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5、第 5 章

　　明叔和大家往回走，远远就看到寨门口有人。

　　走近一看，苏木大大咧咧地坐在寨子门前，手里举着仅存的那一面破烂不堪，被老鼠咬出好几个洞，勉强还能看出个清风二字的寨旗。

　　她的身后，是再次被火光肆虐一番的清风寨，烧焦的木炭四处零落，经过暴雨洗刷，又被太阳所曝晒，此刻正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黑光。

　　大家对此并没有多大反应，比起寨子，他们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个脸上带着如阳光一般灿烂笑容的，他们的大当家。

　　见到大家回来，苏木把寨旗放下，起了身，伴随她起身动静的是那摇摇晃晃快要散架的竹椅而发出的咯吱声响。

　　“大当家！”周奎冲苏木挥手，先跑了过去。

　　“欢迎回家。”苏木朝他们张开了双手，周奎先到，那就先抱一下他。

　　这是苏木的习惯，每次他们躲避回来，她都会在门口等待，拥抱他们，以此表示欢迎他们平安归来。

　　除了第一次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外，后面便渐渐习惯了，除了明叔。苏木轻轻拍了下明叔还有些僵硬的背，这么多年了，这个老人还是不习惯亲密，不过比之前好多了。她朝大家笑道：“好了，回去吧。”

　　“我们回来时摘了些野菜，还有打的野兔，大当家，今晚好好吃一顿。”赵禾把身后的背筐移到身前。

　　“好，那就今晚好好庆祝一番，不过，中午的饭已经做好了。”苏木瞧着框里的食材，这些可以先放着，留到明天吃。她抬起头，大家纷纷露出复杂的眼神，以及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不过是做了两次饭，一次没熟，大家吃了上吐下泻，一次轻微中毒大伙昏迷了两天，第三次寨里的人说什么也不要苏木进厨房了。

　　难吃是一回事，主要是不能浪费食物，大家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点菜和肉，可不能就这么糟蹋了。

　　“什么眼神嘛，放心不是我做的。”苏木勾过周奎的肩膀，就属他脸上害怕的神色最为明显。带着不解，众人跟苏木进了寨子。

　　自从那次剿匪后，清风寨再不复从前，这两年来，别说官府的人时常来翻搅一番，就连上山砍柴的孩童都敢拿石头砸寨子的大门。

　　起初陈乾几个还不服气，拿起刀就要冲出去，被苏木拦下。

　　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能忍则忍，几番下来，在苏木的劝告和带领下，他们也渐渐习惯放平心态。就算现在是有人在门口叫嚣怒骂，大家都能平静地在门后边听着，就当做是给枯燥的生活添点乐趣了。

　　摇摇欲坠的寨门没有被大火袭击，倒是被暴雨给冲倒了一扇，如今只有一扇还在风中摇曳，晃晃悠悠。

　　清风寨怎么说，曾经也是天下第一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被摧残几次，仍然□□得跟个不服输的百岁老人面对岁月袭击时，坚韧不倒。

　　明叔一群人神色如常从一堆废墟中跨过，屋子本就所剩不多，现在前排的房屋基本都已被烧毁，再不能住，剩下一堆烧焦的木炭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带着雨水溅上来的污泥。

　　多亏那晚的大雨，后面一些屋子倒是幸免于难，虽然漏风漏雨，勉强还能够住，但也就只剩下三五间。不过只要不用风餐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估摸着明叔他们大概快要回到时，苏木便让了尘先回屋将饭菜热上。她和了尘是昨日回来，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下，不至于大家回来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大家刚进屋，正好看到了尘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过来。两方遇上，都微微睁大了眼睛，只是一个害怕，一方诧异。

　　了尘快速把菜放下，不动神色挪到苏木身后，生怕这些人二话不说又上来揍他几拳。

　　而明叔这边，陈乾和赵禾已经把刀抽出来，横在身前，其他人则眼里带着疑惑，看向苏木。

　　“大当家，这是怎么回事？”张鹏瞅着躲在苏木身后一脸恐惧的了尘，桌子上那些菜，不用说也是他做的，“你这是，半路抢了个和尚回来当厨子？”

　　陈乾和周奎是见过了尘的，也想不通为何此刻他还在这里。

　　“哎呀，不好意思哈，我给忘了，先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苏木本想坐下来就吃，换做以前他们是问也不会问，土匪窝新来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以前寨子来来去去多少人，都已经习惯。

　　今时不同往日，先不说现在没人会投奔加入清风寨，作为被官府盯着动静的土匪，寨子里的人提心吊胆过了两年，大家对待生面孔格外警惕。

　　苏木轻咳两声，把了尘拉到自己身边，后者赶紧双手合十对着前面一排的人行礼。

　　苏木：“这个是了尘师父，本来是要去找飞云寺的住持，不巧，老和尚带着庙里的众秃驴云游去了。他说要等老和尚回来，又恰好要寻个地方住，我就把他留在咱们寨子了。别看他长得木讷呆头呆脑的，但做饭很好吃，就跟，跟他脸一样，不骗人。”

　　盖了‘做饭好吃’这个章，了尘留下，基本是没问题了。

　　明叔带头，几个人将信将疑地盯着了尘看，这脸确实是好看，就算是秃头也掩盖不住这出众样貌。明明是一张男生女相脸，眉眼之间却不止柔和，出家人特有的慈悲怜悯能见，也有着属于他这个岁数的少年英气，没想到寺里长年香火相伴，也不是武僧，还能有这般气质，实属难得。

　　“贫，贫僧见过各位施主。”了尘还是第一次见到清风寨里全部土匪，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此刻说话带着颤，连手都是抖的，要不是苏木在他身侧，他真没胆子敢站在这些人面前。

　　“不用怕。”苏木拍了下他的肩膀，一一介绍，“左起第一位，明叔，第二位，张鹏，第三位，赵禾。第四第五位你见过了，分别是陈乾和周奎，第六位余准，第七位王现。”

　　这七个人，除了周奎，虽然脸上赫然一道狰狞刀疤，多少还带着稚嫩，倒不怎么吓唬得了人。其他几个，基本都是在阎王爷身前遛过弯的，手上多多少少沾过人命，即使跟苏木从良两年，那股子凶狠劲也是在的。

　　就算他们收敛了许多，有些特性是已深入了骨髓，估计没个十年八年改不了。苏木从来也没要求大家一定要装纯良，虽说是失了往日的威风，他们也不再抢夺掠取，但也不是随便就被别人骑到头上来，因此一些必要的凶狠还是得有的。

　　现在这群人就是用土匪的眼神在和尚脸上一一扫过。

　　猜疑、戒备，试探。

　　明叔那双锐利的眼从了尘身上来回扫视，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脸色白净的小和尚，年纪大概二十上下，此刻一脸惊恐，连头都不怎么敢抬。

　　这两年时不时就有人来寨子里搅乱一翻，明叔不会轻易接受了尘到来，他担忧这个来路不明的和尚另有企图。和尚眼里的慌张和害怕不像是装出来，如果他是假的，苏木不会发现不了。许久，明叔才把目光收回，就算是有问题，就他这小身板，周奎都能轻松扳倒，既然苏木要留，他也不好反对。

　　应该不会有事，明叔心想，如果和尚真别有心机，他不会轻饶。

　　“好了，介绍完了，快过来吃饭，了尘做的饭真的好吃，不然我也不会强留，过来过来。”明叔眼里的狠戾散去，苏木知道他默认接受了自己的这个安排，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这样便好，免得她还得费心思让明叔容纳了尘，苏木小跑过去，抱起明叔的手往前走，只要明叔答应了，其他人就不会反对。

　　陈乾和赵禾把刀收起来，虽是接受，也不是全然放下警惕，众人仍是抱有一丝警觉。苏木拉明叔坐下后，快速转身离去，没一会儿便抱着一坛子酒匆匆跑回来，拍干净上面的灰尘后，她把酒放在桌面上，‘砰’的一声，随着盖子打开，酒香四溢。

　　“来来来，先喝接风洗尘酒，之后啊，就顺顺利利的。”苏木给大家都倒上了酒，轮到了尘的碗时，后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即将碗抱在胸口，生怕苏木手一抖就给他倒上。苏木啧了声，也不在意，绕过他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她放下酒坛，举起碗，“祝清风寨又躲过一劫。”

　　“祝清风寨又躲过一劫！”众人齐齐举起酒碗，碰到一块。

　　了尘松口气，还好苏木没强硬给他倒上酒，瞧着自己空荡荡的碗，不碰吧感觉不合适，碰吧他又不能喝酒。他还在纠结中，清风寨的人已经放下碗，看也没看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看到这情形，了尘默默收起刚要伸出去的手，原来人家根本不在乎。只是这群人刚吃完第一口，那反应就跟苏木当日一模一样，眼睛一亮，就跟饿狼见到兔子一般盯着自己。

　　除了明叔还算淡定，还有已经知道情况的苏木，其他六个人纷纷看向了尘，眼里的警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欣喜。

　　“秃驴，这是你做的？”余准嘴里的菜还没咽下，含糊道。两年了，他终于再次吃上了正常的炒菜，心里那处空荡荡的地方，再一次被填满。

　　忍不住鼻子一酸，却被旁边的赵禾一巴掌甩在头上：“什么秃驴，这是了尘师父！”

　　周奎比较直接，对方比他大，做饭又好吃，他很是乖巧叫了声：“大师！”

　　了尘：“……各，各位喜欢就好。”

　　私下却偷偷呼了口气，还好是喜欢，而不是要揍他。只是这些人狼吞虎咽，下手之快，他几次伸出想要夹菜的手，发现根本没有落筷之地，便悻悻然收了回来。桌上的菜估计是与自己无缘了，了尘只好默默喝着碗里的蘑菇汤。

　　“我就说很好吃吧。”苏木挑了挑眉，瞥了一眼了尘，“在明诚大师回来之前呢，他就住在我们这，日常负责做饭，顺道给咱们清风寨念经祈福，你们说好不好？”

　　“那可好，了尘师父，等下我去帮你收拾屋子。”王现立马举出手先行邀功，“今晚可以帮忙烧兔子不？“

　　“我帮你铺床，你帮我熬蛇羹可以吗？”

　　“我要吃鸟粥！”

　　“我要……”

　　明叔瞧着了尘越发青绿的脸，咳了声，露出无奈的笑。

　　大家日常喝他煮的野菜汤，脸都快跟野菜一个颜色，也是难为了。寨子辉煌的时候他们哪天不是吃香喝辣，什么时候受过在吃上面的罪。

　　这两年，着实是苦了些。

　　在众人看过来时，明叔语重心长解释：“人家是出家人，不吃肉。你们几个兔崽子，别得寸进尺。”

　　明叔开口，大家也都收敛了些，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吃饭上。

　　了尘悄然松口气，吓死他了。

　　苏木发现了尘碗里空着，才想起来这和尚好像还没吃到菜，便拿起筷子眼疾手快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后者显然被吓住，她笑道：“谢谢你。”

　　“不，不客气。”了尘被苏木这一笑，有些恍惚。

　　这些人，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怎么会选苏木一个女孩子当寨主呢，他心生好奇。

　　吃饱喝足后，不等了尘动手，周奎已经收拾好碗筷，很是自觉地抱到后院，打水洗去了。

　　“这，这……”这几天都是了尘做饭洗碗，自然也认为这是他的职责，本想上前去帮忙，被苏木拦住。

　　“那是小奎的任务。”苏木示意了尘跟自己出去。

　　从火光中幸存屋子不多，赵禾几个住的已被烧毁，得重新安排住处。吃完饭后，张鹏便带大家去收拾剩下的房屋，明叔几日没睡好，大家让他先去休息。清风寨的屋子都是连在一块，看似杂乱，实则都由一条回廊串联起来。苏木在廊下盘腿坐下，指了指旁边空的位置，“坐下吧，跟你说说，我们寨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