　　白越一想到她睡前那句“不让别人再欺负你”，极力忍笑，胸膛微微颤抖。

　　他下床穿衣，漱口净面，心中默道：日后要是有了儿子，性子像徒弟那样才有意思。

　　刚出房门，便瞧见岱渊带着两小童回来，便施施然上前笑道：“这一大早的，师兄是从何处回来了？”

　　岱渊习惯了他的调侃，并不动气：“本想回去看看母亲，被隔着门训了一道，又赶出来了。”

　　白越看向他身后露出的半截琴匣，目光下移，落到他被露水沾湿的深青衣摆上，“我看不只是回家一趟吧？”

　　他这师兄精通音律，嗜琴如命，讲究高山流水觅知音那一套，一般人即便是千里迢迢上门拜访，花千金求一曲，他也不屑将琴从匣中拿出。

　　“我们志趣相投，她自被揭穿女子身份后便不再来书塾，我们平日里书信往来，话说不尽，便隔七日到茶馆相见。”

　　岱渊是个看事通透的人，他不在意世俗的眼光，想了便做了，做了便说了，并不对身边人隐瞒。

　　白越听他所言倒是有些意外，见他当真中意那姑娘，道：“你真想好了？即便你娘不答应？”

　　“她有意我有情，两厢情愿的事，我有什么理由放手？”岱渊神色未变，眉尾微微上扬，透出几分罕见的孤傲。

　　“再者除她以外，世上人虽不可胜数，知我者能有几？”

　　白越听罢，倒品出另一番意思来，微微一笑：“说得好。若定下良辰吉日需得写信告诉我，你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

　　“这么快便走？”

　　“这还不是托你的福，两位美人都在城中，我如何敢多留几日。”

　　岱渊懒得听他这鬼话，正了神色，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昨日到底去做什么？”

　　“你可知玉清丹重现江湖的事？是真是假还不得知，忽然有人冒出头，说是苏寿堂至交好友，手上有一枚他生前赠予的玉清丹。此人不是江湖人，只想要钱，便散出消息说六月六蔺阳亭，当众拍卖此物，价高者得。”

　　岱渊淡淡道：“这人怕是活不到六月六。”

　　“是也，”白越抱臂而笑，“我先前得到消息，说此人就在城中，昨日便去瞧瞧，哪知他已惨死于客栈中，脑袋被人削了去，流了一床血。”

　　岱渊有些惊讶，声音微抬：“跟苏寿堂一个死法？”

　　“小声些，我那傻徒儿还未睡醒，可别叫她听见。”

　　白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沉吟道：“不止是一个死法，我看过伤口，刀法都是一种。”

　　岱渊见他这副样子，轻哼一声：“你这么宝贝他做甚？三危山与苏寿堂过节不少，你还要给他养儿子？等来日事情败露，人人皆知你是他师父时，我看你如何自保。”

　　白越笑道：“我又能如何？一剑了结他性命永绝后患？便是猫儿狗儿，养五年也该有感情了，更何况是徒弟。”

　　“行了行了，”岱渊并不说些留人吃饭的客套话，背着琴迈上台阶，“要走赶紧走，做这副师徒情深的样子要给谁看。”

　　白越笑笑，不以为意。

　　等苏郁醒来，两人收拾好行李，苏郁在阶下弯腰抱拳：“多谢师伯两日款待，师伯再见。”

　　岱渊从一旁窗子看出来，见她年少的脸庞写满坚毅与郑重，再抬头向白越看去，神情却如温水融冰，在和煦春日中显得唯美，柔和。

　　他经历过女学生女扮男装一事，心中便多了根敏锐的神经，此刻心中莫名一沉，却无法确定，看着师徒二人离去。

　　两人驾马东行，及至午后，头顶上的日头烧得正旺。

　　白越见她面上潮红一片，汗水湿背，便道：“前面有个茶棚，我们喝口茶歇一歇。”

　　苏郁自然应好。两人并肩走入茶棚，挑了个空桌坐下，点上两壶茶水。苏郁渴了半天，整一杯茶往肚里灌，倒衬得白越优雅许多。

　　“慢些喝，小心呛着。”

　　白越有些好笑，见她喝得急，几滴茶水滑落下巴，便递过一条方帕：“擦擦。”

　　苏郁却摇摇头，“人家姑娘送你的东西，师父你自己收着吧。”

　　“哪儿来这么多姑娘送我帕子？这是我自己的。”

　　白越哭笑不得，不再耐心等她接过，就着手替她拭去下巴水痕。

　　苏郁留心观察那条方帕，果然没有绣花，也无异样的香味，讪讪而笑。

　　一旁忽然传来一道粗矿嗓音：“你们听说了没？刘佺死了，就在前面那座城。听说脑袋都被砍了，身上的玉清丹也不见了。”

　　苏郁心中一震，侧目看去，说话的人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络腮胡子，腰系双刀，无甚特别之处。

　　同桌吃茶的人听了这话，纷纷应和：

　　“昨夜死的，官府派了人来，乌泱泱的挤满客栈。”

　　“理这做甚！玉清丹呢？找着没有？”

　　“那六月六是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