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6、第 6 章

　　了尘见大家都散开，貌似也没他什么事，便很是乖巧地在苏木身旁坐下，双手放在腿上。

　　苏木瞧他这坐姿，除了眼皮子动还能显示出他是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人型木棍。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僵硬，我又不会吃了你，刚才你也见到了，他们对你住在这里没有意见。”苏木拍了下他的背，僵硬得跟啥似的，“放轻松。”

　　“好，好的。”了尘赶紧点头，微微松懈了些。

　　“哦，对了。”见他可算是正常了点，苏木看了眼天上的流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忘记告诉你了，厨房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柴火不是之外，其他的都是在你念经打坐时，我去飞云寺还有看寺庙那老头的破屋里背回来的。”

　　那几日在寺庙里，做饭时用的油盐是她骗了了尘，说是之前藏在这里的，就怕某一天被火烧到厨房什么都没有。一开始了尘不是很相信，但她言之凿凿，拍着胸口保证，而那天晚上了尘也见识到了大火，半信半疑下默默接受了苏木的说法。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骗了。

　　了尘被这个真相惊到，嚯的一下子站起来，嘴里还念念叨叨说什么罪过之类的，转身就要跑回房间敲木鱼。

　　苏木早有预料，在他起身那一瞬很是敏捷，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强行按下。面对了尘脸上的愧疚和懊悔，她无奈叹气。

　　“了尘师父，我问你个问题。”苏木看他还要起身，脸色正了正，指了指他坐的位置。

　　苏木一般很少会变脸色，大多时候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慌的淡定，平常里也是笑呵呵的时候多。

　　了尘被她这神色给吓到，再不敢乱动起身：“对不起，大当家，你请讲。”

　　还不错，至少还算听话。

　　苏木又看向天际，语气平淡。

　　“了尘师父，假如我们现在是饥肠辘辘躺在这里，奄奄一息，只有寺庙里的空余粮食才能救活我们的命，而你作为唯一可以救我们的人，你是选择不偷窃任由我们死去，还是说选择救下我们，违背你一直坚守的戒律？”

　　“我……”了尘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

　　苏木笑了下：“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是换做其他人，你会选择偷，破戒是为了救人，佛祖会原谅你。但我们曾是杀人不眨眼，抢夺越货的土匪，我们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反正都是会下地狱，没差，对吧？”

　　“大当家……”了尘低下了头，救人本不该犹豫，但苏木把他迟疑的点都一一道明，他，确实是有想到这些人曾经的所作所为。

　　“不过，”苏木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下了廊下，站在院子里。转过身双手放在身后，背着光，脸上带上笑意，“了尘师父，我们虽然是土匪，但我们也想活。”

　　了尘怔住。

　　苏木虽是笑着说，眼里俱是认真。

　　他微微抿了下唇：“对不起，大当家。”

　　他作为一个出家人，不应该在生死之前犹豫，苏木最后一句话让他心生惭愧，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清风寨这些人。

　　“没事，你会迟疑也正常。想要我们死的，多了去了，只不过我惜命，也不想我寨子里的人，他们的性命随随便便被人夺走。扯远了，一开始我是想跟你说什么来着？”苏木随手捡起一块木炭，在手心里划了一道。

　　“大当家想说，寨子里的事情。”了尘还是内疚，可苏木并不在意，她捡起木炭，朝自己招了一下手。

　　了尘走了过去，站在苏木身边，见她仰头看着自己，蹲下。

　　“从哪里开始说好呢？”苏木用木炭摆了个房子的样式，又捡了八块小炭块，歪头想了想，又捡起第九块，全都放在了屋子里面。

　　“现在加上你，咱们就九个人了，吃饭的时候也给你介绍过了。我是这里的大当家，第五任，说来惭愧，在我前头的四位都在江湖上有头有脸，名声在外。到了我这，只剩下个人丁凋零，残屋破室，别说发扬光大了，守住都很难。”

　　苏木说着，又从九块木炭中拿起其中一块：“那天晚上的事情你也见到了，我不知道下一次官兵会什么时候出现，也不清楚我还能不能躲过。我们呢，之前只会抢夺，从别人那抢来吃食。所以啊，这两年，我想让大家学会自力更生，不管是已经年老了的明叔，还是小奎，寨子里的人都有事情做，至少学会养活，照顾好自己。”

　　“大当家考虑周全。”了尘低声道，“只是贫僧不明白，你为何要拿起一块？”

　　“哦，这个啊。”苏木举起木炭，眯起一只眼睛，阳光照射下，黑炭发出暗哑的光，连上面的纹路都一清二楚。她骤然松开手，任其掉落，却不是在那屋子内，“让大家学会独立生活，就是想着哪天我死了，他们也能够在我离开后，好好活着。”

　　“大当家不要这么说。”了尘赶紧道，“大当家必定会长命百岁。”

　　“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苏木拍了拍手，看向了尘，“你本来和清风寨无缘，却因我强留而在这里当起了个厨子。放心吧，你不算祸害。不对，这样说有点奇怪，反正你会活很久就是了。”

　　了尘先是沉默，随后将苏木那颗掉落在外的木炭捡起来，放到屋子内，跟其他的聚在一块：“大当家救了贫僧。”

　　苏木看到他的举动，笑起来。

　　“你果然是个秃驴。”

　　了尘：“……”

　　他愣是没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这句话戳中了苏木哪里，让她笑得如此开怀。

　　周奎洗干净碗碟，放回到厨房后，跑来前院。

　　了尘见周奎过来，起身双手合十，对他行礼。周奎觉得了尘做饭这么好吃，又不计较他揍的那一拳，便笨手笨脚学了尘的样子，也给他回了个礼。惹得苏木又笑起来。

　　“大当家，要开始收拾吗？”周奎自知自己动作笨拙了点，抓了抓头发傻呵呵跟着笑，问道。

　　“不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先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养足了精神，再慢慢收拾也不迟。”苏木捏了下周奎的脸，在上面留了道黑印，“去吧，看看屋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好的，大当家。”

　　周奎走后，苏木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屋去吧，没什么事了。”

　　说完，往自己房间回去，大家平安无事回来，苏木这些天一直紧绷的精神也随即松懈，她也要好好睡一觉了。

　　醒来时，周围一片昏暗，看来是天黑了。苏木走出房门，屋外，月色如勾，繁星点点。空气中传来一阵阵炙烤的香味，不用想她都知道大家在做什么，往后院走去，在路过了尘的屋子时，明叔站在门口，里面烛火摇曳。

　　“咚、咚、咚……”

　　敲打木鱼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规律而庄严。她循着明叔悄然打开的缝隙看去，了尘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格外的长，他背对房门，心无杂念地默念他的经。

　　明叔狠锐的双眸此时柔和了些，悄声道：“回来就一直在那敲，余准跑进去问了一句，他说是今日心有愧疚。”

　　苏木抱手，倚在墙上，望向了尘的背影。

　　心里有愧啊。

　　她轻笑：“明叔，去吃烤兔子吧。”

　　刚绕到院子，就碰见周奎拿了块兔肉往了尘屋子方向跑。

　　“小奎，去做什么？”苏木问他。

　　“给了尘师父送去，中午吃了饭，到现在他肯定饿了。”周奎不假思索回答。

　　然而刚说完就被明叔一巴掌拍在头上，力度不大，也不疼。周奎捂着被拍的地方，甚是不解。

　　苏木把兔肉从他手中接过：“不用去了，给我吃吧。”

　　“可是，大当家……”周奎还想说话，却被苏木一把勾住脖子，将他往火堆那边带。

　　“秃驴戒荤腥。”苏木在人群中间坐下，烤兔的香味很是馋人，见周奎还是不明白，只好跟他解释。

　　周奎年纪小，即使有心，没有这群人同意，他也不会贸然拿了就走，明叔指了指他们：“记吃不记事。”

　　众人恍然。

　　“就想着了尘师父会饿，忘了这一点。”余准有些抱歉笑说，撕下兔腿递给明叔，“明叔，您吃这个。”

　　要懂得知恩图报。

　　这是上一任大当家杜仲和大家说过的话。

　　在他不懈努力下，清风寨的人都记住了这一点。他们记住了今天了尘为大家做饭，便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报答。篝火堆照出大家脸上的笑，苏木原是看着火，现在把目光移向他们，嘴角勾起。

　　就这样吧，日子虽苦，但大家都还活着，挺好的。

　　“小奎，过来。”苏木朝他勾了下手指，在他凑过来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头上使劲地揉搓，“大当家给你讲故事，要不要听？”

　　“要！大当家，你上次给我们讲的小白兔和大灰狼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周奎立马坐直了。

　　“啊？还没讲完吗？”苏木想了下，距离自己上次讲这个，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她道，“今天不讲这个，我给你们讲关于和尚的故事好不好？”

　　“和尚？咱们寨子里不就有一个吗？”赵禾刚说完，就见到念完经出来找水喝的了尘。

　　了尘刚走出屋子，一转身，就见到一群人聚在一块说说笑笑，这场景让他有些恍惚。他一直认为土匪都是凶神恶煞，残暴狠毒，每个人为自己的利益而争斗的自私自利之徒。

　　却没想，原来土匪也能跟家人一样，如此和谐。

　　“了尘师父，过来这边！”赵禾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朝他挥手。

　　兔肉早已吃完，骨头什么的都扔到了火堆里，空气中的肉味也散去了不少，不仔细闻也闻不出来。

　　苏木转回头，也注意到了了尘。

　　“了尘师父，过来听大当家讲故事。”周奎喊道。

　　他们都看向这边，叫自己过去，了尘想起白天时苏木画的那个家，把他也加入其中。想到这，他抬起脚步，朝大家走来。

　　苏木见他在自己身侧坐下，这和尚还是有点怕其他人，也就是对上自己和周奎才稍微能够放松一些。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