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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

  •   在车子的副驾驶上,我身体扭曲地坐着,不像以前总对孙曼菲的驾驶操作指手画脚。我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顾忌那些动作是否规范,只在紧急时刻给她提示确保安全。
      夜晚渐渐到来,虽然冬末依然寒冷,但街道上热闹非凡。我已不再像十年前如囚犯一样坐在警车上内心惶恐,而是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我像是将死之人平和地看着每一个路人,心却如一潭死水。店铺里的灯光越是明亮耀眼,我就越咬牙,我想要冲进这世界,占领它。
      在人民医院,我被推到骨科做了一通检查,医生将片子夹在灯箱上凑着双眼仔细观察,然后“噗”地笑了出来,将转椅扭过来对我和孙曼菲说:“这帮小子下手够有分寸的呀,看你表面伤得挺重,但骨头没事儿。”
      我勉强挤出微笑回应,他大手一挥说:“去普外吧,不过看你这样子得歇几天了。”
      孙曼菲一声不响得推着我在弥漫着酒精气味的走廊上缓缓前行。傍晚时分,不少家属坐在床边招呼病人吃晚饭。医院该是普通人都不愿光顾的地方,真正的花钱受罪。但越是这样越不得愿,且不说病房,连过道上都住满了病人。床上的人并未像电视剧中的那样,以病号服为标识,而只是穿着普通的单衣。他们脸上并未有疾病所致的愁容,大都像是在此过日子一般,表情淡漠,习以为常。
      孙曼菲推着我歪歪斜斜地走着,尽量避免碰到病床或吊瓶架。她依然一声不响,刚刚那位大夫的玩笑话,让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轻松,可当我俩独处,她就又恢复了愁容。
      一个歇了顶的中年医生仔细查看了我的伤势,然后把我转到另一间屋子,护士给我处理血浆凝固的伤口。我出神地看着碘伏在我污脏的手背上擦出一块干净的皮肤,中年医生拿着一张密密麻麻的处方交给孙曼菲。他张口说道:“小伙子身体可以,弱一点儿的经这么折腾非弄出个好歹不可。”
      我调侃道:“您这是夸我?”
      “夸你?”医生有些惊讶,“看你也二十好几了吧?一般来我们这儿,弄成这副模样的都是十几岁的娃娃。”
      “我就是高中生,长得老相罢了。”
      带着口罩的护士被我的话逗笑,擦碘伏的手一抖,棉球落在地上,印出棕黄色的点。孙曼菲仿佛忍无可忍,大步出了屋子。我冲医生撇撇嘴,医生说:“我看你就是挨得轻,还开玩笑呢。”这次他的语气很严厉,像是个父亲。
      “那你要我怎样?愁眉苦脸的?”
      “你还别不知好歹,这个年龄是该安生的时候了,别动不动就长枪短炮开仗。”
      “不该有什么一定之规吧?什么年龄,什么成熟。”其实我心里赞同医生的话,但嘴上却偏要抬这个杠。
      “你现在是年轻,还有老本儿可吃,恢复得快。但自己作的总是要还的。”
      我仰着脸,洗耳恭听。他继续说道:“你女朋友可是个本分的好姑娘,但照你这么闹下去早晚得弃你而去。”
      我没来得及回应,孙曼菲就又折了回来,这时跟刚刚苍白的面色不同,而是绷着脸。我忙问她,她声音很低地回答:“我身上的钱不够了。”
      “我的钱包不也在你那呢?”我以为她没花我的钱。
      “都用光了。”她无奈地说。
      “那给黄昆打电话吧。”我不假思索地说。
      她摇摇头说:“欠费停机。”
      我对着医生无奈地一笑说道:“看看你们医院有多黑,一粒药还没到嘴里,都已经逼得我们山穷水尽了。”
      医生很老练地说:“你现在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放心吗?”
      我一时摸不清他路数,如实回答:“放心。”
      “那不就结了,医院就是个花钱买放心的地方。有多少人端着钱还找不来呢。”看来这个问题他已经被问及了很多次,答案像是话剧里的台词,给人很大的思考空间以让对方沉默。
      我对孙曼菲说:“要不别买了,在这儿消消毒算了。”我抬着眼皮,用余光观察着男医生的脸说,“回去吃点儿消炎药,休息几天就好。”
      孙曼菲还没说话,中年医生先不干了,他努了努身子说:“那怎么成?你瞎胡吃药再吃出点好歹来。”
      “消炎药嘛,就那么几样,平时发烧上火都自己找几粒吃,不也没事儿?”我满不在乎地说。
      “抗生素药吃多了对身体危害大着呢。”医生一副警告的模样。
      我和气地说:“要不您就网开一面,让我把处方拿走。”
      这回他更急了,“那不成,医院有规定的。必须在本院抓药。”
      孙曼菲也帮腔说:“别逞能了,你就这么一条命,我去取钱。”
      我制止住她,让她给洪翔宇打电话,她说不用麻烦别人,但我立即说道:“正好有事问他,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背这一身伤。”

      洪翔宇到来的速度比我的预想要快得多,因为大多这个时间老板们都还在应酬。他跑来二话没说把钱夹递给孙曼菲,我微笑着冲那位中年医生看去,朋友的慷慨可以给当事人脸上增添不少光。
      从洪翔宇进门看到伤痕累累的我,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他大概知道些内幕,要比我这个挨了打的人还明白。接下来他欲言又止,用眼神传递给我某种暗示,我知道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也不多问。
      回到家,我拿过药来看,说道:“不过是换了名字的消炎止痛药,就贵这么多。”
      孙曼菲刚刚的紧张已经消失,对我正色道:“你能对自己负点儿责任吗?”
      “我对你负责任就可以了。”我嬉皮笑脸地说。
      “你顾好你自己吧,我可不敢奢望你的责任。”
      孙曼菲和洪翔宇将我安置在床上,我对身后靠背的高低提了几次要求,最终由于材质太软而放弃。孙曼菲叮嘱我先请几天假,然后系着围裙做饭去了。
      电话一通,领导表现的关切很夸张,好像对这个电话翘首以盼,让人腻歪。他提出要带同事来看望我。
      “别别别,你大概都知道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模样了吧?”我试探着问他。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听单位人说了,不过我相信你的为人。”显然被小混混殴打和为人如何,并没什么绝对的关联,他的官腔一向很重。
      “来看我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好事儿,给您丢人了。不过我发誓我没得罪这些混混,你对我的教导我,安安生生做人,我一直记在心里。”他不仅是个喜欢打官腔的人,更喜欢别人奉承他,我早已学会这招。
      我们又寒暄了几句,他问了问我的伤势,但总是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我。最后当我提出请假时,他的豪爽一扫而去,“吭吭哧哧”一副为难像,这可不是装的。
      “我的权限也只有两天,现在对上班考勤查这么严,我怕出了事儿保不了你。”
      他不过是为了不开这个先例,以免被众人效仿。他一向谨小慎微,生怕为了包庇手下的人得罪了领导。我烦躁起来,果断地说:“没事,我后天去写张假条续个假。”
      他仿佛得到了宽恕,又恢复了爽快的笑声,满口答应。再次说了些没用的安慰话,才肯挂下电话。放下手机,我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洪翔宇笑笑,表示摊上这么个头儿实属无奈。
      孙曼菲跑来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挑不成了,家里除了点挂面恐怕什么都没有。”她无奈地撇撇嘴嘴,继续忙活去了。
      洪翔宇这时从布艺沙发上起身坐到我的床边,表情凝重地端详着我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说道:“下手可真够重的。”
      我却一脸轻松地说:“刚刚医生还夸那帮小子下手有分寸,没伤到筋骨。”
      洪翔宇朝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知道是谁干的吗?”他的表情已摆明知道问题的答案。
      “那帮人说是成成。”
      洪翔宇收回探出的身子,撅起嘴点点头。我问他为何知道?
      他不忙着回答,点了两支烟将其中一支递到我的嘴边,然后去客厅拿来玻璃烟灰缸放在床头柜上,我俩一边吸一边聊。
      “今儿不是我的班儿,是另一个司机服务老王头的。但我去公司拿手机充电器,刚出大楼没两步就被人劫着了,强扭到人才大厦的后院。我也没在意,因为我们这一行经常这样被拉去问关于老板的近况。但那三个人直接叫我的名字,问我认不认识黄昆,我知道麻烦来了。灵机一动,就说不认识,对方有点儿惊讶,继续盘问。其中一个都准备干架了,这时,老王头的车停到了院子门口。别说,这老头关键时刻还挺仗义,缓缓走来颇有风度,问我什么事儿。对方狂得很,直接就说‘我们是成成的人。’老王头那叫一个轻蔑,说‘回去告诉成成他是我的人。’那三个人年纪也小,估计港剧看多了,一时没了主意,问老王的来头,老王直接说‘记着这个车牌号。’对方走时,不忘冲老王头微笑,却给了我一张恶狠狠的脸色。”
      洪翔宇说了一大通,才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然后抽了第二口烟。我趁着空当问他,“你就没问问是黄昆惹的什么事儿?”
      “废话,我都没承认认识他,怎么问?”
      我太急于知道今天的意外源自何事竟忘了洪翔宇脱身的前提,我腻了烟蒂,靠在床上说:“你不用怕,你有保护伞。我这儿是啥也不说,上来就干,挨了顿打还不知道为什么呢。”
      “怪你交友不慎呗。”孙曼菲端着两个大号瓷碗,站在门口。
      “胡说什么?”我为她这一句伤哥们儿友情的话感到有些难堪。
      洪翔宇倒是满不在乎地说:“说的不错,就是交友不慎。”
      我咧咧嘴,右手颤颤巍巍地接过瓷碗。刚凑近要吃,热气一蒸脸上的伤口迅速肿胀,疼痛难忍。于是放在了床头柜上,等放凉了吃。
      洪翔宇说吃过了,孙曼菲埋怨面煮多了,然后也端着瓷碗坐到沙发上呼呼噜噜地吃了两口,停下来说:“是不是我在这儿碍事啊,你俩怎么不说话了?”
      我刚要让她去客厅,洪翔宇却说:“不不不。”然后继续说道:“我也没保护伞,成成这样的狠角色绝不惧怕老王头。”
      “老王不是一向被称为黑白通吃的主吗?”
      “话是这么说,但老王头终归是个生意人,不是□□。能不招惹的肯定不愿招惹。”
      “人家不是站出来替你出头了吗?”
      洪翔宇身子一抽,笑得很轻蔑,说道:“那三个人走了之后,老王头叫着我说‘千万别惹事儿,他跟成成不熟。’什么意思?就是不愿去招惹,今儿成成不在场,他能不买这帮小子的账,可要成成在场那我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孙曼菲把瓷碗放到一边,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吃饱了的缘故。一脸惊慌地说:“也就是今天的事儿还可能发生?”
      我和洪翔宇看着她都没说话,她的担心也是我们的担忧。她不再追问下去,因为我们给不了她确切的答案。于是,她将我的碗端过去用筷子不停翻挑着已经拖成一团的面条,鼓着嘴吹腾腾的白气。
      我打破沉默,问洪翔宇,“你给黄昆打电话了吗?”
      “关机。”他回答得干净利落,带着些许无奈。
      “你怎么看?”我问洪翔宇。
      他思考了一下说:“赌?”
      我一听他的猜测,问道:“那是赢了,还是输了呀?”
      “应该是输了不少吧?”
      “那也不必诛连九族吧?连身边的朋友也不放过。报复咱们是因为咱不借钱给他还赌债?”
      听我分析得在理,洪翔宇点点头,又立即皱着眉说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说黄昆和成成的女人有牵扯?”
      “正牌的肯定是没什么可能,那是出了名儿的好嫂子,跟着成成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但成成外面的女人又不是一个两个,七七八八的能坐满一个包间。”洪翔宇又点上一支烟,递给我一支,我没吸放在枕边。
      “姘头,不必在乎吧?”我说得自己也模棱两可。
      “绿帽子的事儿可是越不过的坎儿,多少人都栽在这里面了。”洪翔宇回答得很肯定。
      孙曼菲将凉了的面条递给我,耷拉着眼皮说道:“你们男人怎么动不动就把事情往女人身上扯?”
      我以一个反问回答了她,“高中的时候你们女生在宿舍里谈论最多的是什么?”
      “但年龄都这么大了,不是小屁孩儿的时候,看待这些事的心境也该平和许多吧?”她尽量让自己的话具有说服力。
      “不管长多大,男人的主要问题究其原因大多都在女人那儿。所以女娲很高明啊,弄出这么两个冤家的物种相互折磨。”
      孙曼菲被我的话绕住,坐到一边思考去了。洪翔宇又一次盯着我看,想要我说些什么,或是表个雄心。
      “不用看了,挨都挨了身上了,还能怎样?因为黄昆挨了打,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将来要有可能因为你来这么一出儿,我也责无旁贷。”我将吃了一半的面条再次放回原位,因为刚刚受到剧烈地击打,致使嘴里许多牙齿都松动,咀嚼起来牙龈渗血,疼得厉害。血的咸味和碘盐是不同的。
      “若没完没了呢?”
      我猜不透洪翔宇到底想要什么答案,只得实话实说,“放心吧,成成也没时间天天跟咱们耗着,总会有结束的时候。”
      “要再被打呢?”
      “跑呗,跑不了就打,打不过就挨。总不能跑去成成面前低三下四地道歉吧?”
      “不怪黄昆吗?”
      “怪的回数多了,哪次管用?我的好哥们儿拢共就两个,还得过一辈子呢。”
      我的语气随意,但洪翔宇脸上充满感激。人总是会在无助或恐惧的时候需要些鼓励,用一辈子这样的长跨度来安慰自己,以求不会有太大变数。安稳是每个人心底最大的诉求,哪怕是再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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