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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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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了班,我在自动取款机上取了两万块钱装在手提袋里。给黄昆打电话他说自己已经坐在酒局上了。我立即开车赶到,把他从一群面孔陌生的人中间叫走。
黄昆在车上一边吸烟一边大大咧咧地说:“不用安慰,不就是个工作嘛?今儿早上我一睁开眼什么都想开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亏待谁也不能亏待自己。你瞧我这不也吃得香喝得好吗?”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目视前方开车。
“你倒是说句话啊?”黄昆把烟雾喷到我的脸上。
我叹了口气说:“你这是善待自己?你这是作践自己。”
“哪哪就作践了?没见过用一桌肉一桌酒作践自己的。”
“你就作吧。酒能这么天天喝啊?喝出病来怎么办?”
“我不喝的时候更像犯病。”
黄昆声音轻微,我们不再对话。我一路开着,在职业技术学院路边已经发芽的柳条下停好车子,两人将手套在裤兜里,信步走进操场大门。这个校区兼顾着成人教育的业务,每天下午不少外来人员会到操场上打篮球、跑步,所以门卫基本不会盘问进出的人员。
我俩登上田径场看台,各自点上烟,我思考着如何开口。因为我不知把钱递过去后,他会起怎样的反应。
但过了好半天我也没想出什么好托词,而黄昆却一个劲儿地拨拉着我的胳膊,让我看五十米开外一对情侣紧紧相拥,长久接吻。我却无动于衷地望着他,终于他似乎感觉到我要正式聊些什么。于是正襟危坐,扭头注视着我。
我从风衣兜里的掏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我俩中间,顿了一下说道:“这里有两万块钱,先把单位的账给补上。”
黄昆的表情先是复杂,而后一脸嬉皮地说:“我这儿霉倒得都要用脑袋走路了,你可是中了大奖了。”
“我说我偷的,你信吗?”
他并未理会我的话,信誓旦旦地说:“我不需要,我不欠那帮孙子的。”
“但他们会起诉你,钱不多,够判的了。”
“我他妈才不管呢?爱怎么招怎么招!”
“这是你的事儿,你不管谁管?”
他斜眼看着我,缓缓说道:“你也不信我?”
我腻了烟蒂说:“我信你,可法官信的是账本。”
我似乎激起他已经平息了的怒火,他“唰”地站起身来咆哮着,“我有什么错?我自己认倒霉还不成?他们还要告我,我还告他们血口喷人呐!”
我没有搭腔,低头盯着自己皮鞋上的纹理。待他嚷够了,冷静地说:“别天真了。现在你所有的同事都把矛头指向你,法律是讲证据的,空口无凭。”
“那你还是不信任我喽。”
“现在不是讨论我信不信任你的时候,而是怎样能弥补上缺口,不要让事情继续发展。”
黄昆凑近了盯着我的双眼,说道:“我在你眼睛里看不出信任。”
“这很重要吗?”
“这他妈太重要了,我最好的朋友都不愿信我,我要怎么活?”
我起身往前跨了一步,点上第二支烟,刚刚那对情侣许是吻累了,让嘴巴稍缓。依偎着身体,坐在看台上,他们并未被黄昆的怒吼吓走。
许久黄昆在我身后翻出那沓钱握在手里问我,“这钱是哪儿来的?”
“我的钱。”我看见远处一群年轻人激烈地争抢篮板,最终落在了一位站在三分线以外的中年男子手里。
他把钱往塑料袋上一摔说:“你放屁。你哪儿来这么多钱?你跟孙曼菲买了一辆车,还剩什么?”
我把烟雾含在嘴里,不吸不吐思考着该如何解释,但却鬼使神差地说:“是成成给我的。”我说完奴起自己的脸,我知道自己是故意说出实情的。
黄昆原本生气的脸立即扭曲,他慢慢放下自己抬起的手臂,嘴唇微微抖动,翻出烟盒,但却掏不出烟,我上前递去一支被他打落。最终他将半盒烟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向田径场,转身对我说:“你再重复一遍。”
“黄昆……”
我正准备安慰,他却粗暴地打断我,“你他妈地再说一遍。”
我不再回答,他需要静一静。
“你怎么可以这样?”
“黄昆,我们都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该成熟起来了。就是你曾经深恶痛绝的老成世故,我们必须从生活中一点一点学,以后不至于走这么多年轻时的弯路。”
“你跟谁学不好,跟那个仇人。”
“你醒醒吧,没有人拿你当仇人,大家都在努力地挣钱生活,没功夫记你这份仇。”
“这就是你接受他施舍的原因?”他冷笑着说。
“不是施舍,是他造成的结果,自己该付出的。”
“你就贱这么点儿钱?”他皱着眉问我。
我没有回答黄昆,我们并不是站在同一个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难怪王雯说你把医药费还给她了,我还以为你管家里要的。”
“都是钱,解决问题就行,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成成的钱我不能接受。”我还未张口,他忽然瞪着双眼问,“是谁摆平了成成,让他不再追究我?”
我垂下眼皮没有回答,我知道只要我不说不知道,今天他一定会找到正确答案。
他的眉宇间喷射着火焰般的怒火,极低极慎重地说道:“王雯他爸?”
我当然不能给出答案,因为这势必会在王雯那儿落下话柄。但他根本不罢休,他用摄人灵魂的目光盯着我,重复问着,语气狠辣。
我微微点点头,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忽然,他点着头笑了,仰躺着靠在下一个台阶上说道:“转着圈儿地骗我,你们真是我的挚友和爱人。”
说完他狠狠咬牙,以至于腮帮子鼓起,然后迅速起身,奔向看台出口,不回身地说道:“我会尽快把医药费还给你。”
我没有开口,已经无济于事。黄昆走后,我心里空落得难受,甚至有些生理上的疼痛感。我站在原地,看着身边的钱,点上烟盒里最后一支烟,静静地吸着。褪去颜色的跑道上,一位长跑者穿着蓝色短袖短裤独自奔跑,脖颈处的汗水反射起刚刚亮起的灯光,已经第二十一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