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41、第 41 章

　　将宋锦书送下山后，苏木站在山脚处，望着她孤单背影离去。

　　宋府的姨娘个个趋炎附势，有张少昀送回去，她们短时间不敢对宋锦书的到来说什么。宋程目前还对她和她娘的抱有愧疚，宋锦书暂时也不会受委屈。但这些年宋程从未回家看过，如果不是宋锦书千里迢迢找来，他估计都不会记得这个女儿。

　　就连宋锦书她母亲离世，他也是宋锦书来了才知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宋程对宋锦书的疼爱，能维持多久，苏木不知。她一个弱女子，该如何在那深宅大院中生存？

　　“在想什么？”了尘问。

　　宋锦书的身影离去，再也看不到，这个时间还早，街上都是人，不用担心她会有危险。

　　“了尘，你说，陈乾和锦书姐姐，有可能吗？他们能在一起吗？”

　　“当年师兄下山时，师父和他说了一段话，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只要真心相爱，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我想，陈乾和锦书亦会如此。”

　　是吗？

　　苏木只知道，不可能。

　　不仅是她，全寨子的人，包括陈乾，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使他们两个心意相通，而清风寨，不会是宋锦书的归属。

　　只是爱意藏不住，两个心意相通的人，相处时间本就短暂，陈乾估计也是这么想，他一向克制，这次也放纵了自己，选择好好爱一场。

　　他很清楚，宋锦书对他的爱，包含了救命之恩的感激，如果生活在一起，或许难断。但一个在山里，一个在青安城，分开久了，感情自然会淡，宋程那么好面子的人，绝不会同意宋锦书和清风寨的人过日子，想必他还会为了断绝两人关系，为宋锦书寻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到时候，这感情自然而然就会断了。陈乾专情，怕是这辈子，就这样了。说来也怪，清风寨的人，明明都是土匪，却甚少有滥情花心之人，个个专一的很，喜欢了，不能在一起，也是藏在心里默默记念，难过也是自己承受，只求心爱之人一生安稳顺遂。

　　苏木一心想要寨子里的人能够安安稳稳，有惊无险过完这辈子，可她心里没底。朝廷那边对清风寨虎视眈眈，他们的脑袋上永远悬着一把尖刀，那刀随时都有可能下来，将他们砍杀。而这一个月来，一波波山贼前来青安山，对他们的生活也造成了不少影响。盛世安稳之下，百姓安居乐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活，遵从律法。而乱世，则会逼民为贼，山里的乱象恰是说明了这一点。

　　看来这世道是真的要乱了。

　　“也是，你这个秃驴，之前清心寡欲，对佛祖那么虔诚，还是破了戒。”苏木说道，“了尘，背我回去，我脚累了。”

　　“好。”了尘蹲下身，将苏木背起。

　　刚回到半路，苏木轻拍了下了尘的肩膀，在他耳边悄然道：“嘘，别说话，放我下来。”

　　了尘停下脚步。

　　苏木凝神静气，听了下动静，判断声音的来处，确认之后，她拉起了尘往一边躲起来。没过多久，大约十来个山贼晃晃悠悠地从他们刚才的路走过，有人感觉到了，往这边看来，苏木赶紧按下了尘的头，两人趴低一些，避免被发现。

　　这些人和之前的不一样，土匪山贼，有的是日子过不下去，沦落为寇，顶多拿刀吓唬一下老百姓，抢夺钱财，伤人害命之事甚少，大多是不成事的。有的，则是专门干的这行当，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不仅夺财，甚至以杀人取乐，他们藐视人伦法理，更有甚者连官都敢杀。

　　苏木紧紧盯着这些人，从他们粗鄙的举止，走路鼻孔朝天的样，还有脸上那不屑于藏的恶，都告诉她，来者不善。

　　从这些人去往的方向看，正是清风寨。苏木身上只有一把短刀，了尘身上什么也没有，要出去阻止他们，恐怕会吃亏。

　　不行，不能乱动，从这回到寨子还有一半的路程，这些人走到也得花点时间。抄近路回去的话赶得及，苏木不担心鹏哥他们打不过，这些人狠，清风寨的人也不是善茬。她担心的是寨子里的人要是没做好准备，被他们突然强攻进去，怕是要吃点苦。

　　苏木可不允许这事发生，等他们走远了些，听不到这边的动静，回头跟了尘道：“跟着我，从另外一条路回去。”

　　说完后，她立马转身跳下，了尘一惊，想要抓住苏木的手，才发现她跳下的地方只是杂草比较多，不是陡崖峭壁。

　　两人在草丛中穿梭，她不需要分辨方向，该往哪边拐，从哪往上爬心里都非常清楚。没一会儿，苏木抱着一根垂下来的树杈，借力气往上一跳，稳稳站在上面，了尘也跳了上去。苏木拉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跑，随后拐了个弯，就看到了寨子的大门。

　　那些山贼还没到，还好，苏木和了尘跑回寨子，推开门，大家都在前院。苏木脸色一沉：“抄家伙。”

　　原本还是懒散坐等他们回来的一群人瞬间起身，没有问，也没有怀疑，所有人在这刻都走进屋子，很快，了尘就看到他们手里带刀出来。

　　寨子里的人身上都有把短刀自保，偶尔上山，或是和自己对练时，他们才会抽出长剑或刀。眼下他们手里拿着的刀，都不是之前了尘见过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大家神情这般严肃。

　　之前闯入清风寨的山贼，其中也有凶恶之徒，张鹏他们也只是用一把短刀就给处理掉，把他们赶走。

　　就是张少昀来，这些人脸上更多的是恨，此刻却是狠。

　　这才是清风寨土匪真正的样子。

　　了尘接过陈乾递给他的剑，他抽开一半，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冒着寒光。

　　苏木拿过属于自己的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杀人。不过这一次，估计得见点血，如果打起来，放开了打，不用收着。”

　　“大当家，这次来的是谁？”余准问。

　　苏木转过身，来人声音越来越近，连周奎都听到了，往寨门看去，她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是邓一眉。”

　　邓一眉本命邓彪，生性残忍，暴虐癫狂，身上背了上百条人命，一般的地方官轻易不敢靠近他，生怕给自己惹上性命之灾。他为人狡诈，善躲藏，朝中派人来抓，都未曾能找到他，这么多年能逃过，也算是一种本领了。因他性格疯癫，江湖人都叫他邓疯子。八年前，他惹了杜仲，杜仲在杀死他那一瞬收了力，不过倒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印记，那刀疤恰好横在他两眉之间，连成一片，自从他便多了个邓一眉的诨号。

　　他被伤之后，听说和自己寨里的人内讧了一番，底下的人纷纷离去，不再愿意跟随这疯子。后来再次听到这人消息，是有人说他去了马头帮，这马头帮的人个个也是凶狠角色，和他是臭味相投。不过这帮派基本是在徐州一带活动，且不说徐州离青安城远得很，就是碰上了，各寨各帮虽不同，大家都默守一条不成型的规则，那便是井水不犯河水。

　　上门而来的，要么是邀请，要么是祝贺，不请自来，便是默认挑衅，是争夺领地来了。这也是苏木回来让大家抄家伙的原因，既然是邓一眉，那他带来的，很大可能就是马头帮的人。

　　“那个疯子，放过他狗命一次，竟然还敢来。”赵禾骂了句。

　　苏木眼神一敛，提醒：“来了。”

　　寨门被踹开，为首的正是邓一眉，他大步跨进寨子，快速看了眼四周，掩盖不住的嫌弃，目光回到苏木等人身上，狞笑：“杜仲死了，现在哪个是清风寨的大当家，出来说话。”

　　“闭上你的臭嘴。”王现怒骂，“邓一眉，你可别忘了你眉间的刀疤怎么来的，杜寨主的名字你也配叫，你够格吗？”

　　“丧家犬就别嚎了，装腔作势吓唬谁呢，就这破寨子，称呼一声清风寨都算是给你们面子。”邓一眉旁边带着狗牙链子的男人嗤笑一声，“还杜寨主，杜仲都死了快三年了，我们兄弟可记着。这不，大老远过来给杜大当家上柱香，顺便送他一份大礼，你们就把这礼带过去给他瞧瞧，看看够不够大。”

　　说完，他身后的人都大笑起来。

　　他们那边笑得猖狂，反观清风寨这边，倒是冷静，且都冷眼看着，眼神透露出看傻子的神情。面对这种情况，呛声不一定能气死对方，但让对方知道他们所说的言语刺激不到别人时，这样反倒会有效果。

　　这还是杜仲多年悟出来的经验，每次他被人骂他就默默听着，不恼不怒，等对方骂完了再哦一声，能把别人气个半死。他有时候还会觉得无辜，心想自己什么也没做啊，怎么就把人气到了呢，多年后，他后知后觉，猛拍大腿，原来是这样。于是乎他兴冲冲把这套经验传授给寨子众人，然而当土匪的，谁不是心高气傲，怎能忍受任由他人谩骂，不拿刀上去干一架都算是心平气和了，等着让人骂，不可能，因此寨子里基本没几个听他的。

　　这几年在苏木的带领下，而寨子又遭遇这么多变故，他们倒是渐渐学会了这一点，就算是吵，对方越疯狂，自己这边就越要冷静淡定，讲究的就是一个不变应万变。

　　不说这一招是真有效，马头帮的人笑完后，发现清风寨的人压根没搭理，再瞧见他们的眼神后，那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一个扎着满头辫子的男人骂道：“你他娘的瞧不起谁呢，就你们这破寨子，还做着天下第一寨的春秋大梦是吧？”

　　清风寨的人对这句话也没什么反应，又有人道：“怕不是被打怕了，落水狗都不吠了，成哑巴了。”

　　马头帮的人又哄笑起来，转头清风寨这边还是冷漠，依旧是看智障一样的眼神，仿佛他们自说自话在这就是个傻子般的笑话。

　　有人恼羞成怒，提刀就要上前，被邓一眉拦住。

　　“说吧，你们来干嘛？这寨子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你们要是要，就给你们。这地方大，有的是埋你们的地。”苏木很是平静地说一句，“邓一眉，你总不能是带着你这群兄弟来喝茶的吧？”

　　邓一眉冷笑：“我要跟大当家说话，轮得到你个臭娘们开口，滚开。”

　　“我就是大当家。”苏木不想跟他们多费口舌，“咱们时间都宝贵的很，麻烦你长话短说。”

　　苏木说自己是大当家，马头帮又笑起来，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会是清风寨寨主。邓一眉更是笑得猖狂：“你？寨主？清风寨这可真是没人了，找了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当大当家。正好，听说七十二卷宗就在寨主手里，妹子，你要真是寨主，乖，把卷宗交给邓哥哥，邓哥哥疼你，带你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本以为是朝廷才盯着这里，没想到连这些人都惦记上了。看来这个月来的土匪山贼，都是冲这个目的而来。可惜他们下手太快，寻来的人压根没机会能有时间将目的说出口，就被吓跑了。

　　“你们要卷宗做什么？”苏木眯起眼睛，“邓一眉，你们不安心在徐州那边做山贼，是打算挪窝到西北？”

　　“关你屁事，乖乖交出来，否则杀了你。”辫子男咬牙切齿，做出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来。

　　他身后的男人一进来，眼睛就没从苏木身上挪开过，此时说道：“杀什么，这婊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又白净，抓回去，给大伙尝尝味道不更好？”

　　“那倒是，想想清风寨的大当家，在男人身下求欢，那模……”

　　这俩人一唱一和，那眼神甚是猥琐下流，不过没等后面那人将话说完，突然，两人同时发出呃呃的吸气声，下一瞬，齐齐瘫倒在地，没一会儿就咽了气。周边的人只见两道寒光从眼旁飞过，等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才见倒在地上的两人脖子上都插了把短刀。

　　这飞刀速度之快，准头之足，马头帮的人没一个及时察觉发现，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是谁人扔出。一时间原本嚣张的气焰少了三分，看来是低估了清风寨的实力，不过见到自己同伴被杀，这些山贼一下被激怒。

　　要说其他的，寨子里的人尚能忍下，自己被这般言语侮辱，苏木就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忍下。刀是赵禾和张鹏飞出去的，苏木听到了动静，想阻止已来不及。

　　“了尘，你保护明叔和小奎，不要让他俩受伤。”苏木放下手，将背后的刀抽出来，“记住，你不能杀人，把这些人打趴就行，杀人的事，交给我们。”

　　了尘还没应下，邓一眉气急，这般看不起他已是怒火攻心，又是当着他面把手下杀害，是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怒吼一声，将双板斧握在手中，还不忘提醒他身后那群兄弟：“这婊子交给我，要留活口。”

　　他第一个目标就是苏木，冲过来时双斧劈下，而苏木早有提防，她反手握刀，立在眼前，挡住邓一眉劈过来的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