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23、第 23 章

　　苏木刚从山里出来，就看到站在寨门口等他们归来的了尘。

　　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往日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菜一扫而尽，今天却只是喝了点汤，连筷子都没怎么动。

　　明叔不舒服，只吃了一点就要回屋里休息，张鹏起身欲扶他回去，明叔却让他坐下：“都坐着吃饭，我没事，不用担心。”

　　明叔回屋后，众人情绪仍是低落，桌上的菜基本没动过，苏木也知道大家心情不好，但饭不能不吃。她一个一个夹菜：“咱们去挖野菜不容易，了尘做饭也辛苦，不能剩下，得吃完。”

　　“大当家，我吃不下。”余准拿起筷子，没一会儿又放下，“对不起。”

　　王现放下碗：“我也吃不下，心里堵。”

　　苏木并不强求，自顾吃完自己碗里的，而后才说：“不想吃就不吃吧，了尘，这些菜放着，当明天的早饭。今晚大家洗完澡，早些睡觉，明天都打起精神来，事情过去了，就不要记住心里。心就那么点大的地方，记的事多了，日后遇到开心的，就放不下了。”

　　陈乾没说话，朝苏木点了下头，起身到后院，大家都知道，他是练剑去了。他心烦的时候就会整夜不睡，在院子练剑。

　　苏木曾经问过，他说，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寨子他没能守住，而自己才会受人欺负。

　　赵禾也离开了，他心情不佳时，以前是到山里狩猎，往往拿刀劈树更多，劈完了还不忘把树扛回来烧，十天半个月的，后院里的柴火就会垒起一堆。杜仲为了改掉他这毛病，送了套文房四宝，逼赵禾练字，眼下寨子里别说纸笔了，墨都没有一滴。

　　没能写字，他就用短刀在竹子上刻字，一片一片地刻，苏木帮他收集起来放好，也有半箱子了，这会儿赵禾亦是到了后院。

　　余准和王现两个人性格接近，平日里都是嬉皮笑脸的，一旦狠起来，那也是能吓到一众人。然而外在凶狠却心细，之前寨子里大家不会做饭，是他俩有心琢磨，才把饭做了出来。

　　以前也是耍刀剑发泄，这两年他俩倒是把心思放在寨子上更多，心情不好那就找事做，估计现在又是爬上屋顶去检修一番了。

　　周奎年纪小，不开心就自己找个地方坐着生闷气，看他往前院跑，应该是去他的菜地了。

　　了尘把菜端回厨房，人都走得差不多，饭桌边只剩张鹏和苏木。张鹏起身走到苏木身边，而苏木也正好靠在他身上。就跟苏木小时候难过时哄她一般，张鹏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鹏哥，我不想他们这样。”苏木仰起头，对张鹏笑着，眼里却是湿润，“我希望大家好好的，日子再难，也要过下去不是。”

　　她不能在明叔面前表现出来，这样会让他担心，其他人看到了，则会更加自责，脾气一上来，抓起刀冲下山找张少昀算账也不一定。张鹏稳重理智，不会这么冲动，苏木能与之述说的，也就只有他了。

　　“大当家别担心，他们会想开的，就和以前一样。”张鹏很是心疼，这群人中，她只比周奎大，如果没有这些事，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苏木从来都是开开心心的，未曾有过烦恼，但如今却要她承受这一切。

　　苏木寻求他安慰不多，加上今日，也不过两次，都是快要撑不下去时，她才会露出这一面。

　　其他人苏木不是很担心，她能把大家哄好，她道：“鹏哥，我担心明叔。”

　　明叔不怎么说话，很多事情都是看在眼里藏在心里。也是这两年他才话多些，以前更是寡言少语，如果不是受伤后坏了身体，年纪大了也不能像他人那般恢复得好，不然他是绝不可能任由张少昀如此欺负苏木，见苏木受一点委屈。

　　“我这几天会去陪着明叔。”张鹏拍了两下她的背，柔声道，“明叔会没事的，大当家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

　　“嗯。”苏木在了尘差不多回来时，起身，“我去看一下小奎。”

　　瘦小的背影在菜地里缩成一团，月光下，显得孤独悲凉。苏木来到周奎身侧，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奎回头看了眼，乖巧地唤了声“大当家”后，又低下头，看着刚长出来的菜芽。她也不多说，就在一旁陪他，天黑了，夜里的风带着寒气，吹在身上还有些冷。

　　许久，周奎才小声道：“大当家，我想起以前了。”

　　“嗯？想起什么了？”苏木问他。

　　“前大当家，苏姑姑，爷爷，还有小胖，很多很多。”周奎没哭，抬起头，看向昏暗的天际，今晚一颗星星也没有，“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木搂过，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大当家不能保证能回到以前，但我发誓会尽量保护好大家，我们就守着寨子，快快乐乐的。小奎听话，不难过了，好吗？要下雨了，回去吧。”

　　周奎点头，两人刚转过身，看到了尘站在廊柱那。

　　“了尘哥，对不起。”周奎今晚没怎么吃饭，总觉得辜负了了尘特意回来给他们准备晚饭的心意，“明天我会好好吃饭的。”

　　了尘在周奎经过时摸了下他的头：“没事，今晚好好休息。”

　　周奎进去后，两人在廊下坐下。

　　后院时不时传来动静，应该是陈乾和赵禾在交手。苏木双手抱起腿，山风穿过山林，越过寨门，吹动那面破烂不堪的寨旗，发出噗噗声响，一道道炽白如银龙般的闪电袭击黑夜，紧接着，闷雷翻滚，打破了夜的寂静。

　　这雨憋了一天，也该下了。

　　身边这个之前一直躲着自己，闷头敲木鱼，乱了章法也全然不知的和尚，也憋了大半天。就这一会儿，苏木都懒得去数他多少次偷看自己，又把目光收回去，明明想说，却不敢开声。

　　苏木连张少昀的欺辱都能忍下，更别说了尘，她就安安静静的等，等他开口。今天在墓地，她拉住了尘的手，只是不经意的下意识动作，那时她需要一个人支撑，不能倒下，而恰好他就在身边。

　　了尘不仅回握，还换成了更加紧密不易松开的十指相扣，这是苏木没意料到的。

　　“大当家，我有话想跟你说。”了尘踌躇了大半天，从做好了饭，在门口等众人回来，他就在想这件事。

　　“嗯，你说。”苏木将脸搁在膝盖上，侧目，看着了尘。

　　了尘不再躲开，像是下定了决心，但在临门一脚，又开始犹豫，最终还是选择踏出了一步，他定了定，说：“大当家，对不起，今天我没能帮上忙。”

　　“嗯。”

　　“那个，我还想，想说……”

　　他话还没说完，周奎从里屋冲出来，喊道：“大当家，明叔不好了。”

　　苏木脸色骤然一变。

　　她往明叔屋子冲去，其他人也听到了周奎的喊声，几乎和她前后脚进去。张鹏正在给明叔顺背，后者剧烈咳嗽，而地上那暗红的血，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明叔显然很是痛苦，平日里他不舒服也还能忍，尽量让自己面色看起来正常些。眼下他有心无力，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出声便是一阵猛烈的咳，似乎要将整个肺都要咳出来。

　　“明叔！”大家在看到他喷出一口血后都吓住了。

　　苏木不敢相信，她知道明叔在忍，可没想过他身体竟差如此地步，快速上前握住明叔的手，喊了声，很是害怕：“明叔。”

　　明叔急喘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没有力气说话，身上所有的劲都被这一道道咳嗽带走。可他还是强忍不适，对苏木露出个笑脸：“大当家，别，担心。”

　　“明叔，您别说话了。”张鹏很是揪心。

　　苏木狠狠摇头，握紧他的手，眼泪从脸上滑落：“明叔，您等我，我一定会请来大夫，您不会有事的。”

　　她转头看向身后：“照顾好明叔，我下山去请大夫。”

　　“我和你一起去。”陈乾握紧刀，大家跑来时，根本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刀，“宋荃之那狗官要是敢动手，我便把他杀了。”

　　“我也一起。”王现看向陈乾，“抢也要抢一个大夫回来。”

　　明叔想要阻止却没能抬起手，眼里满是拒绝，他不希望苏木或是其他人为他冒险，丢掉性命。

　　眼看他们就要出门，明叔吐出口血，哑着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不能去！”

　　“明叔，您不要出事。”周奎吓到了，哭出声。

　　“我自己去，你们都留在这照顾好明叔。”苏木懂明叔的担忧，将眼泪擦掉，“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下山，这是命令。明叔，您一定要等我回来。”

　　说完后她起身离开。

　　明叔骤然闭上眼，痛苦万分。

　　他还是没能阻止苏木。

　　“大当家！”赵禾喊了声。

　　苏木并未回身，而是道一句：“我一定会找来大夫。”便匆匆离去。

　　“不行，不能让大当家一个人去。”余准正要追上去，被了尘伸手拦住。

　　随着他这一举动，屋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这边。

　　“了尘，你这是做什么？”余准不明白。

　　了尘语气坚定，对众人道：“你们不方便下山，我会陪大当家，大家放心。”

　　张鹏被了尘这神情给惊住。

　　了尘平时说话都不敢大声，被大家调戏逗弄也都是一脸傻呵呵的笑。遇到事情不是慌张害怕，就是唯唯诺诺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偶尔也会露出无语且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的表情，大多数时都是躲在别人身后，低头不语。

　　此时的他却像是换了个人，和之前完全不同。从去年冬季开始，他就没穿过僧衣，现在穿的也是大家给他凑出来的衣服，头上仍旧缠着布，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和尚的身份，这装扮还真看不出来。

　　而且他说话这一瞬，连眼神都变了。

　　“了尘哥，大当家拜托你了。”周奎把身上的短刀递给他，“晚上山里危险，你带上防身。”

　　“谢谢小奎。”了尘把短刀接过。

　　“了尘，那就拜托你了。”张鹏开口。明叔身体不适，苏木不在，他的话就算是默认同意，就算其他人反对也没多大作用，且在此情形下也不敢强求，不好让明叔再添一分担忧。

　　“嗯，我会看着大当家的。”了尘随即转身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