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55、第 55 章

　　明叔手一顿，仍是不松手，而张少昀抓住这瞬间的机会，往后倒下，一脚踹在明叔肚子上。明叔往后退了几步，单膝跪在地上，用剑支撑住身子，吐出几口血。他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不过硬撑，这一箭还是冲他胸口而来。

　　怕是站不起来了，明叔不肯认命，他就是跪着，也还想要杀掉这些狗官。

　　张少昀猛然回头看去，杨霄手上的弓箭还没收回，这箭，是他射出的。

　　“明叔，我送您一程。”张少昀举起剑，就要落下时，余准及时冲过来，将他剑隔开。

　　“你想都别想。”余准用剑指着他，咬牙骂道，“张少昀，拿你命来还清风寨的血债！”

　　有人踩雪朝他跑来，传入耳中的声音很模糊，就连那人来到跟前，混浊的双眸，眼前尽是一片血色，无法看清，但他知道，是苏木来了。

　　他伸手抚上苏木的脸，听不到她声音，然而她温热滚烫的泪水掉落在自己手上，能感觉到。明叔声音满是慈爱和温柔：“小宝不哭，乖。”

　　“明叔，您不能有事，您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的。”苏木看着插在他胸前的利箭，像是扎在自己身上一样，她宁愿此刻倒下的是自己，也不要再是寨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下定决心不能再让大家受伤，可现在，明叔就倒在她面前，她却无能为力，不，她不要明叔倒下，明叔不能出事，“明叔，我错了，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把那和尚带进寨子。都是我害了大家，对不起，以后我都听您的，寨子里就咱们几个人，不要别人，都不要了。我求您，您答应我，不要留下我们好不好？我不能没有您，您一定，一定要活着。”

　　明叔咳嗽起来，鲜红的血不断从他口中吐出，苏木吓住了：“明叔，我带您去看病，陈大夫会治好您的，您撑住，一定要撑住。”

　　血吐出来后明叔清醒了些，听到苏木焦急而悲痛的哭声，胸口揪紧。他们都死了，就留她一个人在世上，过于残忍，她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日子。他也想活着，保护苏木，可他做不到了。

　　“小宝，对不起，明叔，要先走一步了。”明叔用尽力气，在她头上摸了下，“答应明叔，好好活着。”

　　“我不答应，我不要，明叔，明叔？”苏木感觉到明叔手从她头上滑落，她不信，也不接受，她接住他的手，不让其落下，“明叔，您醒醒啊！”

　　不管苏木怎么喊，明叔再也不会一脸宠溺地给她回应。

　　赵禾踹开来人，陈乾强拉周奎，躲开射来的箭，余准听到苏木的哭喊声，稍一愣神，张少昀的剑指向他脖子，他忘记了躲开。他们都停止了动作，往苏木的方向看去，明叔躺在被血染红的雪地上，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眼不会再睁开。

　　“明叔！”周奎喊着，转身往明叔那跑去，可明叔已经闭上了眼睛，再听不到他的喊声，他跪倒在雪地上，泪水模糊了眼，“大当家，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放过清风寨，要逼死他们。

　　“我要杀了你！”余准眼睛发红，下一瞬，举剑挥向张少昀，后者侧身躲开，他一招一式都发着狠，每一剑都是奔着取张少昀的命而去。

　　清风寨人誓死抵抗让淳王爷感到兴奋，这些土匪穷途末路，临死都不求饶不退让，垂死挣扎到最后一刻。有趣，真是有趣，很久没看到过这般令人开心的场面了，他朝旁边勾勾手指。

　　“让弓箭手都对准那小姑娘。”

　　“王爷，这，不是要留活口吗？”随从惊住。

　　杨霄骤然回头，淳王爷的神情不是在开玩笑，他是来真的。

　　“她不会死的。”淳王爷勾起嘴角，“土匪之间还有情谊，本王这辈子都没听闻过，这次可来对了，动手。”

　　“是，王爷。”随从小跑上前，对弓箭手道，“所有人听令。”

　　一时间弓箭全都对上苏木。

　　苏木将明叔轻轻放下，将他身上的箭矢拔出来。面对即将袭来的利箭，她躲不开，也不打算躲了，将周奎紧紧抱住，将他护在怀里。

　　“大当家，你放开我。”周奎想要扯开她的手，拼命挣扎，苏木为了保护他，会死的，“不要管我，你快躲开。”

　　“小奎听话，这是大当家的命令。”苏木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手环抱着他，自己也闭上了眼，只有这样，她才能守住周奎。

　　利箭划破天际朝苏木飞来，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直到箭声停止，她都没有感觉到死亡降临，没有疼痛，没有受伤。那些箭是朝她而来，她也听到了声音，不会听错。苏木睁开眼，眼前是无数利箭插入地面，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泪水无声滚落，她张着嘴，忘记了呼吸。

　　箭射来的同时，赵禾冲过来，用身躯为她挡下所有。他用刀撑着身体，半跪下，却仍是维持保护苏木的姿势，看到苏木和周奎没事，才放下心来，下一瞬，往地上吐出鲜血。

　　“禾哥，”苏木哆嗦着手抚上他的脸，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流出，她想要擦掉，却怎么也擦不尽。手上都是赵禾的血，她看到赵禾裂开嘴，无声笑起，她却哭得不能自已，“对不起，对不起。”

　　“小苏木不哭，禾哥以后，再也不，取笑你了。”赵禾背上已是千疮百孔，万箭穿心，如果不是陈乾及时赶来，此时立在他身后挡下那些利箭，恐怕是没有机会跟苏木说上一句话。他抓住苏木的手，“你哭起来，不，不难看。但禾哥，更喜欢，看你笑。”

　　苏木哭着摇头：“禾哥，你不要死，你活着，以后我都笑给你看好不好？你不要抛下我们。”

　　“小苏木，一定要逃掉，好好活下去。小奎，男子汉不能哭。”赵禾手放在周奎头上，“保护好，苏木姐姐。”

　　“我答应你，禾哥。”周奎跪在他身前哭着，“对不起。”

　　赵禾缓缓吐出口气，手再也无力支撑，倒在苏木怀里。他声音越来越小，望着远处天际，眼前却是一片昏暗：“我想我娘了。”

　　“禾哥，我们去找你娘，你不要睡，我们去找她，禾哥！”

　　陈乾来不及悲痛，手上中了箭，挡不了多久，朝后喊了声：“小奎，带苏木走。”

　　“苏木姐姐，你快走，我和乾哥掩护你。”周奎拿起刀，赵禾说得对，男子汉不能哭，他擦干眼泪，站起身，与陈乾一起挡住不断袭来的利箭。

　　苏木把赵禾放下，走，她能走到哪里去？这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朝廷的人不会放过清风寨，也不会放过她。

　　宋锦书朝寨子跑来，漫天飞雪下，火光在寨中肆虐，几百官兵将寨子团团围住。

　　“官家剿匪，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兵差厉声警告，将宋锦书驱赶。

　　宋锦书几次想闯进去都不成，眼见身后的人就要追上，情急之下，将掩藏在袖中的短刀抽出，朝士兵手上刺去。她手颤抖地厉害，又是着急害怕，动作生疏而笨拙，正是这慌乱一举，给了士兵一个措手不及。

　　士兵没想到宋锦书会藏有短刀，以为她也是清风寨的人，他们今日是见识到了清风寨人的厉害，一时也不敢轻易上手，反而是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这下正好给了宋锦书间隙，她反应快，抓住机会就往前跑去，然而前面的人可不会让她进去，抽出身侧佩刀，抵在她脖子上。

　　“来者何人？”士兵厉声质问。

　　淳王爷听到了动静，问：“谁？”

　　“回王爷，是个百姓。”随从转身往后看去，微微蹙眉，“穿着喜服。”

　　“喜服？”淳王爷来了兴致，“放了她，让她进去。”

　　刀从脖子上移开，阻拦在面前的士兵也纷纷退开，宋锦书来不及多想，她回头看去，追来的人紧紧跟在身后。不要被抓回去，绝对不要，她回身，毅然决然往寨子里冲进去。

　　杨霄只看到一抹红从眼前冲过，一刹那的愣神，等他看清楚来人后，原是抓紧缰绳的手再次收紧，指甲深深没入手心。

　　她一身红艳喜服本该在这落雪纷飞的洁白天地间夺目耀眼，然而此刻寨子到处都是躺下死去的人，他们的鲜血渗透进雪中，早已将雪地染成红泥。一时间分辨不出到底是她的喜服映照出这片红，还是鲜血染就而成她身上的红衣。

　　宋锦书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不免吓住。放眼望去，地面几乎都是箭矢，布满整个院子，许多人躺在血泊中，失去了生命。她心跳得很快，因害怕恐惧而浑身颤抖，却还是着急迫切寻找那些熟悉的身影，寨子里的人都去哪了？他们怎么样了？她看到了余准，余准在和张少昀对抗，其他人呢？

　　没多时，她在躺倒的人群中看到了张鹏和王现，苍白的脸色和那双永远闭上的双眼告知她，他们已然死去。心中顿时泛起悲楚，宋锦书紧紧咬住嘴唇，她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看到士兵们都举起弓箭，而那些箭全是对着一个方向，在那里，她看到了陈乾。

　　陈乾以一己之力对抗，他在保护身后的人，一支箭插在陈乾腿上时，他往后踉跄了一小步，很快又稳住身形，再次举起刀。而后，她看到周奎出现在他身侧，亦是举刀抵抗。

　　“不，不要。”她轻声呢喃，泪水早已落下脸颊。

　　“小姐！小姐！”宋府的老妈子害怕得整个人都在抖，眼前的场景足以将她吓晕过去，可那是她家小姐，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士兵拦住不让她进去，她只能喊着，“小姐你快回来啊，小姐！你们可不能伤了我家小姐，她是无辜的。”

　　最后一拨箭朝他们飞来，苏木将周奎拉至身后，和陈乾一起抵挡。

　　利箭插入陈乾腹上，宋锦书忍不住喊了声：“乾哥！”

　　陈乾朝喊声的方向看去，震住。宋锦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来得及看上一眼，持刀的士兵再次上前。他将身上的箭矢砍断，与他们厮杀，不时留意宋锦书那边的动静，看到有人欲要将她刺杀。情急之下，陈乾挑起地上的剑，凌空狠狠一踢，那剑直往宋锦书身后飞去，深深插入到那士兵身上。

　　宋锦书吓住了，跌倒在地，可她很快又爬起来，踉跄着往陈乾那跑去。

　　“锦书！”陈乾砍杀掉眼前的士兵，朝宋锦书冲去，将跌跌撞撞朝他而来的宋锦书拥进怀里，后者紧紧抱住他的腰，他红了眼，“你来这做什么？快回去！”

　　“我不。”宋锦书狠狠摇头，“乾哥，对不起。”

　　陈乾听到她的哭声，心里揪紧。

　　“听我说，离开这里。”陈乾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随即将她推到身后，与冲上来的几个士兵对抗。血不断从伤口流出，他咬牙拼命守住身后，大喊，“快走！”

　　身后没有声音，陈乾以为宋锦书听话跑开。他一人对上五个兵差，杀了三个后，手上挨了一剑，手中的刀落在地上，旁边的士兵见状立马持剑刺向陈乾，却被人挡住。

　　陈乾眼睛骤然变大。

　　苏木也听到了宋锦书的喊声，然而围攻上来的士兵根本没给她留意那边的机会，当她好不容易杀掉这些人，寻得那刹那的空隙，得以转身看向那边时，却是见到兵差手中的剑从宋锦书身上拔出。苏木和周奎离得近，下一瞬，两人同时飞奔过去，一人一刀砍杀掉那两个兵差，两人持刀立在身前，护着身后的陈乾和宋锦书。

　　“锦书……”陈乾吓住了，颤抖着手，想要将她伤口的血止住，可血源源不断从他手中渗出，浓稠，滚烫，这是宋锦书身体内的血。不，他不信，锦书不能死，她不能死。

　　宋锦书抓紧陈乾的手，他双目通红，眼泪落在她脸上，热乎乎的，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乾哥，他们要我嫁人，我不愿意，我，我只想嫁给你，但他们关着我，我逃不掉。”

　　那天苏木和了尘送她回去后，她偷偷去往清风寨的事情被她爹发现，后者一怒之下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去。为了让她死心，也避免连累家里人，宋程当下决定把她许配给他人，日子就定在今天。她拒绝过，抵抗过，无济于事。

　　离家前，她偷偷带上了陈乾给她的刀。轿子从家中出发，行至半路。外面的人说着话，吵吵嚷嚷，隐隐约约中，宋锦书听到了清风寨三个字，不多时，又听到剿匪的字眼。

　　她不顾礼俗撩开轿帘，青安山上烟雾冲天，而更多关于剿匪的言论也清晰传入耳中。她冲下轿子，不理会身后的人如何叫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回寨子，她要见陈乾。

　　“我知道，我都明白。”陈乾压抑着哭声，“锦书，你不是清风寨的人，他们会救你的，你撑住，我这就送你离开。”

　　“不，”宋锦书自知自己活不成了，她拽住陈乾的手，“从现在起，我是。乾哥，我等不及你下山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了。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

　　眼泪从眼角滑落，宋锦书却是笑起来。

　　“乾哥，我来嫁你了，”宋锦书眨着眼睛，满怀期待，“你娶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