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24、第 24 章

　　苏木跑回房间，将放在柜子里的钱袋拿出来，抓住手里，刚出房门就撞上寻来的了尘。

　　她只顾得上说一句“我要救明叔”就冲出去。

　　“我陪你。”了尘想要抓住她的手，两人指尖相碰，还没来得及握住，苏木已经跑开，他目光一沉，望向苏木跑进雨夜的背影。

　　苏木奋力奔跑，昏暗的山路早已走过无数遍，即使没有灯火照明，没有月色浮沉，她也知道该怎么走。她不去想其他，眼下只有一个念头，把大夫请来救明叔，绝对不能让明叔有事。

　　一个惊雷响起，憋了一天的雨骤然落下，雨势之大，顷刻之间全身便被雨淋湿，冰冷的雨落在身上，透骨冰凉。雨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眼前的路，苏木擦掉脸上的水，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再快一点，明叔就多一分希望。

　　绊到石头就要往前摔倒时，被身后的人一拉一抱，堪堪稳住身形，一道闪电落下，苏木抬头，才发现将自己抱住的人是了尘。

　　她没时间耽搁，猛然扯开他的手，旋即转回身，一言不语继续往前跑。她不能停，她要去请大夫，她要救明叔。

　　了尘手中一空，愣了下，一时忘记跟上。苏木往前没跑多远，摔倒下去，很快又爬起来。等他回过神来，自己都没察觉，已到了苏木身侧，将她手牢牢抓住。

　　他不想再见到苏木摔倒。

　　“苏木，我们一起。”了尘手握得很紧，眼神坚决，苏木这次没再拒绝，反手拉起他的手往前跑去。

　　下山后，许是下雨的缘故，街上只有三三两两撑伞匆忙赶路的行人，偶尔会有人朝苏木两人递去奇怪的眼神，不过无人会去询问关心，亦不会多加猜测，看了两眼后，很快又把视线收回，自顾赶自己的路。

　　苏木并不是盲目的找寻，而是奔着一个方向。拐过两条街道，她冲向一家叫回春堂的医馆，猛拍起门。

　　没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和周奎差不多年纪的小学徒打开了门，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苏木，还有她身后的了尘。

　　“小师父，我找陈大夫，我家人突发恶疾，需请陈大夫去家里瞧上一瞧，求你帮我通报一声。”苏木擦了下脸上的水，央求。

　　“师父已经睡下，这么大雨，他……诶诶，你做什么？快起来。”小学徒见苏木朝他跪下，一时慌乱，“你别这样，师父睡了，你去请其他大夫吧。”

　　“求你帮帮忙。”苏木双眼通红，一脸哀求，“求求你了。”

　　“你这人……先进来躲一下雨吧。”小学徒无奈，也没把门关上，“我去叫一下师父。”

　　苏木没进去，在门口跪着。

　　了尘走上来，在她身旁半蹲下，抬起手放在她头上。即使没什么用处，他仍旧保持这个姿势，给苏木挡雨。

　　等待陈大夫出来的这一小段时间，苏木将手里的钱袋子拽紧。

　　“苏木，你膝盖不好，起来好吗？”了尘劝说。

　　苏木直直看着他：“了尘，我只要大家活着，明叔不能有事。”

　　了尘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回了句：“会没事的。”

　　小学徒进去没多久，再次跑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陈大夫一看是苏木，眉头皱起：“诶，怎么是你啊，走吧走吧，找别人去。”

　　“陈大夫，我求求您。”苏木跪着往前两步，“明叔他快不行了，求您救救他，我找不到别人，只有您能救明叔了，苏木求您。日后陈大夫有需要，苏木豁出去这条命，也会报答您。”

　　苏木浑身湿透，头发和衣服上还沾了泥，很是狼狈。青安城的人都知道，清风寨人从不下跪，苏木却跪了他两回，都是为了她那寨子的人。

　　陈大夫一脸烦躁：“帮不了帮不了，县令整天盯着你们那破寨子，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求您了，陈大夫，您再帮我一回。”苏木哭着，“清风寨虽已破落不堪，但您的恩情我们都记得，定不会让您陷入危险。如果县令大人为难，苏木会出面以死请罪。陈大夫，明叔快不行了，我不能没有明叔，求您了。”

　　苏木重重朝他磕头。

　　陈大夫咬牙切齿，懊悔中带上怒火：“当初就不应该心软帮你。”

　　“苏木对此感激不尽，会一辈子记得。”苏木抬起头，尽是悲切与请求，又把钱袋子放在跟前，“陈大夫，对不起，我只有这么多钱了，欠下的，苏木会用余生来还，求大夫救救明叔。”

　　陈大夫瞥见那破旧的钱袋子，不用想都知道没多少。

　　以前杜仲在的时候，也和他有点交情，不多，就是去寨子帮忙给人瞧过病，虽然是被清风寨的人伪装强拉上山的。他记得小时候的苏木，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杜仲送他下山时就在身边跟着，和他挥手道别，脆生生说一句“陈大夫再见”。

　　他记得上一次，也是这般雨夜。

　　“这么大雨还跪着，你膝盖不要了吗？”陈大夫虽气，也害怕被县令发现，但悬壶济世半生，他更做不到见死不救，稍微放缓了下语气。说起来，他其实心里对苏木还是有些同情，嘴硬两句后便催促道，“先进来避雨，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苏木见他答应，朝他露出个笑脸，擦了下脸上的水：“谢谢陈大夫，谢谢。”

　　起身时苏木腿一软，膝盖突然传来剧痛，了尘见状将她抱住。苏木顾不上那么多，让了尘扶她进去医馆，又连忙把明叔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陈大夫，后者微微颔首，心里有了大概。

　　陈大夫抓了几包药先备用，动身前接过小学徒递过来的伞，想了下，又让他多拿了一把过来，递给苏木。

　　大雨并没有消减的迹象，苏木一手撑伞，一手举灯在前面引路。了尘搀扶陈大夫，小心翼翼在山间行走。

　　“陈大夫，山里难行，我背您走吧。”了尘往前看了一眼，心知苏木很是着急，却也清楚夜晚山路本就不好走，还下着雨，不得不放慢脚步，“我身上虽湿，但到了寨子，会有干净衣物给您换上，您的衣服我也会帮您烤干。”

　　一路踉跄好几次，要不是了尘眼疾手快扶住他，陈大夫早就不知摔倒几次。他也瞧见了苏木眼里的焦急，但她不催不闹，自己答应之后，她唯心存感激，为了他好走路，还把药箱给接了过去。

　　时间不等人，慢一步明叔就危险一分，他很明白这一点，在了尘提出这个建议后，也没犹豫，只是当了尘将他背起来时，陈大夫还是有些怕：“你悠着点啊。”

　　“嗯，大夫您放心。”了尘背起他往前走，比扶他要快些，还稳。苏木见此没说什么，仍是在前面照路。

　　大家此时都在明叔屋里，见苏木跑回来，一时抬头看向她，周奎则是没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

　　明叔躺在床上，双目禁闭，而周奎这一哭，苏木心一紧，一股冰寒瞬间自脚底蔓延全身，忘记了呼吸。

　　“大当家，你怎么了？”赵禾离她最近，见她脸一下苍白，那双眼定定的，整个人都处于呆滞不敢置信的状态。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明白过来，赶紧轻拍苏木的背，安抚，“明叔只是昏迷过去了，别吓自己。”

　　“昏，昏迷？”苏木愣愣的，僵硬转头看向赵禾，看到他点头，猛然抓住他的左手，喘气，她还以为，以为……

　　苏木抓得很紧，指甲泛白陷入肉内，显然是吓得不轻，赵禾摸了下她的脑袋，温和道：“明叔会没事的，别担心。”

　　“嗯。”苏木应了声。

　　没有晚一步，还好，她赶上了。如果，如果明叔他……她将不知该怎么办。

　　了尘与陈大夫进来，所有人站直了身。

　　“陈大夫，求您救救明叔。”张鹏守在床边，见他过来，让开了位置。

　　“我看看。”陈大夫上前查看明叔的情况，屋里很是安静，只有烛火发出的噼啪声响。

　　苏木屏住呼吸，明叔千万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

　　陈大夫翻看明叔的眼睛，又把了脉，忍不住摇头叹气，他这举动瞬间把众人的心都紧了起来。

　　“难。”陈大夫叹气，“沉疴旧疾，已成病患，又急火攻心，神仙难治。”

　　他话刚落，屋外响起一道惊雷，寨子里的人也如同霹雳一般，被这话给震住。

　　此时大家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

　　不可能。

　　苏木不信，更接受不了。

　　她不允许这事发生，寨子不能没有明叔。她朝陈大夫跪下，张鹏等人一见，也跪落在地。苏木坚决不接受，她道：“陈大夫，明叔不能死，我求求您，您想想办法好不好？我求您，您救救明叔。”

　　“陈大夫，我们求您。”众人朝他磕头，“求您救救明叔。”

　　陈大夫眉头皱起，他也想救啊，但阎王爷要人，就算他医术精湛，这一次也没把握能抢过。然而眼前这群人，被刀搁脖子上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清风寨的土匪，哪个不是心高气傲，要杀要剐都是高仰起头，绝不低头求饶。

　　苏木求他能理解，这一群脸上带着凶狠的土匪也跪下，倒让他意外，又有些许惊恐。原还有句‘准备后事’差点说出来，硬是给憋了回去，就怕刺激到这群土匪，一时接受不了，一冲动把他给杀了。

　　虽说之前也都见过，不过那时他们都受了重伤，等他救，不敢对他怎么样，现在情况不同。然而出乎意外的是，他们却都朝他跪下请求。

　　陈大夫撇了撇嘴。

　　“我尽量，但不能保证能救好，这两天明叔能醒来，就无大碍，如果醒不来，听天由命。”陈大夫打开药箱，没想到明叔病情如此严重，带来的药作用不大，只能先救一下急。他把药拿出来，跟苏木道，“你让人去把药煎了，我写个药方，等下你去我药堂，把这方子交给我徒儿，他会准备好药给你。你们都起来吧，跪着可救不了人。”

　　“谢谢陈大夫。”苏木等人再次磕头，才起身。

　　余准和王现拿起药去往厨房，陈大夫把药方写好，交给苏木：“去吧，不用着急，记得带伞，药不能淋雨。”

　　“好，谢谢您。”苏木小心翼翼把药方收好，再次道谢，“鹏哥，你们照顾好陈大夫，我很快回来。”

　　苏木再次快步离开，陈大夫让她带伞，她就带伞，却没把灯笼带上。

　　她想快点下山取药，举伞快速往前走，直到一块石头出现在眼前，而她能清楚看到时，顿住。黑夜中一直都有道光照亮她身前的路，而自己心思全都在药上面，根本没注意到。

　　她倏然转身回头，了尘执伞提灯，站在她身后。

　　这一路，他都默默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