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冬》云中晚

21、吃颗糖吧

　　那边冷笑了一声，明白自己被纪时的话牵着走轻易暴露了情绪，不愿在说什么。
　　这是第一次纪时与她打电话占到了上风，他不免得意，好像那些年积压的不爽有了突破口。

　　他不甘这么放过她，纪时也想让她尝尝自己早些年被刺的羞辱与折磨。

　　“我早就说过了，在外公葬礼上杀生，你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闭嘴。”女人冷冷的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报应？”女人嗤笑，“我最不怕这个，天道好轮回，那就让它来啊，来见证我有多么地成功。”

　　电话是怎样挂断的纪时不知，但他心里最恣意的那口气吐得颇为畅快，哪怕他不想承认自己是禾女士的亲生儿子，可他知道，他某些点确实与那人相似。

　　禾梵用他外公最不屑的东西去侮辱他，那他就用禾梵同样的方式去刺激她。

　　也算一报还一报。

　　网上说，只有最亲的人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刺人最疼。
　　可他与禾梵连熟悉都算不上，这样他都知往哪桶刀子最见血。

　　可见他骨子里与那人是多么地相似，可外公的教育让纪时会披上羊皮。

　　他心里是嗤笑禾梵的，觉得她依旧很蠢。

　　被打压了这么多年，现在他也会反抗，纪时的心里仍旧是沉甸甸的，没有丝毫轻松。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恶心过血缘，痛痛快快恨一个人都不能。

　　外边的天已经黑得透彻，他想起林佳佳还没吃晚饭，拔了针管，就去了隔壁。

　　林佳佳坐在窗户前发呆，纪时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过去。
　　“看什么呢？不饿？”

　　佳佳摇了摇头，她那少的可怜的行李也被路知行拎回来了，她懒得收拾都堆放在了一起。
　　纪时随手把掉在地上的药瓶捡起。

　　“你知道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药吗？”
　　佳佳看着他的动作，开口问。

　　纪时握紧了药，无意识扣抓的动作暴露了他的紧张。
　　他张了张嘴，好半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问，“什么药？”

　　“舍曲林。”佳佳过去倒出来几颗给纪时看，她没什么神情，好像再讲今天的糖果不够甜一样。

　　“它是抗抑郁最常见的一种药，具有较强抗抑郁抗焦虑的功效，有强迫症的人也会吃它。”

　　“但它只能早上吃，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时喉结滚动，嗓子被紧着似的微小地发出一个“为”的音。
　　可声音太小了，他的音调迂哑，又发出，“为什么？”

　　林佳佳看着他艰难的神色，很奇怪，有人这么在乎自己，她却只想伤害他，大抵是从来没有被在乎过，所以没有尝过伤害自己疼在别心是什么滋味。

　　于是她便也想看别人露出心疼她而痛苦的神色。

　　她捏起一颗药粒，当即吞了下去，“因为大多抑郁症患者都有晨重夜轻的发病特点，一般时候来讲早上的负面情绪会爆棚，而到了傍晚情绪会逐渐好转，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因为这个小小的药物吞到肚子里，会让人失眠，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而它的副作用之一会导致胃肠道不适，恶心，呕吐，腹泻，若是在体内堆积，副作用的风险还会增加。”

　　“可怕的是，我刚开始吃它，并没有一点点的效果，我还以为是药剂量不够，直到我疯狂呕吐，吃完大概一个小时后，食管还有灼烧感，后来起效果了，我好像不那么抑郁了，但是我整个人麻木的没有一点精神，那个时候还在家，我压根不敢让父母知道我有这病。”

　　佳佳说着对她已经很寻常的话，纪时却不忍心听下去。

　　他几次想打断佳佳的话，可声音却在喉管道里颤抖，他怕说出来，“林佳佳你别说了，我们去吃饭吧，吃完饭就会好了。”后，自己没忍住先哭了出来。

　　事实是，听到这里，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已经红了眼眶，暗夜真是一个很好隐匿情绪的时间，他几乎狼狈的抖嗦的把额前的发垂了下来，彻底挡住了泛红的眼睛。

　　林佳佳此刻的眸子是灰暗无神的，她的下眼睑那里因为常哭而变得微肿，她去揉的时候还伴随着痒意。

　　“纪时，我只有把自己弄伤了，感觉到了疼痛，才能清楚地知道我还活着，否则就如行尸走肉一样。”

　　佳佳埋低了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良久才说，“我不想这样的。”

　　这句话说完后，空气暗拥挤进了一道微不可查的叹息。

　　“现在对于你来讲，吃药就如同吃家常便饭那般简单，所以来阐述痛苦时也显得格外轻松，是因为经历的多了吗？让你不得不依靠药物？”

　　佳佳点了点头。

　　“当我有意识地想去自残时，我就觉得我这一辈子可能就烂在泥地里了。”
　　林佳佳把包扎的手举起来，纪时早些时候给她缠的绷带已经松垮了，最里面的那层夹斜出来，染了血迹。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像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等着被人修改。

　　“我随时随地担心下一秒我的情绪会不会失控，哪怕清醒稍稍好点的时候，我也都在想我的好能维持多久，越想就越会发生，可我控制不住地去给我的情绪崩坏设定了一个倒计时，我恐慌它爆炸，这样踹踹不安的设果让我好的时候都像发病。”

　　“你跟心理医生讲过这些吗？”纪时艰涩的开口问。
　　“没有。”佳佳苍色一笑：“我只告诉你。”

　　“心理医生对我来讲就像一个吐口秘密的恶鬼，一遍搜刮着你，一遍背刺着你，所有的话到他嘴里就犹如放进了监视器，他只会帮助大人，他不会帮助你。”

　　“你只告诉我，不告诉别人，是因为我能让你安心吗？”

　　问出这个问题初，纪时就已经期待这个答案了，他满是希冀的目光不肯挪动分毫的看着佳佳，一边怀揣，一边紧张。
　　“我只相信你。”佳佳如是说。

　　“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吗？”佳佳眼睛有点光芒的问。
　　“你和我一样，是同病相怜的孤独人，你我有着同样的处境和心事，你比心理医生更懂我。”

　　纪时眼睛里的希冀灭了，他睫毛垂低，没有听到想要听到的他是难过的，可佳佳说的话也并不是十足的伤人心，恰恰相反，还有一种对他的认可。
　　越是如此，他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我们是挺一样的，但是佳佳，我想活着，你也答应了我要活着。”

　　林佳佳开始闭口不谈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总是逃避。”
　　林佳佳扭头。

　　纪时手臂像是被灌了铅，他抬起想用指腹蹭蹭佳佳的脸颊，可他抬至半空，便虚虚的落了下去 。

　　“你相信我，我就不会背叛你。”

　　佳佳得到他这句话的保证，缓缓地扭过头来，冲他孑然一笑。

　　纪时吸了吸鼻子，强撑着也对她微笑。
　　空泛的人际交往让纪时在看人这方面得经验少的可怜。
　　直到如今，他好像有点看懂林佳佳了。

　　一个单面自私，又双向善良的姑娘，对别人的好冷漠的不像话。
　　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的呢？

　　纪时握紧了手里的药瓶，他知道林佳佳故意给他讲这些药的作用是想让他也更疼，是想报复他救了她，让她继续痛苦地活着。可纪时依旧中了圈套，但他绝不后悔。

　　什么时候能看看我呢？
　　纪时的目光变的疯狂。

　　林佳佳摆摆手，示意纪时出去，纪时抓了她的骨腕一瞬变了力。
　　骨头被人用力挤压着，林佳佳疼的眸子圆瞪了起来。

　　“你干嘛？”
　　纪时松了手，毫无诚意地垂了眼。
　　“抱歉。”

　　林佳佳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心里被勾起了无名的火气。
　　“你到底怎么了？我哪里惹你了吗？还是说你发烧烧傻了？”

　　纪时沉默不语。

　　林佳佳这会儿的脾气也不好，今天所想的一切一股脑的全在她脑海里，涨的头疼。
　　她没力气的把火气压下去，冷冷的说，“纪时，你真的很奇怪。”

　　纪时心道，还会生气就好，最怕她不会生气。

　　他把药瓶放下，从口袋里握了一把糖，糖在口袋里早就微化了，如今被握在手心里，皱巴巴的。

　　他像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连哄人的手法都是小孩的作风，把人惹生气了，立刻就掏出糖来。

　　他低眉顺眼地说，“要吃糖吗？你刚刚吃药了，吃颗糖吧。”

　　吃颗糖吧，就是你原谅我吧，他用以前和林佳佳和平共处的方式来获得原谅。

　　他不懂怎么讨女孩子的欢心，只记得他答应林佳佳，要每天都给她一颗糖。

　　林佳佳闭了闭眼睛，火气被强压着，加之头疼，纪时说的话此时就被无限放大。
　　她不耐烦地用最大力把纪时的手甩翻。

　　糖……咚咚咚的被砸起，在弹跳到各处。

　　林佳佳在无限回荡的声响里，对上了纪时受伤的眼睛。

　　手背还红通的印刚好在纪时跑针而鼓起的血管上。
　　那片瞬间出血而变得暗红。

　　“你……”
　　林佳佳害怕的动了动唇。

　　“对不起。”
　　“没关系。”纪时在第一时间回应了她。

　　“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纪时捡起了那块碎掉的水晶糖，沉默地出了去。

　　有一瞬间，林佳佳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好像并不怎么在乎纪时，所以也没把他当回事，肆意挥霍着他的真心。

　　回学校不告诉他，话说不完总让他猜，还让他受伤，只把他当倾诉桶，完全不在意他的感受。

　　她任性地把她不敢对在乎的人发的脾气全发给了纪时。
　　可她忘了，人心是会受伤的。

　　她在乎程怡，在乎黄睿馨，在乎她的爸爸妈妈，现在多了路知行，但是有两者都会让她伤心。
　　于是她把伤心也加给了纪时。

　　刚刚看到纪时的模样，突如其来的让她的心拧在了一块。
　　她毫不在意她这样做，纪时会不会离开，是因为潜意识里，她知道纪时不会离开她。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在乎纪时。

　　许久都未想通的答案在此刻茅塞顿开，林佳佳惊得浑身触电。
　　后知后觉的冷环绕着她。

　　她抱头蹲在地上，无法接受这么突然的顿悟。
　　有些人的出现，就是来让人难过的。

　　所以她的出现，对纪时来说，是不是也是难过的？

　　她眼睛酸得胀疼，林佳佳无法处理接下来的事，无法面对这种情感，就像无法处理猛兽对她心贝的冲击。

　　她独自一人病了那么久，没有想过向外界求助，她浑然不知，自己此刻才十七岁。
　　她一个人是想不通的，她得找纪时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