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56、第 56 章

　　越来越多的士兵冲上来，周奎抵抗不了多久，苏木一人拼杀，她要留心周奎，还要给陈乾和宋锦书两人争取更多时间。渐渐的，苏木和周奎被士兵包围，与此同时，有人朝陈乾冲去。

　　陈乾不得不放下怀中的人，捡起身侧的刀，与士兵对峙。人数太多，他伤势过重，又要保护宋锦书，纵然他武功过高，终是寡不敌众。敌人的刀眼看就要落在宋锦书身上，他一个翻身，将她护在身下，利刃将他身体刺穿。重击之下，陈乾再克制不住，吐出了血，看到宋锦书眼里的痛苦和绝望，自己却露出笑脸。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好，我娶你。”

　　宋锦书听到了，咧开嘴，无声笑起来，眼泪像是断了线，无声落下。她抱紧陈乾，手在他背后抚过，后者没了呼吸，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执意抱着。她回想起两人相处的情形，除了初遇时陈乾背着她，还有他朝自己伸出手，扶自己躲开烈日照射那次，两人再无过多接触。

　　她想，如果当时自己更勇敢些，主动去拥抱这个不尚言辞却爱自己至深的男人，或许，就不用等到今日，两人阴阳两隔，才换来这一次相拥。可她不后悔，反而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至少，她见到了陈乾，临死之际，还能听到陈乾答应娶自己，她不再有遗憾。

　　意识开始模糊，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声音从远处飘来，她不知是谁叫着她，那哭声很是悲伤，是个女孩。

　　“锦书姐姐，乾哥！”

　　她想和这女孩说不要哭，可她没力气了。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视线才微微清晰起来，她看到有个小男孩在她身边跪着，看不清脸，只能听到他的哭声，她想起来，这是小奎，在他旁边的，是苏木。

　　原来是他们在喊自己，她朝苏木伸出手，后者握住。她记得，这个小姑娘笑起来很好看，像夏日的阳光般灿烂，清脆的笑声很能感染人。

　　“苏木妹妹，小奎，乾哥他，答应娶我了。”宋锦书露出个满足的笑脸，“他走了，我也要去见他了，你们，要好好的。”

　　“不要，你们不要死，”周奎哭喊着，“乾哥，锦书姐姐。”

　　宋锦书的手从苏木手心滑落，双目闭上，她要去寻陈乾了。

　　余准快速往陈乾那看了眼，心里一恸。张少昀的剑刺来时，他反应迅速，一挡一挽再用力一挑。

　　如果不是明叔用过这招，张少昀这会子剑已经被挑飞，他也是极快就明白过来，利用巧劲保住了剑，不至于脱手被人威胁。

　　然而余准还是逼得他往后退了两步，占了上风。

　　余准往旁边啐了口血水，用剑指着张少昀，只需往前半寸，就能刺穿他的喉咙：“放了苏木和周奎，我饶你一命。”

　　张少昀：“苏木不会死，但那小孩，还有你，不能活。”

　　余准很清楚苏木不会被杀掉，这些人还要利用她夺取卷宗的秘密，他也知道自己逃不掉，唯一能保住的只有周奎。只要周奎活着，苏木就会想办法活下去。

　　如果周奎也活不了，那就，余准眸光一闪。杨霄拉满弓，对着余准，在他手往前送时，箭离弦朝他射去。眼看就要将张少昀刺杀，余准不得已剑往回收，将骤然凌空飞来的箭劈断，而这正好给了张少昀躲开的机会。

　　士兵围攻上来，余准抹了把脸上的血，和张少昀对抗这么久，两人情况都好不到哪里去。

　　“退下，谁让你们来的。”张少昀怒道。

　　“回大人，王爷说，天要黑了。”一个随从上前告知。

　　言外之意，要速战速决，不要再拖延。

　　苏木杀掉兵差，往旁边看去，周奎手上挨了下，其他还好。余准被士兵包围，他武功好，可抵抗这么久，也再难挡住这么多人，更不说里面还有个张少昀。她想去帮余准，又有人朝她这边袭来。看他们攻势，不对，他们是朝周奎而来。明白过来后，苏木护着周奎，不能让人杀了周奎，绝对不允许。

　　余准沉下心，余光瞥到另一波人同时朝苏木奔去。天要黑了，他要死，周奎也一样。想到这，他不再只想把人都杀掉，他要冲出去，至少给苏木和周奎杀出一条道来，只要他们能逃出去，就能保住命。他变了招数，从被击杀掉的兵差手中夺过剑后，他双手持剑，边打边往后退。

　　张少昀看出了他的目的，握剑不再上前。眼看余准就要成功撕开一个口子，去到苏木身边。刹那间，利箭从人群顶上划过，射在余准身上，张少昀惊住，转身往后看去，淳王爷拢手站在杨霄身侧，冷眼看着这边，而杨霄弓已拉满，下一箭对准的是余准的胸口。

　　余准砍掉箭杆，忍不住笑了声。他抬头看向了尘，当时教他射箭，这人倒是装的一点也不会，短短时间就能学就而成，原来不是天赋异禀，明明箭术不凡，还真难为他做出那些样子来。

　　就在他躲闪飞箭时，兵差做出偷袭的举动，即使余准瞬间反应过来，侧身躲过，也慢了一步。剑从他腰间划过，腰间一阵剧痛，而他反手握刀，往身后刺去。

　　剑插在地上，余准以此借力支撑，另一只手握紧剑柄，砍杀来人。然而，在他无法顾及的地方，看不清多少剑落在他手上，背上，腿上……他仍站着，膝盖都不曾弯屈，不能倒下，他告知自己，倒下就没有机会了。踹飞身前的士兵后，他看到杨霄的手松开，眼看这箭朝他飞来，却无力再举起手里的剑抵挡。

　　箭狠狠插入他胸口，余准受此一击，失了力气，被迫单膝跪下。他要死了，只是死之前没能看到苏木和周奎逃离，他放不下心。他回头看去，明明就差最后一步，就能给苏木杀出条路来，就差，那么一步，他却失败了。

　　他见到苏木转身，她看到自己了，她眼里满是震惊和不信，还有悲伤，她朝自己喊道。

　　“准哥！”

　　那些阻隔在他们中间的兵差不断倒下，周奎也在拼杀，他看到两人最终从围杀中闯出，朝自己跑来。

　　“小苏木，准哥，保护不了你了，对不起。”余准看到苏木满脸泪水，跪在自己身前，他记得她不爱哭的，总是笑意盈盈。意识涣散之前，他抓住周奎的手，拽紧，“小奎，你一定要活下去，你活着，小宝才能活。”

　　为了周奎，苏木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活下去。

　　“准哥。”周奎反手抓住他的手，他还没来得及应下，余准手已松开。

　　他再也无力握住剑柄，往前倒下，苏木将他抱住，让他跌落在自己怀中。她声音已经沙哑，可仍想要把余准叫醒：“准哥，你不要丢下我和小奎，我要你醒来。”

　　可余准再也听不到苏木的哭喊。

　　周奎取下余准手中的剑，忍住眼泪，如今寨子里只剩下他和苏木，他听大家的话，要好好保护大当家。在兵差上来时，他握紧了剑朝前砍去，不能再哭，必须要保护好苏木。利箭朝他射来，周奎躲闪不了，苏木不知何时已将余准放下，一把将他拉开，那箭堪堪从她手臂上擦过，带出一道血痕。

　　“苏木姐姐！”周奎喊了声。

　　苏木满眼通红，眼里还带泪，不管是围困的兵差，还是杨霄的箭，他们目标都是周奎，斩草除根，为的就是最后只剩下她自己。苏木将周奎掩在身后，像是杀红了眼，不管不顾砍杀掉任何一个冲过来的人。

　　张少昀举起手里的剑挡住苏木的攻势，她武功很好，鏖战这么久，身上受的伤亦不少，却仍然能对抗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兵差。可苏木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她在耗尽自己的生命，保护唯一仅存的周奎。

　　“苏木，如果你放弃，我或许能保下周奎。”张少昀用剑抵挡，劝道。

　　苏木冷眼：“张少昀，如果没有赵淳，我倒信你。”

　　淳王爷，也就是赵淳，他绝不会让清风寨人留下一个，张少昀保不住周奎。

　　张少昀怔住，苏木心里通透得很。她说的没错，如不是淳王爷来，他确实可以让周奎离开，但是，那人要的是只剩下苏木一人。愣神间，苏木用力将他隔开，转身杀掉周奎身侧的人。

　　因王爷有令他们不能杀掉苏木，可亲眼看着身边的人被苏木砍杀，有人再也忍不住，把警告抛之脑后。在苏木护佑周奎躲过攻势时，他瞅准机会，朝苏木背后刺去。

　　周奎眼角瞥到一道寒光，转身将剑往前一送，刺入那人胸口中，想要偷袭苏木的士兵应声倒地。苏木踢开眼前的人，将刀从他身上拔出，她听到了声音，转回身瞬间，整个人怔住。

　　手里的刀落在雪地上，为何会有把剑插在小奎身上？她为什么没发现？为什么没看到？为什么她拼命想要守护的人，她一个也没能守住。

　　“小奎，你不会有事的，小奎乖。”苏木抱他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无措地接下周奎吐出来的血，鲜血滚烫，落在她手心中，如同小时候哄小奎喝药一般，她轻声哄劝，却是忍不住的悲痛，“小奎听话，不吐了，咱们不吐了，你忍住，忍住好不好？”

　　“对，对不起，”周奎大口大口喘气，胸膛那处好疼，比之前以往受过的伤都要疼，他感觉像是有只手，在将他身上的力气全部拽掉，苏木的泪水落在他脸颊上，与他的混在一起，“是我，是我带他去的，临渊谷，是我连累了大家。”

　　如果不是那天他带了尘去临渊谷附近摘野菜，在他问起时，他没多想，指出了入口所在的地方，就不会暴露临渊谷。

　　“不是的，小奎，你没有错。”苏木抱紧他，摇头，“是我，是我把他带回寨子，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大家。小奎，对不起，是姐姐害了你。”

　　“我，好累，好困。”周奎眼前开始发黑，他不想睡，可眼皮很重，控制不住，“姐姐，我不想死，我死了，就没人陪你了。可是，苏木姐姐，我真的，好疼。”

　　“不会的，小奎不会有事的。小奎乖，咱们不睡，我带你去看大夫，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姐姐给你买素锦斋的桂花糕吃，给你做炙烤野兔，你喜欢吃的酒酿圆子，我答应你，只要你醒着，去偷去抢，我都给你弄回来，咱们天天吃。小奎听话，不要留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好吗？”语无伦次，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想周奎活着，“我给你讲故事，每天都给你讲，好不好，你最乖了，醒来好不好？”

　　见他眼睛就要闭上，她轻捏了下周奎的下巴，就跟每次她叫醒周奎一样。可这次不管她怎么弄，周奎都没有再醒来。她不愿意相信，那么乖巧听话的小奎，为什么这次不愿听她的话了，他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不要睡，不要，小奎，你醒来，姐姐求你，你醒来好不好？”

　　苏木每一句话，都是撕心裂肺，无尽哀痛和绝望。

　　张少昀不忍再听，仰头看向天际，天色暗沉，飞雪不知何时停止。他曾经想将苏木逼到绝境，再次看到那个满身是血，看向他时满眼的恨，势要将他碎尸万段的苏木。今日，他看到了，可她眼里却是无尽悲痛，只是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难受万分。

　　他知道，苏木还活着，但今天过后，她也不再活着。清风寨没了，只剩下她自己，最后留下陪伴她的七个人，一个个在她怀里死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曾经面对他的威胁他的屈辱，她从来都是淡定从容没有一丝慌乱，她总是将这些人护在身后。她要的是这些人活着，为此她不惜向自己低头。可现在，她费尽心思想要守护住的家人，没有一个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