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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活 ...

  •   农历一五年年初,大雪下了一阵儿,免去岑父岑母走亲戚没钱封礼的苦恼。
      也是那年,一直在外打工的姐姐订婚了。
      姐姐之前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因为性格不合才分手,时隔两年之久,她才同意回来相亲。
      认识没几天,媒婆催着订婚,就那么糊里糊涂定下来了。
      岑迂茆开始并没见过他,后面隔了大半年,才看到他很早之前的照片。
      岑母对他很满意,各种夸赞,岑迂茆听在心里,也痛在心里。
      其实岑迂茆想不明白,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就能让岑母来回念叨,对她这个亲生女儿却闭口不谈。
      姐姐的订婚宴,岑迂茆没有参加,只叫了一些有头脸的亲戚去。
      年初大雪下了好几阵,岑迂茆总是坐着发呆,双目空洞无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初八开始,家里又开始熬她要喝的中药,到处都是甘苦味。
      家里其他人趁着年闲常去外头串门叙旧,岑迂茆就还是待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去,也不说话。
      岑母见了生气,说她像是个哑巴。
      岑迂茆表面装作充耳不闻,其实都记到了心里。
      闲下来坐在屋里烤火的时候,岑母总会念叨,一直说她这一病花了不少钱,想怎么才能挣回来。
      岑迂茆依旧不说话,咬着唇,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全然忘了自己曾经在学校的努力,把错都归揽到她自己身上。
      想起隔壁家那个表姐说她家厂里缺人,可以给岑迂茆时间让她边上班边去职中学手艺,岑迂茆没有犹豫,去找了她,以为她心地真的这么好。
      她家厂子在广晏,离延南一千多公里,做家具租赁的,没过元宵节,岑迂茆连夜收拾东西,第二天就跟着她们出发了。
      开车的是一个老大叔,中午十一点那会儿出发,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钟多才到地方。
      忍住困意,打量了一下厂子的位置和环境,岑迂茆觉得大城市也就那样,和她家环境差不多。
      她不知道的是,这块儿因为环境不好所以地皮略显便宜,为了节省成本,表叔才把厂子开到这儿,但租上一年也要花个五十万。
      岑迂茆第一次出远门,心里激动,在车上也睡不着,用的手机也是姐姐用了三四年淘汰下来的电池老化到基本没办法用的智能机。
      手机卡也是家里安网线那会儿给的一张主卡和副卡,岑母用了主卡,副卡落到她头上。
      还在车上天刚黑下去的时候,岑母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她忽然一走家里空落落的,少了人味儿,连元宵节都不在家,怪她心狠。
      岑迂茆没说什么,只想自己挣了钱缓解条件拮据的家,也体会了她们的不易。
      她是个孝顺的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实际行动从没缺过。
      为此岑母总说她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也学不会过多思虑,永远都是意气用事。
      她不知道的是,岑迂茆是个沉稳的人,凡事只要她一说出口,就是思索了很长时间的。
      来广晏并不是贸然行动,而是她从退学那会儿就一直在想,想找个时机出去挣钱补贴家用,表姐不过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所以刚到广晏那会儿她还一直心怀感激,不会什么就学什么,每天矜矜业业跟之前的业务员学知识。
      挨个输网址在上面发租赁帖子拉客户,她之前没接触过电脑,打字也慢,学起来有些费力。
      通过表姐介绍,岑迂茆知道她们这儿有提成,不会说有人愿意把客户分给她。
      什么都不懂,岑迂茆只能一点一点学,没客户的时候,她就在一个叫金山的软件上练习打字。
      发租赁贴是每天都要做的,在各个网站发完这些,岑迂茆会点开厂里那个网址,熟悉仓库都有什么,示例图片又是什么。
      一点一点把它们记到脑子里。
      对待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岑迂茆格外认真,可以说是一丝不苟,从不开小差,也不出神。
      那会儿见其他老员工都能接到订单,她的手机却响都不响一下,岑迂茆心里特忐忑,生怕因为她接不到订单被老板辞退。
      这样忐忑的心一直持续了十多天,岑迂茆终于在微信上等来一个好友申请,是租凳子的,对方要在海边半展,所以需要不少。
      接到了自己工作以来第一个单子,岑迂茆当时特激动,但又因为了解不全面,特意去问了另一个来的比她早的业务员。
      那个姐姐说:“这种椅子没有全新的,最多九成新,对方要求高的话,还是不租的好。”
      岑迂茆把话记在心里,询问对方是否要用全新的,对方说不需要,看的过去就行,一口气订了九十六张椅子。
      按照他的说法写了订单,又去仓库里找货,一个人擦了一百张椅子,拍照给他发过去,等他确认这些椅子可以时,岑迂茆叫车把椅子送到地方,才松了口气。
      结果对方忽然打电话斥责她:“不是说要全新的吗?怎么送来的都这么难看,还有擦痕。”
      岑迂茆急忙翻聊天记录,确认对方当时说的确实是不要全新的时才解释:“先生,当时我在微信上问过您,您说不需要全新。”
      对方却不满意:“那也不至于给我送来这么难看的吧?上面这么多划痕,你知不知道这个展会有多重要,你是要毁了我一辈子吗?”
      被他臭骂的时候,岑迂茆没哭,听到他说自己差点毁了他一辈子让他名声臭了,岑迂茆忍不住落泪。
      她没想到,对方会因为自己的疏忽差点失去工作。
      岑迂茆不停道歉:“对不起,我跟我们老板沟通,看能不能给您调换可以吗?”
      对方却说:“人都已经走了,调换有什么用。”
      随后掐断了电话。
      广晏的天很热,岑迂茆一个人坐在仓库里头,热的出了一整身的汗,也没动过要回办公室的打算。
      后来表姐看到她一个人待在那就去询问情况,岑迂茆如实告诉她,心里万分恐惧。
      她愿意接受惩罚,不想那个人因为她改变命运。
      表姐说:“那个业务手机,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岑迂茆把手里握着的手机拿给她,让她翻看聊天记录,大概看了一下情况,知道岑迂茆没错,表姐留了个心眼,说的体面:“下次注意,这个椅子没有全新,一定会有划痕在,念你初犯不罚你,先回去吧。”
      卖了一波好感,还体现了自己的善良。
      岑迂茆摇摇头,还在担心那个人:“那他会因为我丢掉工作吗?”
      表姐叹了口气,缓缓说:“人各有命,命运轨迹波折,是他自己看了说没问题的,说法思考都不严谨,怪不了你。”
      就这样,岑迂茆在广晏接到的第一个订单,以失败告终。
      她还在坚持每天吃药,来广晏的时候,又去医院开了二十贴中药,一直到第二天吃完的时候,又接到了岑母的电话。
      岑母问:“药喝完了怎么样,用不用再抓点给你快递过去。”
      感觉自己这两天身体好了一点,岑迂茆摇摇头,不想麻烦她们,就说:“不用了,这几天也没那种感觉了。”
      岑母便作罢,问了几句她过的咋样,叮嘱她好好吃饭,就匆匆挂断电话。
      岑迂茆还是没什么客户,只来了几个加上好友问有没有宴会椅的,把图片一一发过去,对方却迟迟不回复。
      每天上厕所吃饭岑迂茆都带着手机,生怕会漏掉重要信息,但她还是一个也没等到。
      照常在网上发租赁贴,然后去练习打字。
      手机忽然迟缓的响了一下。
      岑迂茆立马按开,就看到微信界面多了一个好友申请,岑迂茆当即同意,主动出击问对方是否需要办展什么的。
      对方发了个“yes”的表情包,问是否有茶会桌,岑迂茆很快回复说有,问她需要多少,并问对桌子是否有什么要求。
      那个姐姐很好说话,说需要六十多张桌子,两百多个椅子,并问了价钱,岑迂茆一个人不敢拿主意,去问表姐。
      后面的事基本是表姐和她谈的,订单订下,写的却不是岑迂茆的名字,岑迂茆那时候还不知道,她没资格去翻订单,所以不清楚。
      还是司机大叔看了出货单子,记得前几天问岑迂茆接没接到单时岑迂茆特自信的说接到了,而且还不小,要小两千块钱呢,跑来问岑迂茆说怎么不写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接触社会,不懂生存之道,岑迂茆还处在懵逼状态,就见司机大叔把出货单拿给她,右下角赫然写着业务员林筱梧接。
      林筱梧是表姐的名字,她这是把功劳都揽到她自己身上了,订单提成也算作她自己的。
      但她没什么办法。
      后面具体事宜确实是林筱梧沟通的,客户是她的客户,订单不是了。
      她未成年,能出来干活本来就是难事,林筱梧肯用她,就已经对她是很大的恩赐了。
      所以她说不计较这个,以后注意就是了。
      听了林筱梧的话,跟着司机大叔一块儿往车里上了一半的货,他说:“傻姑娘,你可太亏了,跟着我这么卖力的干活,订单是别人的,拿不到一点提成,订单是她出的,就该让她出来跟我上货,哪有喊你来的道理。”
      理解他的好意,但也不想得罪林筱梧,岑迂茆笑了笑,就这么把事情揭过去。
      他的儿子也在这儿,叫吕争,当时坐车一起来的,也是辍学,来和他一块儿干下力气的活。
      吕争手里握着一个小巧的手机,边跑边喊:“岑迂茆,你手机响了。”
      从他手里把手机接过来,接了电话,就听对方说:“小妹妹,除了那些桌子椅子之外,再加每张桌子一张桌布,最好是带花边的。”
      问了她大概规格尺寸,岑迂茆这次留了个心眼,自己去仓库找东西,然后询问另一个业务员姐姐,没再把订单留给别人。
      林筱梧教过她写订单和出货单的格式,所以写起来并不艰难,岑迂茆写到一半时,林筱梧又凑头过来,问岑迂茆会不会写,写不好的话就给她来写。
      摇摇头,岑迂茆说不用,这才把订单留给自己。
      跟着司机大叔和他儿子吕争一起去会场,找了很长时间地方,把东西送上去摆好,才算结束,这个展会要展三天,负责人要她们三天后再来收东西。
      签例据和保留条款是司机大叔办好的,从外面回来,路上吃了个饭,又回办公室里。
      老板表叔夸她终于接到第一个单子,鼓励她再接再厉,接下老板表叔的期望,岑迂茆干的更起劲儿。
      后面又接了几个小单,业绩稍有起色,但比着另外两个老业务员还查得多。
      不过岑迂茆也不在意,知道自己来得晚,得不到多少也是应该的。
      第一个月干完的时候,岑迂茆还是干劲儿满满,不好的是,她的病又开始发作,胸口还是时不时像针扎一样疼起来更多的时候,又觉得喘不上气。
      又坚持了十几天,接了俩大一点的订单,开出货单时林筱梧总是抢着要自己写,知道她想做什么,岑迂茆拦着一次也不让,知道她不受自己管控,性子也没之前那么暖,林筱梧就开始排挤她。
      她林筱梧算是老东家,有她的排挤,其他人自然也少不了,谁都想对接订单多拿提成,想把岑迂茆的那份儿据为己有,再加上身体不适,岑迂茆实在坚持不下去,赶在清明节前表叔回家时和他一块儿回去了。
      应得的工资也没拿到,只帮她买了一张机票。
      回到家里,岑母觉得她吃不了苦,净折腾人,又浪费钱,最开始药也不给她抓了,让她每天自己干受着,后面听了亲戚的训诫,才带岑迂茆去医院。
      那时候岑迂茆想,自己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
      爹不疼娘不爱,病痛缠身,噩梦永驻,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能改变。
      所以她在那年自杀了。
      但是没用,家里基本没有利器,刮眉刀从没闲钱买,生锈连线都剪不断的剪子用了又用,切菜的刀也成为废铁,唯一有的,就是安眠药。
      岑迂茆没放弃这个方法,把家里所有杂七杂八安眠药都找出来了,放了整整一手心,岑迂茆想,药效不一样强度不一样,总该杀死她的。
      但还是没有。
      她忘了自己对这些药已经多少有些免疫了。
      从去年在学校被老师同学欺负开始,她吃的安眠药就没停过,但还是整夜整夜睡不着的觉,这些药,对她没用。
      岑迂茆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白天睡,晚上也睡,但都是假寐,醒过来就开始落泪。
      觉得她没用,岑母就给她下任务,说:“既然啥都干不好,也吃不了苦,那就搁家里伺候我吧,一天三顿饭给我做好,衣服什么你也洗,弟弟也要照顾,什么活你都别想赖,都包给你。”
      岑迂茆照做了,每天三餐做好,衣服手洗,没事时候就抱弟弟,拖地洗碗什么都做,没事的时候就窝在房间里无声流泪,经常哭到崩溃,也是那年开始,她眼里的红血丝就没下去过。
      家里总来人串门,也会问岑迂茆近况,喝中药那段时间,气味几乎传遍整条街巷,基本所有人都知道她生病的事儿。
      岑母总是恨铁不成钢地败坏她:“神经病一样,让她给我做饭伺候我都不愿意,我伺候她这么多年,就是让她当白眼狼的。”
      “她就像脑子有问题,不说话,也不跟我们交流,整天板着一张脸,搞的像我们对不起她一样,我们谁也没怎么过她,狠话都没说过一句,就遭她埋怨了。”
      几乎家里每来上一个人,岑母都会把这番话搬出来说上一遍。
      岑迂茆还是在假寐,这些版本一样的话没有都能落到她耳边,钻进她心里。
      岑母一遍遍说出来的“神经病”,全都刺进她心底深处,钻进各个缝隙。
      那一年,岑迂茆十五岁。
      五月的时候,家里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街坊邻居,都在为岑迂茆做打算。
      她们这条街道里的人几乎都看着岑迂茆长大,知道她不是坏孩子,妹妹小时候没人带,是她自己把妹妹抗在身上背来背去,别人玩闹,她在带孩子,别人玩捉迷藏,她在洗衣服,别人玩过家家,她真的在做饭。
      清楚她的习性,知道她是好孩子,一群人那么商量好,就一块儿去到岑迂茆家里,劝岑母说:“总不能让孩子一直待在家里到最后一事无成啊,给她找个技校什么的,让她出去学个手也是好的。”
      “这个时代,技不压身,只要她肯学,就一定能有好结果,老岑你们俩得放宽心让她去。”
      “茆茆这孩子是大家伙看着长大的,你们家老大小时候不愿意带她,你们生气,茆茆愿意给你们带孩子,天天扛着老三老四给你们减了多少活,你们还是生气,你和老岑,未免太不知足了。”
      “孩子不听话你们不愿意,听话你们还是不愿意,前后矛盾不是。”
      “别把自己的怨气带到孩子身上,茆茆不是赖孩子,咱们街坊邻居都有目共睹,只要提起茆茆都知道她天天把老三扛在自己身上的事儿,成绩不好的娃咱这多了去了,但成绩不好还知道为你们考虑的娃可不多。”
      “老林回来我听老林说了,说茆茆在广晏干的起劲儿,一点都不怕吃苦,你们得知足,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不然大家伙也不会聚在这儿给她说好话。”
      岑母心里纠结,人人都来劝她,但又人人不为她考虑,她何尝没为岑迂茆考虑过,只不过她们家条件不允许而已。
      四个孩子,哪个孩子她们都得做打算。
      如果岑迂茆再返校园,家里开支就又要大起来,外面不比自家,缺了什么都不行。
      等到岑霜长大,她们还要为岑霜做打算,给岑霜买房娶媳妇,替他安家。
      现在多省点,以后她们就少忙点。
      所以她拿不出答案。
      这么多人又守在这儿,等她一个结果,她只能搪塞说:“我想想。”
      不把话说死,也给自己留后路。
      这事其实岑母特难做,不同意就是不给大家伙面子,同意了这些钱要从她自己兜里出,没人会帮她拿出来一点。
      独自在内心挣扎许久,征求了在外打工岑父的意见,终于同意。
      学校在南沿,离延南两百公里的距离,走高速要差不多三个小时时间。
      听了大家的意见,岑迂茆选了学前教育专业,说这个行业有前景,其实岑迂茆并不了解这些。
      以她的眼界来看,就是随遇而安而已。
      走到哪儿算哪,对生活没有规划,对人生也没有计划。
      岑迂茆其实并不想再去读书浪费这些钱,姐姐执意说要她去,是她走向社会的最后一条路。
      她一向听姐姐的话。
      出生在一个可以说是贫困的家庭,岑迂茆对这个社会没有丝毫见解,更别说深入体会。
      一直长到十五岁,延安的城,岑迂茆只去过一次,还是小时候和岑父一起出车路过。
      像是知道这是自己触手也来不到的地方,那会儿她就扒着车窗一直往外看。
      后来,她再没去过。
      不全对。
      岑迂茆去过一次,从广晏回来后,同住在一块儿的朋友越过她找到岑母要叫她一起出去,还说:“小时候朋友都在,就差她一个,我们一直聚不到一块儿,也一直在等她,阿姨,就让我们一起去吧。”
      有朋友在,岑母不好拒绝,也要在她们心里给自己树立一个好形象。
      所以放她去了。
      走的时候,岑母翻箱倒柜拿出一百块钱给了岑迂茆,叮嘱她省着点花。
      还特别生气,以为岑迂茆是怕自己让她出去,故意叫朋友来跟自己说的。
      其实,岑迂茆来知道都不知道,后面还是岑母把她叫到屋里给她拿钱,她才知道朋友们要带她去玩。
      延南的城很高大,到处都是商贩,高楼平地起了一座又一座。
      真正处到这座繁华的城市之前,岑迂茆一直在电视上看过延南的名字,没见过图片。
      岑迂茆以为整个延南都和她家里一样贫瘠,所以她一直想,延南哪里繁华了?
      直到真正站在延南的城市里,岑迂茆才知道,穷的不是延南,而是自家。
      那些看上去高大上的超市和餐厅,岑迂茆根本不敢踏足,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配。
      朋友都在喝奶茶吃薯条,问她为什么不买,岑迂茆低头说自己不喜欢,为了强装面子,买了一杯两块钱的柠檬水,说自己喜欢果茶。
      中午打算吃饭的时候,朋友提议要吃海底捞,问岑迂茆想不想去,岑迂茆没听过这个名字,迟疑着问:“那是什么?”
      她们通俗的解释:“就是火锅。”
      印象里,自己曾在广告和电视剧里见过别人吃火锅,觉得里面环境很好,服务也不错,消费一定也不低。
      她摇摇头,说:“还是不了吧,我吃不了辣。”
      朋友却说:“没关系啊,里面有番茄锅和清水锅,一点都不辣,实在不行还有其他的。”
      其中一人看穿她的窘迫,也知道她出来只带了一百块钱,就说:“算了吧,我不想吃,咱们去吃酸辣粉还是麻辣烫?我馋好久了。”
      岑迂茆特感激,知道她在为自己解围,所以悄声感谢。
      结果对方皱着眉,不解询问:“你谢什么?”
      岑迂茆笑着说:“谢你替我解围。”
      对方满脸疑惑,自己根本没那个心思,只是单纯想吃而已:“谁替你解围了,是我自己想吃。”
      岑迂茆有些不可置信,以为她是在隐瞒,之后看到女生眼里明确的厌恶后,岑迂茆终于明白,原来是她多心。
      原来是她的幻想。
      这里任何一个地方,岑迂茆都消费不起,以她的消费观来看,什么都是贵的。
      一个透明带了图案的盒子,说是什么美瞳盒,岑迂茆觉得漂亮,只是看了一眼,就听店员殷切询问:“怎么样,喜欢吗?这款二十五哦。”
      岑迂茆立马把盒子放回去,抖着唇笑:“我就看一下。”
      店员当然知道,从她的穿着来看就看得出她家里条件不好,脚上穿的帆布鞋缝着针脚,身上秋衣也是捡的岑母穿过十几年前的款,掉色掉的不成样子,衣摆也卷起来凑热闹,裤子也烂着洞,还打了补丁。
      她这么说,也只是为了提醒岑迂茆。
      不等店员再说什么,岑迂茆就红着脸逃也似的从里面离开。
      她没再停留,对这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感到陌生,坐车回了家。
      一回到家,就见岑母发火,摔掉手里的东西,她问:“花了多少钱?”
      见她生气,岑迂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把剩下的七十六块钱都拿给岑母,眨着眼忍住泪害怕地说:“坐车十块,一杯柠檬水两块,中午吃的最便宜的酸辣粉,十二一份儿。”
      岑母没学过算数,但也立马扳算出岑迂茆花了多少钱,关上门拿出竹竿棍,她大喊:“我跟你爸累死累活挣了那么点钱,就是给你在外面胡来的,一顿饭吃了十二,路边有卖饼夹菜的一个五块钱,为什么不吃那个。”
      操起棍子打在岑迂茆身上,岑母说:“便宜的你挑挑拣拣不要,还吃上贵的了,这十二块钱,够你爸在外面吃两顿了。”
      弟弟那会儿一岁半,已经会走路和说话了,睡醒见妈妈在打姐姐,他一摇一晃不稳当地走过来,护在岑迂茆身前说:“妈妈,别打姐姐。”
      见自己儿子为岑迂茆说情拦在自己跟前,岑母更气了,又是一棍子实实打在岑迂茆腰上:“还敢把你弟弟吵醒。”
      那一竹棍下去,岑迂茆疼的站不住,一下跌在地上,腰上秋衣也就势烂掉。
      她却不敢哭一下,只能不停往后躲。
      从小到大,岑母下手总是狠,每次打她,岑迂茆身上准会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血印。
      那天也不例外,晚上洗完澡对着镜子照了照,就看到背后浮现出十几个长条状的血印子。
      一直过了小半个月才下去。
      后来她的腰总会隐隐作痛,岑迂茆特别傻的想,岑母是不是给她打出内伤了。
      但她没根据,也不了解医学,觉得自己是多心,还把自己扯进修仙世界里去了。
      之后,岑迂茆再也没见过那些朋友,她们穿着洋气时尚的衣服,戴着昂贵的首饰,与岑迂茆不在一个阶层,所以有意疏远她。
      ·
      离开延南去南沿那天,表叔说自己要开车送她,不然不放心。
      岑母想了想,没拒绝,也跟着坐在他的宝马车上。
      表叔的车很宽敞,座椅坐着也舒服,从小因为营养不良,再加上后来一直抱家里两个小孩子,压迫到脊椎,岑迂茆的腰不好,稍微久坐一会儿就会浑身难受。
      但是坐在表叔的车上却不会。
      表叔说:“这车我花了五十多万买的,落地加上手续差不多六十万,靠椅也好,坐着舒服。”
      岑母不懂,但也知道要附和:“确实不便宜,坐着也是真舒服。”
      划开手机连上车载蓝牙,表叔开始播自己的歌,他很喜欢那首《酒醉的蝴蝶》,上车开始就一直在播,还跟着哼唱。
      看上去快活极了。
      表叔车速不快,一直到下午一点多才抵达学校,学校外面围了不少报道的人,堵的车进都进不去。
      把车停到西北方向,拿了岑迂茆的行李,戴上一千多块钱买的墨镜,就给她开路。
      隔着熙攘的人群,岑迂茆望了望石碑后的学校大门,感觉光是一个门就比她之前在延南时读的初中操场还大。
      岑迂茆在心里感慨:大城市就是不一样。
      提着东西走在表叔身后,岑迂茆动作都显得扭捏,她看到不少同学,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而她只穿了一件新买的流行的羊毛衫,用了八十块钱。
      那时候,岑迂茆一直低着头,知道自己和她们不在一个阶层。
      也是那时候,岑迂茆确切有了贫富差距和自卑的概念。
      进到校园里,去找分好的班级,岑母和表叔她们驾车返回。
      岑迂茆在榜上找来找去,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没办法,她就去找当时报名的老师,老师却说报名太晚没把她名字录进去,让她自己想办法。
      自己跑了一会儿,问来问去没人愿意理她,无奈,岑迂茆只能把电话打到岑母那儿,说明情况想让她帮忙,岑母犹豫了会儿,说:“整天就办那些麻烦事儿。”
      表叔立马询问情况:“咋回事?”
      岑母说:“她进去没找到班级,那个老师也不管,让咱想办法。”
      表叔骂了两句,接过手机:“欺软怕硬的东西,把招生老师电话发我,我跟他说。”
      岑迂茆照做,知道这事儿已经稳了。
      没一会儿,她就接到招手老师的电话,问她在哪儿,说他来安排教室的事儿。
      招手老师赶过来,好声好气跟她说:“下次别冲动,有什么事咱自己解决,犯不上给家长打电话。”
      然后去到各班报道点,说幼教专业有五个班级,问她想去哪班,岑迂茆想了想,决定取中,就说三班。
      给三班班主任说完情况,加上她的名字和信息,进到班级群和钉钉群里,招手老师说:“给你家长打电话说解决了。”
      岑迂茆说好,就给岑母打电话,趁她打电话的间隙,班主任已经开始给她安排宿舍。
      宿舍在培训楼215,东头最末尾的那间,岑迂茆没来过大城市,不知道215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第二百一十五间宿舍。
      她的行李被门口接人的教官放在图书馆楼前,循着位置找到图书馆,拎起手提袋抬头看了眼,发现单是一栋图书馆就比初中学校的教学楼还大。
      推着行李在图书馆楼前来回转了几圈,茫然找不到方位,不知道培训楼在哪儿,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在想要不要找个教官询问。
      正给自己鼓气做准备时,身后忽然来了个人拍她的肩,岑迂茆被吓了一跳,没站稳差点摔到地上。
      得亏那人及时扶住她。
      岑迂茆还没回头去看,就听身后人操着干净澄澈的声音说:“需要帮忙吗?”
      是个男生。
      眨眨眼,犹豫几秒才回头,岑迂茆满心忐忑,没想到还会有人愿意主动帮她。
      又想起那次在延南自己的自作多情,以为女生是在为她解围,联想到她,岑迂茆又在顷刻间收回自己不该有的感动情绪。
      她低着头,没敢去看他的模样,声音很小:“我找培训楼。”
      “行。”男生往自己身后看了眼,又回头,他说,“你抬头,我跟你说位置。”
      他干净的声音,听的岑迂茆有些脸红。
      咬了咬唇,抛下一切一样,岑迂茆抬起头,偏头直视他:“你说吧。”
      男生的面孔映入眼帘,惹得岑迂茆有一瞬愣神,他身上没穿教官统一服饰,只套了一个棕色带着字母的短袖,和一条黑色宽松裤,与岑迂茆的穿搭根本不在一个季节。
      他的鼻梁很高,右眼眼尾带了一颗黑色的痣,桃花眼,眼里天生带着笑意,风情万种,面相又格外硬朗。
      见她抬头,男生不再看她,指了指自己背后那条大道,说:“喏,顺着这条铺了红砖的小路直走,过了这栋刷着红漆的楼就是,培训楼上面有标志,能直接看到。”
      “谢谢。”收回望着那条大道的目光,岑迂茆推起行李箱,没再说话直接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男生笑笑,眼底带着深意,轻轻呢喃:“变脸这么快。”
      他那会儿分明已经看到她微红的脸颊,却在她真的抬头时只看到冷漠。
      说完这句,他也摇摇头转身离开。
      推着东西走到宿舍,楼梯口有人在接行李,离老远就把她手里东西接走了,还特体贴地说:“2开头就是二楼,3开头就是三楼,以此类推。”
      岑迂茆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住在二楼,和接过她东西的人道了谢,挨个儿门牌号找宿舍。
      一直沿着路走到最东边,才找到215的位置。
      还未进门,里面出来的人就特热情的和她打招呼:“哈喽,我们也住215,你好啊。”
      岑迂茆也笑着回应她们。
      她来得晚,宿舍只剩下两个床位,一个靠门边,一个靠空调边,岑迂茆选了靠门那个上铺。
      她底下住的是一个胖胖的小女生,嗓门大,人分外热情,一上来就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陈星雨,特点嗓门大个子矮,初中同学起外号说我是李逵,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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